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诊室内。
“怎么样?”
“我觉得岑冬并没有复发。”克洛谨慎的措辞,“不过他确实处于一种紧张焦虑的情绪中。”
“怎么可能?”梁荀皱了皱眉,“他没有告诉你全部吗?”
“不,他告诉了我全部,毫无隐瞒,甚至比你告诉我的更加详细。”克洛缓缓道。
梁荀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不理解为何了解一切后的克洛会认为岑冬没有问题。
“梁,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某种精神类疾病是件严肃的事情,需要从多个角度判定。”克洛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将手边的几张表递给了梁荀。
“事实上除了那些幻想,冬的逻辑思维、情绪控制、情感认知都没有问题,这不是一个病患能表现出来的。”
梁荀没有看那几张表,他相信克洛的判断,但这样只会让他更焦虑。
“难道你要我去相信他说的那些是真的?”梁荀的语气有些冲。
克洛没有因为梁荀的冒犯而生气,而是继续用她那柔和的嗓音不急不慢道:
“不,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现在确实无法妄下诊断,我的建议是继续观察,定期来我这复诊,我可以开点安眠药,辅助他的睡眠。”
梁荀吐了口气,焦虑和不耐隐没在眉宇间,他相信克洛的专业能力,岑冬的治疗从一开始就一直由她主持。
他不应该把情绪撒在克洛身上,可是对岑冬精神状况的担忧让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本以为可以从克洛这里找到岑冬病情复发的原因,能够开始进行治疗,但他没想到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梁荀深深叹了口气,真诚地向克洛道歉,“抱歉,克洛,我没能控制好情绪,我只是……”
未尽的话没有说出口,梁荀摘下眼镜,指节抵住眉心。
一头棕色长发的女人没说什么,温柔地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
她起身为梁荀倒了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开口道,“梁,我知道你的的焦虑,但这种时候你需要保持冷静,冬他,需要你。”
………
“什么?姑母你也解决不了?”
听到面前老妇人的回答,岑冬还未说话,一旁的罗莎先站了起来,焦急地追问。
岑冬笑了笑,安慰罗莎,“没事的罗莎,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在接到罗莎的电话来赴约时,不知为何,岑冬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这件事不会轻易被解决。
所以当罗莎的姑母——伊西斯为他占卜后告诉她也无法驱逐纠缠他的亡灵时,岑冬并不意外。
只是,总归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的,当事情如预想的那般,也终归是失落的。
“很抱歉,我的孩子,我无法解决你的问题。”伊西斯没有理会罗莎,只是用那双深陷在眼窝,满是沧桑的眼睛注视着岑冬。
岑冬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了一直奇异的平静,就像在面对克洛医生那样,但又有所不同。
头发花白,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声音嘶哑,如同被磨砂石打磨过,粗粝难听,但语调奇异,每一个字符都似在咏叹一首古老的歌谣。
“但我知道,它来自遥远的东方,为了心中的不可磨灭的执念,跨越山海来到这片土地,来到你的身边。”
听到这,岑冬的手指无意识痉挛了几下,面色苍白了几分。
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孩子,我虽没有办法将其直接驱离,但或许能让他自己离开。”
说完,伊西斯起身,她胖胖的身躯灵活地穿梭在层层叠叠堆满杂物的橱柜缝隙。
很快,她端来了一只刻满繁杂、奇异纹路的银盆。
她的神情严肃几分,“我的孩子,你是否愿意通过凯西瑟尔之镜与已逝者交流,达成其心愿,送其往生。”
岑冬呆呆得看着银盆,要再次见到那个人吗?
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攥紧了胸口,仿佛这样能遏制逐渐蔓延的窒息感。
岑冬又闻到了木料燃烧的气味……
炙热耀眼的火光吞噬了一切……
血……满地都是血……他的手……他的脸上……都是那人的血……
岑冬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彻底没了神采,空茫茫的被浓雾淹没,深藏的恐惧在其中翻滚。
如坠寒冬,浑身无意识地震颤着。
“冬!冬!”
罗莎被岑冬的表现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颤抖的手,连声唤道。
“放轻松点,我的孩子。”
伊西斯的食指在一个小罐子里沾了下,轻点在岑冬眉心。
眉间一凉,岑冬大喘了口气,眼中一下恢复了清明。
“没事吧,冬?”
岑冬迎着罗莎关切的目光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罗莎,不用担心我。”
罗莎并未刨根问底,只拍了拍那只他们相握的手。
“那是什么?姑母。”罗莎好奇地问。
伊西斯耸耸肩,“只是薄荷油,亲爱的。”
岑冬确实闻到了薄荷的香气,但罗莎显然并不相信,抱怨道,“您总是这样糊弄我。”
伊西斯没有理会罗莎的抱怨,只是微笑着看着岑冬,并未催促。
但岑冬知道,她在等他的答案。
岑冬的大拇指不自觉得用力扣着食指的指缝,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放松点,我的孩子。在这里,它不会伤害你的。”伊西斯冲他眨了眨眼,满是皱纹沟壑的脸上露出了个孩子般顽皮的笑容。
再见到他吗?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岑冬的四肢百骸就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寒冷彻骨。
他害怕……
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在恐惧着那个人……
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变成鬼后对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吗?
可岑知道,在确认是他后,自己对它的恐惧减少了……
因为他确定,它不会伤害他……
准确说……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可那个人本身,就让他害怕啊……
不是因为他变成了鬼,甚至不是因为他曾经伤害了自己……
埋藏在最深处,最不想察觉的是……
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受伤害的是自己不是吗?
可丝丝缕缕的自责与歉疚是最纤细坚韧的丝线,削铁如泥,将他的心密密麻麻地捆绑,每一次跳动,都鲜血淋漓……
岑冬竭力忽视这异样的感受,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要直面他,不是为了什么直面恐惧超越自我,而是不得不……
要想解决这件事,他不得不这么做。
岑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掌心中罗莎的手,终于做出了决定,“我愿意。”
“那么,请把你的手给我,孩子。”
岑冬伸出右手,伊西斯捏住岑冬的食指,抽出一旁架在木架上、刀柄镶满珠石的匕首,用刀尖在岑冬指尖轻点一下,鲜红的血液渗出。
伊西斯捏住岑冬的指尖,将一滴血滴入银盆中。
明明盆内空无一物,血滴却没有遵从物理定律掉落在盆底,而如同滴进水面。
血色的波纹如同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注视着水镜,我的孩子。思其过往,念其音容,唤仍游荡在人世的亡魂归来。”
伊西斯苍老喑哑的嗓音肃穆庄严,如同远古的梵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直抵脑海。
岑冬努力按照伊西斯的指引,压抑本能的排斥与抗拒,试图挖出被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
他本以为很难,毕竟他那样想忘掉,想抹去。
但是,当他仅仅拾起记忆的一角,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层层枷锁轻易地就溃散了。
顷刻间,那些过往的画面浓雾般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他被卷进了记忆的深渊……
岑冬看着自己红着脸,明明羞怯极了,但还是鼓足勇气,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大声告白:
“傅珩,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喜欢我吗?”
身形欣长的男生似是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到了,呆呆地站在那,半晌没说话。
对方的沉默让岑冬以为是无声的拒绝。
他红了眼眶,努力抑制着眼泪,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的,傅珩,喜欢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们还可以做朋……”
他故作潇洒的话未能说完,就被圈进一个温暖的环抱。
“喜欢,岑冬,我喜欢你,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男生贴着他的耳边,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气息不匀地说。
男生的怀抱很用力,用力到让岑冬有些痛,但他没说,只是同样用力回抱住男生还有些单薄的脊背。
……
“阿鱼?”
“是我的小名,不是鲤鱼的鱼,是王加与。我出生前母亲翻烂了字典,才找到这么个字。但村里的算命先生说“玙”通玉,“玙”字太大了,我压不住,所以改成了“冬”,阿玙就成了小名。”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
“……你不可以让别人这样叫你。”
“啊?那我奶奶呢?”
“除了奶奶。”
“哈哈,好……”
……
“阿玙,别生气。”
……
“阿玙,对不起……”
……
“阿玙,你永远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
水镜泛起阵阵涟漪。
面如冠玉,乌发凤眸。
熟悉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浮现在水面上。
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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