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睡这么久吗?”千归兰拄着脸,坐在塌上的桌子旁边,有些惊讶的问涂山觅。
他已经在这小好衣铺练了许多丹药了,香气逐渐被药气替代,他怕脏了衣服,才停了下来。
“今日确实有些久……”涂山觅有些迟疑地说道,上去把了把脉。
“倒是没事。”涂山觅放下心来,又回去坐着。
棕红漆木高门框旁,顶上面挂着的一华铃震响,几只小铃撞着大铃震动起来,清脆悦耳。
有生意来了。
涂山觅走至铃下伸手,一暗色竹筒显至手上,铃不响了,倒出来一张纹纸,上面写了些字,盖了印章。
“怕是阿好要忙起来了。”涂山觅道,将拆开的竹筒放到桌子上,走到一些布匹旁边打量着。
“为何?”
千归兰好奇道,这竹筒,总觉很眼熟。
“龙王要四件衣,以“风霜雨雪”四字为形,各一套。”
“龙王和阿好认识?”千归兰问道,有些惊疑。
“阿好以前是龙王身边的侍女。”
“龙王见她尤善做衣,也不拘着她,放她出来到处游历。”
“但……归根结底,还需服侍龙王。”
“这衣裳要的急,想来是要送去人族。”
“你也来看看?”涂山觅道,随意拿起一些布来翻看着。
千归兰走了过去,却无心看布料。
“龙王和人族……有来往?”
涂山觅手上动作一顿,又恢复如常。
“龙王和一人族男子孕育一子,但还未降世。”
“人族云家,四子,云长雪、云长雨、云长霜、云长风。龙王早前诞下一颗龙蛋,是和云二子云长雨所生。”
涂山觅看着布料,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甚至像妖界常识一般。是了,这些事儿,怕是妖界三岁稚儿都知道。
千归兰却身体僵住,动也不动,呼吸一滞。眉头控制不住的皱了起来,张开嘴下意识的想反问。
阿好醒了。
“你们做什么呢?”
阿好躺在床上问道,她不出声,这俩妖还真没发现她醒了。
虽然都围在一堆布料前,但一个眼神放空,一动不动,好像要把布料看穿。
另一个一直捏着一块布料,都皱了!涂山觅你在做什么!
这两只妖听她说话才回了神,又手忙脚乱的,很忙的样子。
阿好皱了皱眉,瞧见了桌上的竹筒,招手施法拿过来。
“风霜雨雪……这龙王追人族,还给一家子兄弟姐妹都追上了。”阿好调侃道。
没妖搭理她。
……
千归兰胡乱说了几嘴,将剩下几根金条都给了阿好,让她想着给他几件衣裳。一个闪身就回了凤宫,一路上急匆匆的。
凤芍和凤药见了他欢天喜地的要上来,又是一眨眼,主子不见了。
千归兰跑到了藏书阁,他无比熟悉这里的每一本书,乃至书摆放在何处,有几页。他曾摸过无数遍,一字一句刻在心里,但此刻他没有这个心情。
他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下十二个字,“云长风、云长霜、云长雨、云长雪”。
正要折起来夹到书里,只见有六个字消失了,“云长霜、云长雪”。
千归兰住着额头,盯着剩下的六个字,好一会。
他把这张纸抓皱,揉成一团扔在旁边。
“无字。”
无字天书飞出来,一刻不停的就开始发字。
‘这些书有哪里比得上我,一个个的,能和我在一处书阁,他们也沾了仙气,便宜他们了’小书上下摆动起来。
“书也有仙、凡之分?你既是天书,为何在凡间。既在凡间,又何敢称自己为天书?”千归兰忍不住硬声起来。
‘…我真的是天书’
无字好半晌才打出来一句话。
千归兰双手拄着额头,难过、愤怒、不甘……一齐冲上来,冲的他头疼,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读书时,就觉奇怪,这书阁里什么书都有,怎么偏偏都是百年前的书。”
“谁篡改了历史?”千归兰低着头问道,许是问天书。
随即他又冷笑,似自言自语。
“还能有谁,天下第一书,对么?你竟这么厉害……”
‘……’
‘我奉天神之命下界,修下界之书,此事记录在天界,并非篡改’
“为何还狡辩?史书一字都不能改……”
千归兰站起来,无处可走,但坐不住。他心乱如蚕丝纠缠,双手抓住无字天书,摊开,压在桌子上。
“你瞒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发丝浮动,掠过紧绷的嘴角,房中一些铃贝响起来,也敲不散眉上的忧愁。
如果天下所有的书可以随意践踏、改变,那太心惊,为何此事切切实实的发生了,天罚呢?天道呢?天条呢?
‘仙魔大战,被神界视为不详,但这是刻在天地的劫难,无法更改”
“神界便未雨绸缪,在一切未开始时,开始谋划,让此劫尽可能的平稳’
‘其中有一策,修天下之书,以平息仙魔事’
‘我是无根木所化,天地孕育,天神问,谁去修天下之书”
“允神职,加神礼’
‘…我本无意神职,但修书于我,实在如雨落地一样轻松’
‘这是一种荣光,可让我凌驾于诸天万神之上’
‘云长雪、云长霜又如何,就算云家四子都死了,不过是尘世灰尘的万分之一罢了’
‘神魔劫,是一场天地浩劫……’
‘改完天下之书,我身上却出现了封印’
‘天地咒印,封了我几乎全部的法力’
‘我是无根木,根不死,木不灭,我只能借天地法则活着’
‘我想回神界要个说法,但怎么也回不去’
‘屡屡回想,恍然大悟,可为时已晚……’
‘神,不愧是神’
‘我不甘心,一直找机会回去,可是瞒过天道谈何容易’
‘直到我于玉琼楼,从徐阁老那发现了你的命数……我便跟在你身边,补齐我身上的天道法则’
千归兰失了力,没再死压着无字天书。
无根木、无字书。
千归兰不怪它,无字所做只为自己求个公道。他只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但是无字一句话不假,他又是被谁骗了?
“……怪不得你泄露这么多天机给我。”
无字听了他的话,晃晃悠悠,好似摊开了什么。
这些话它憋了很久,想它天地生灵,无拘无束。
却被天神算计暗害。
无数个夹在书缝的夜晚,它都会想起所有……
无字唯一的一丝乐趣就是看徐乐山叹气,有种畅快又舒心的感觉。
徐乐山也身负天命,却也落得如此下次,简直太……妙了。
当千归兰走进玉琼楼的那一刻,无字天书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它知道,自己只要活着,就必定有出头之日。
它等来了……
“你另选明主吧,我不成神,帮不了你。”千归兰低声道。
‘我想我这一次,没有看错’
或者说,无字更相信徐乐山没有看错。
“笑话……”
‘无论你想不想听,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是妖神和人神难得达成的一致’
‘或许天地正神也是’
它想到了什么,又补上这一句。
‘你是三方交汇的中心’
‘他们都期待着你拿到神格,所以才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
‘所以我在你身上,他们也全当不见’
‘只因天地在你身上压了诸多砝码,多了我,又算什么’
“滚。”
千归兰不想再看,伸手将无字天书扔了出去。
伸手撑在桌子上,低头呢喃道:“我偏不。”
或是泪模糊了眼,窗户外的阳光折进眼里异常闪亮。
千归兰起身把窗户关上,又落下了厚厚的几层实布帘子。
光拂过金红衣上面的丝线、拂过瓷瓶、拂过墙上的羽毛装饰、拂过书画,最后拂过千归兰的手和脸。
一片光一点一点变成一条光线,又消失。
屋内顿时黑暗一片,虽然能用妖力感知一切,但他早就能夜视了,只觉无比宁静。
以前夜晚,他忍不住看书,很迫切,但又怕黑夜中点灯被发现。他就用巫蛊术改了自己的眼睛。
没由来的说了一句:“别照着我…………”
给自己听。
……
他又重新坐在那把椅子上,像百年后小时候一样。
神、仙,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象征。
玉玲珑说,修为很高就足以成仙。那意味着,变强。他有很多想守护却无力守护的事。
所以他很想成仙。
生灵都默认,神无所不能。那意味着,不可能变成可能。他也想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很想成神。
可此时,千归兰发现。
神、仙,更多是一种枷锁和限制,因为世上,不是只有一个仙,也不是只有一个神。
所以一旦接受了神、仙这两个身份,就意味着……有谁要让步,哪怕很想,也要让步。
可诸天神仙在上,修改史实,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是神共同的决定吗……
千归兰想要所有神为他让路。
如此这样处在漆黑之地,不知几日,忘了时间。
……
“叩叩叩。”不同于外面鸟叫声音的敲门声。
千归兰以为是凤芍凤药来给他送吃的,便靠近,隔着一门说道:“不用送来,我已吃东西了。”
“公子,您出来看看吧。”凤芍道。
千归兰有些犹豫斟酌道:“我再看些书就出去。”
“快出来快出来,出大事了!”凤药直接趴在门上说,声音响的像是在千归兰耳边。
千归兰急忙开了门出去。
一开门,场面有些熟悉,但又不相干,这场面十分热闹。许是在凤宫,大家都叽叽喳喳的。
日头正暖,凤宫里池上的小桥,池旁的石头,亭里、树下,门旁的台阶一溜过去。
能落脚的地方,全摆了长木箱子,上面压花刻画,有些金银首饰用盘子乘着,各色映着光的布匹多到要摆在桌子上。
有些浅色箱子被打开,金银光大盛,围了一圈凤族护卫、侍从,全都挤过去,有些小金条掉在地上也无凤去捡,里面的更值钱。
男子手上拿了多些首饰,琢磨着春天或哪日带上去找心上人。女子多是往怀里揣着金条,还有的拿了麻袋装。
“这是?”千归兰皱了皱眉,以为是哪家求娶玉玲珑的追进门了。
几只怀里、手里、头上带了各种首饰,手里拿了金算盘,提着好几壶酒,怀里都是金条元宝的凤过来了,衣服被财宝挤得不成样子。
千归兰倒是认得他们,只是他们变化很大,一时之间只感觉有些熟悉,叫不上来名字。
“多谢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太会救了,我们跟着沾光了。”
“早知凤芍叫我们等的是您,我提前七日就开始候着,公子真是凤宫福星阿。”
“公子,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凤梨,我凤梨愿为公子失去所有羽毛!”
“我凤桃也愿意为公子效劳,为牛为马!”
千归兰看着他们挤过来又忍不住后退,凤桃凤梨怎么这么热情。
小时候他们俩都不苟言笑,冷冰冰,看见他俩,千归兰不敢问好,只敢点下头。
这么后退着,就不小心撞到了谁,千归兰顾不上那几只凤,急忙侧过身道歉。
“对不起……”
转身过去,只觉虽然日头正暖,但一切都索然无味了,好奇的心思一扫而空,转为抗拒。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偏头沉默。
“外面还有些,别忘了拿。”旁边那身影道。
“哦对对对对,快走。”
“走走走。”
几只凤又风风火火的走了,一些金条还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并不孤单,旁边还有些玉石也。变成了金镶玉裹的地,钟怀远来了想必笑不出来,他不喜奢侈。
“还……喜欢这些东西吗?”
“……”
云孤光见他不说话也不多问,站到他面前,挡着太阳光。
千归兰只感觉有些暗了下去,下意识的看过去。那人穿的一身金红衣,莫名其妙与他在阿好那里得的有些相像,他皱了皱眉。
“我给你挡着些光,别伤了眼睛。”云孤光见他皱眉,解释道。
“……”
千归兰没由来的更不爽了。
他抽身就想回到书阁离去,刚一露头,凤芍和凤药一齐握着一样东西气冲冲的过来了。
“我的!”
“我的!”
……凤芍凤药争吵道,停在了千归兰面前。
千归兰一看,是朵金芍药花。心想遭了,怪不得要争的,姐妹花什么都让的出去给对方,唯有芍药一花,与之沾边的是一样也不肯让。
他幼时拿了三朵芍药花送去,本是一只凤一朵,见凤芍和凤药都盯着剩下内朵,他又把最后一朵给她们了。
不料后来两只凤打起来了。
平时凤宫,也是凤芍和凤药两方势力。多数和气一团,唯有这芍药二字提不得,也见不得芍药花。
为了一朵花,后来闹到了玉玲珑面前。
小千归兰当时一进主殿,只见跪了一大片,扶着门框不敢进去。
“小千,过来。”玉玲珑唤他。
他低头走过去,只见为首凤芍和凤药脸上都是划痕,衣服也碎了些布条出来,头上更是一个东倒一个西歪,心下更加惶恐了。
“母亲……”小千归兰怯声叫道,两只小手不自觉的抓住了玉玲珑的衣袖。
“今天可是给两位姐姐送芍药花了?”玉玲珑温声问道。
“嗯……送了几朵芍药花,和两位姐姐很配。”小千归兰露出浅浅的微笑,忘记了刚才的惧怕,脸上有些害羞的红润,睁着水润的眼睛看着玉玲珑。
玉玲珑见了,也说不出“让他以后别送芍药花,免得引起大乱”这一事。她清了清嗓子,斟酌缓声道。
“……小千下次送芍药花的时候,要均分,不能偏颇,这样有失公允,知道了吗。”
小千归兰这才想起来,他给了两位姐姐三朵芍药花,面色有些白,松开了抓住玉玲珑袖子的手,低下了头,小声的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玉玲珑见状,又心疼自家孩子,对凤芍和凤药呵斥道:“怎得为了一朵野花争得头破血流,再出去采一朵便是了!”
“那是小殿下送的芍药,岂是野芍药可比的!”凤芍罕见的和玉玲珑呛声。
“什么野花,那可是芍药花阿,天底下还有哪个花叫芍药?”凤药也帮衬道。
玉玲珑也知她们对芍药花的喜爱,一提芍药,这两只凤如疯了一般。
但玉玲珑怕群凤再吵起来,只想着,这两只凤定是要罚的。
“还敢狡辩,罚,都给我出去领罚!”玉玲珑怒声道。
小千归兰露出一只眼睛,躲在角落看着受罚的哥哥姐姐们,见他们哀嚎不已,一棍子一棍子打在手心,像是打在自己手里,心里愧疚不已又害怕极了。
又见玉玲珑从他们手里收走了那三朵被抢的不成样子的芍药,随手燃了,忍不住回到书阁里哭了起来……
怕出乱子,他以后再没送过花了。再后来更是没机会了,如今见了才想起来。
凤芍凤药还未说什么,千归兰就已经开始紧张了,玉玲珑不在,他怕凤芍凤药再打起来,闹的凤宫鸡飞狗跳。玉玲珑回来许会愁坏了。
“二位姐姐……”
“公子,你说这芍药是不是和我很相配?”凤芍道,使力将金芍药拽到自己脸旁,笑的比花还灿烂。
“胡说,分明是与我更配!”凤药又使力将金芍药拽到自己怀里,甚至背过身去,想让凤芍松开手。
不过凤芍拽的死死的,被拉着转了一圈也没松开,两只凤怒目而视,又转过头,齐齐盯着千归兰。
“你说,与谁更配?!”二凤齐声道。
千归兰答不上来。
他想着,不然先收了这朵金芍药,再等些日子,说不定姐妹花早就忘了,或者趁着这些日子再打出来一朵。
总归现在是说不得的。
“这朵金芍药乃世间独一无二,自然是谁抢到了就是谁的,谁得了,就与谁更配。”
“这么漂亮的芍药,可不能就这么随意给了,二位姐姐且来抢一抢吧。”云孤光道。
“不……”
千归兰愣住,眼睁睁的看着凤芍指甲变尖,朝凤药的脸划了过去,另一只手一下子扯断了凤药脖子上三条珍珠链,珍珠断了线,落了一地。
凤芍也不甘示弱,一把拽住凤芍头上的簪子发钗,一个劲的往下拽。也照着脸上、脖子上招呼上去。
二凤拳打脚踢,金芍药掉落在地。
场面瞬间更乱了。
云孤光捡起那朵金芍药,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转了转花茎,站在千归兰身边,好似心情有些好。
“你说……她们两个谁会赢?”云孤光笑着问道。
千归兰无心管他,盯着凤芍凤药,手抬起来,靠近着,想要把她俩分开。
却不知抓哪个好,抓了一个,另一个就要生气。
二凤才不管外面发生的事,依旧拼命的打着,金芍药不在了也不清楚。
不知是谁的手伸出来,一划。
千归兰离得太近了,他又怕妖力一下子会弹开凤芍和凤药,反而伤了她俩,竟想着硬生生抗这一下。
云孤光一下子将他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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