千归兰一睁眼,就看见寒梅如火,纯粹的红,压住了白雪,清脆鸟叫萦绕其中。
他拍拍云孤光的心口,暗示自己要下来,云孤光将他放下来,盯着他看。千归兰好像忘记了之前的恐惧与害怕,只一心一意的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寒梅。
这院子里,本来是一棵枯桃树,变成了寒梅,也是千归兰所想吗,仅仅是把枯树变成寒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比起玉玲珑之死,在云孤光看来,或许过于不值一提。
“这里是幻境,对吧。”
云孤光听见千归兰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一种很喜悦、释怀的语气,如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上一句,让小凤凰早些醒悟,让他的阿鸾和他一起出去。
千归兰一切都想起来了,也理清楚了一切。他把身上的白狐斗篷脱下来,用火烧掉。他不喜白,也没有白狐斗篷。
他只用了普通的火焰,凤凰火有重塑能力,如果用凤凰火的话,只怕这白狐斗篷能变成一只白狐狸了。千归兰还没试过。
破解幻境的关键,违和之处,是要毁掉的。
虚实幻境,主人既然已经知道幻境的存在,就意味着已经破除了幻境,但是幻境还未塌陷,云孤光还是不敢轻易说出来。
千归兰抚摸着这火红的寒梅,周围依旧是皑皑白雪,但是衬的这寒梅愈发好看了。这是玉玲珑最喜欢的花朵,傲骨寒梅,虽遇雪也屹立不倒,难掩绝色。
那一年冬藏圣宴,玉玲珑带着他,到一处梅林中,寻得了一棵最茂盛最高大的树,埋下了一壶酒。他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得了,没想到在这里看见。
有的时候千归兰会想,他是不是被一种叫做“玉玲珑”的封印给困住了,但是这份感觉,又掺杂着千归兰对母亲不加掩饰的爱,爱让他忽略了一切。
凤三背叛母亲、背叛凤族的时候,引得凤宫倾塌,竟犹如修罗族一般自相瓦解,那是七界之耻。
千归兰也会想,玉玲珑是否后悔过那样喜爱凤三,后悔忽视了他的儿子。
是否后悔,因自己拒绝去往神界,而导致自己的孩子受妖力禁制之苦,被嘲笑十余年。
千归兰是期盼母亲后悔的,如果没有这些,有多少的痛苦都不必拥有。
但他又知道,玉玲珑终究不会后悔,天道或许告诉她一切后果,拥有神格,怎会如此任由命运摆布,万物生灵各自有命,她是接受的。
飞雪带梅香,往事入冬藏。幻境中所往,如隔世重逢。洞箫歌一曲,戏山海万千。来这幻境,算因祸得福,又算了却尘缘,再算不负过往。
千归兰原是很怨玉玲珑的,爱怨纠缠。但他如今发现,这种怨不是怨母亲。而是怨虎族暴政,绑走他父亲。怨凤三背叛,害凤族灭亡。怨妖界无能,任人界欺压。
他挖出了埋在梅树下的那壶酒。打开,一口也未喝,直直的倒在寒梅树前。
云孤光在旁边看着,彻底放下心了,如此应是执念已破了。
一壶酒都敬给梅树,自此,三怨化三愿,从前三怨就如同这幻境之酒而去。有朝一日完成三愿,千归兰就去梅树下打开这壶酒,醉饮兴归。
良久,他折了一支寒梅下来,放在手里细细打量,还有一件事,需要做个了断。
“云孤光。”
云孤光走到千归兰身边看他,没有了之前内股子担惊受怕了。红梅衬他更白,眼波流转,眉目似含水,如春水溶溶,荡漾在心扉。
“怎么了?”云孤光迎上来,自然的握住他的双手,发自内心的亲近千归兰。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
云孤光没必要否认,他也不知为何要否认。镜中痴男怨女,多多少少,喜欢、爱,简直说的不能再多。他已看的很多。
这结果,与千归兰猜的一样,他又觉得,其实本来就会是这样。千归兰吸了一口气,不去看云孤光,双目垂下,呼吸变谨慎了,嘴巴抿着,鼻子短促吸着。
见到他这幅样子,云孤光又感到有些害怕?直觉不对,镜子里没有这么演过,云孤光一下子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别拒绝我。”
他曾看到过很多佳偶和怨侣,对感情之事并非一窍不通,千归兰这幅样子,摆明了是要给他一张“善人通牒”。
千归兰沉吟不语,还是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寒梅完好无损,在他手中,带了些许雪花。树上此时点点梅花摇曳落下,有几片花瓣砸到千归兰的身上,落花下独立。
“我不喜欢你。”
千归兰觉得,必须要说出来,他意已决。妖族和人族,百年内必有毁天灭地的大战,到时他们如何自处,尚不得知。
云孤光为了能让自己多停留人间界一些时日,对各种事百般阻挠。好好的大师兄、判官不当,整日跟在他的身边。原先他以为是保护,但现在,或许那是变相的监视罢了。
“你以后不要随意抱我,不要随意碰我,不要随意学我。”
又说。
“这枝梅送你,就当……”
寒梅予卿,以慰相思情。
“当什么。”云孤光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你收下这梅花,就当忘了这份情。”
云孤光内心的泛起无力感,手好似有千斤重,垂在两旁,什么也抓不出,任由一切从指中缝隙穿过,背靠梅树,支撑着自己。
世间万物皆可判,唯情,说不清道不明,无所判别,是对是错是曲是直,都只由一人来评说,他判不得。
千归兰当真对他一丝情意没有吗,在云孤光看来未必。是他做的太过了,才引得千归兰如此行事。
“你若舍不得,等我给你下了绝情蛊,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千归兰道。
真似在开玩笑。
绝情蛊,顾名思义,断绝七情。但千归兰蛊术登峰造极,只是消除云孤光对他的情,对他来说,比起其他的事,又有何难。
可这时他又听见云孤光说:“是你误会了,我对你的喜欢,是主仆之情,无半点私心。你说的那些,或许是我越界了。”
“隐瞒徐阁老的事,也是想让你变得更强,在云家学到许多东西。”
“真的。”
“你若不信,可以用主仆誓验我。”
千归兰摸了摸耳环,思索一阵,也好,如此便明了了。
……
“天道在上,以主仆请誓。云孤光,你对我,真无半点欢爱之情?”
云孤光真的三指朝天应誓了。
“天道在上,我云孤光,对千归兰,全无欢爱之情。”
唯余梅树哗哗作响。
千归兰闭眼,周围一切如同被吸走一般,归为黑暗,此幻境已经消逝。
云孤光睁眼,千归兰还躺在他旁边,幻境主人往往消耗巨大的灵力,需要修养,故苏醒较晚。
“大少主,你且醒啦,我这就去禀告徐阁老。”旁边专门等着通告的仆人转身禀告徐阁老去了。
云孤光想出去,可一站起来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剩下的仆人大惊失色,又不敢靠近。
有玄机门地位高的,远远一看,云孤光满嘴鲜血,双眼紧闭,已然昏迷。指缝中也流出血来,十指连心,这是违背心誓之兆。
……
徐阁老这边正打坐推演,来了一人。
“徐阁老,太好啦!大少主醒啦!”
徐阁老心中一喜,收起了推演的卦象。
“醒了好呀,我去看看。”
正收着,又来一人。
“徐阁老,不好啦!大少主晕啦!”
“不是说醒了,怎么又晕过去了。”
第二人来的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大少主…原醒了…但是…大少主…”
说的又慢又难懂。
徐阁老背手,“一句话说完再喘。”
“本来醒了,但是大少主好像违背心誓了,就又晕了。”说完就上一边喘气去了。
徐阁老赶紧去看看,这几个弟子里面,就云初爱发誓,怎么云孤光还发上誓了,他又不太懂这些,简直是瞎发,胡闹。
一进门,果然,云孤光还躺在地上,榻上千归兰还没醒。徐阁老一声令下:“快把少主扶到床上。”
众人一拥而上,一会就抬过去了,徐阁老过去给他输送灵力,确实是违背心誓之兆,心脏已经受损,十分脆弱,已经伤及魂魄了,现下只能先稳固,再另作打算了。
云初打仗去了,其它几个弟子又靠不住。不能告诉大宗主,只怕最后云孤光留下遗症。告诉二宗主,柳梅又会跟云家大吵一架,只怕会先闹得不可开交。
违心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重要的是不能拖着,这可如何是好……
“去派人请冯家公子过来。”徐阁老思索良久,吩咐下去。
“是。”门口护卫走了一个,又有一个补上来。
现下血是不流了,只是指缝依旧很红。徐阁老在云孤光胸前又画了一道护心阵法,稳固了魂魄,防止心神大震,让魂魄跑掉了。
记得前几日,云家四子就丢了一道魂,还请他来找过,只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就好像从七界消失了一般。这一代,果然命格不凡,修行之人能把魂丢了,也是闻所未闻。
话说回来,丢了魂对于云家也无所谓,养还是养得起,不过一年后,就是云四子和宝镜公主的大婚之日了,到时候宝镜公主来要人,总不能要去一个傻子……
正想着,云孤光又醒了,徐阁老看他睁眼,连忙按住他叫他不要动,“诶呦,大徒弟,你看你把自己搞的,可还像个人型。”
“你若按我说的乖乖应了生死劫,既没有这些事来,又不会死,你当初是何必。”
云孤光睁眼,看着床顶,好巧不巧,绣的红梅,还盖雪,怎么,追到幻境外面来了?这可是徐阁老的床,看见这支梅,他直接脱口而出。
“老头,这上面怎么绣的梅花?”一看,云孤光就想吐血,指甲缝也疼,心更疼。
徐阁老闻言,温情一瞬。
“我初恋喜欢。”
“很巧,我初恋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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