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她时,只知道她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天赋异禀,运气也一直出奇地好。但直到分手前我才知道,她其实是个家境优渥的小公主。”
几人似乎都没想到陆烨的前任如此戏剧化,一时鸦雀无声。詹念卿试探地问:“你就因为这个和她分手?”
陆烨摇了摇头,脸上不知不觉挂着眷恋的苦笑,但仍然清醒地不松口,“这是下一个问题。”
他抽了牌,“点数10,海芙,你会期待与前任重逢吗?”
被提问的关海芙轻叹一声,摊了摊手,“我倒是不会期待啦,但是我的某位前任是同门博士师兄,因此分手后的确常常会见到呢,整个师门都因为我们尴尬了许久。”
正当众人无语之际,她又轻快地补充:“不过好在我马上就毕业了,后面应该就见不到了。这几年见得足够多,以后真的不会再期待重逢啦。”
关海芙继续翻牌,“詹总,说说从前任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一课?”
詹念卿一点也不敷衍,坐直了身子微微皱眉思索许久,被其他人催了又催也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
“一时真的很难总结到位,不过我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道不同莫强求’。从体制内辞职创业,我当时的女友非常反对,我对她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也曾以爱为名强求她理解支持。那段日子彼此折磨,我始终觉得她不理解我,她也认为我对我们的未来不负责,最后在痛苦中结束了这段感情。”
詹念卿说着,追悔地撑起额头又慢慢闭上眼,仰面朝着天花板喃喃,“既然我们追求不同,我就应该早点放手的,她的追求始终是安稳人生。”
莫强求么。陆烨下意识地望向身在暗处的那个人影,恰好看见侧耳聆听的安霁月不着痕迹地眨了眨眼,低垂的睫羽颤颤翕动。
她曾经那么强求过,却被他年少的自矜冷冷撇开。如今她也是想通了这个关窍么?因此才像是应激反应一般想要与他切割。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木已成舟,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不过举手之劳,难道你当真以为自己不配拥有这一切么?”
——“我就是要勉强。你休想如此一走了之。”
——“那我们呢?”
他当年没有回答最后那一句。
“最后一张,需要我们所有人都回答。”詹念卿已经稍稍恢复了情绪,温声读着卡片,“点数13,你后悔与前任分手吗?如果还有机会,你想对TA说什么?”
现场随着最后的问题陷入沉寂,詹念卿率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后悔,只想祝她幸福。”
绒绒和海芙也摆了摆手,朱绫则莞尔一笑:“我只会后悔没有开始,从不后悔结束。”
坐在地毯上的舒钧伸展开长手长脚,好脾气地回答:“我也不后悔,不过,我真的很想听她明白告诉我是哪里做的不好。”
绒绒从沙发上滑坐到他身边,假作鄙夷地耸了耸鼻子,“你还真把前任当老师了呀?自己慢慢悟吧。”
落地灯旁的陆烨迟迟没有出声,沉沉的墨瞳里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情绪。少顷,他站起身来走到桌边,解开扣子,捋起衬衫袖口。
陆烨坦然朝大家笑了笑,弯腰拿起最后的杯子。他将杯口凑到唇边,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在一片寂静里格外抓耳,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耳后因为气息不匀泛起红晕。一杯喝尽,陆烨抬手擦了擦薄唇上还挂着的几滴酒。
“抱歉。”他轻声说,散乱的眸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某处时忽然有一瞬间的闪闪发亮。安霁月呆在原地,一时不知这句话这是对其他几位嘉宾的道歉,还是在对自己遥遥相言。
执行导演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安导安导,您看没问题的话这一part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安霁月搁下思绪,马上回道:“没问题。”
控场主持开始在镜头外做起总结,顺便告知嘉宾们今晚就在这幢别墅里歇息,“每位前任都是陪我们走过一段路的伙伴,ta们在我们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迹。或者说,如果没有前任,我们也不会成为现在的自己。《末日恋人》节目组选择‘前任’这个雷点作为大家第一次聚会的话题,是希望大家以此为契机认真与过去告别,然后再开始新的旅程。”
“今晚的集体录制就到这里。每位嘉宾的房间里都有纸笔,如果愿意的话,欢迎大家记录自己的感受,或者也可以给自己的前任写一封信。把一切都留在今晚,我们明天就要去看新的风景了,大家晚安。”
现场开始窸窸窣窣地收工,最后的收尾问题似乎激起了不少伤情,嘉宾回房间的路上只互道晚安,格外安静。陆烨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旁已经摆上了信笺纸和圆珠笔。今天还有个点评没有写,明明晚上录制前他就在脑海里拟好了清晰的思路,此刻却已经一团混乱,被五年前的洪流吞噬进漩涡。
他的手指拂过电脑,久久摩挲着圆珠笔。刚刚的最后一杯酒喝得太猛,直直浇上心头的余烬,始料未及的火苗腾得窜起,烧得他喉咙都发烫。陆烨拽了拽领口,他素日不系最后一粒扣子,此时仍觉得有些窒息。于是转身拉开窗,躬下腰来,双手撑着窗棂。
今晚的风是暖的,暖到他浑身有些发酥。
除了视线,其他所有感官都变得更加清晰了。耳边的风声温和又不懈,一遍遍地问他后悔了么,风里卷挟的似乎不是仲春的鸟语花香,而是泳池消毒水的呛鼻味道。陆烨直起身子,衬衫衣角在风里摇曳,他抬手揉了揉睛明,定睛时恰好看见拍摄团队一行人扛着设备从别墅正门离开。
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走在中间,正听着助理汇报明日安排。她将小高跟鞋的啪嗒声踩得韵律十足,却不忘时而缓一缓脚步,和身边的同事有分有寸地谈笑几句,说着些“辛苦各位”的面子话。曾经在越洋电话里偏执得一塌糊涂最终丢盔卸甲败北离开的那个女孩,现在不回头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朝他云淡风轻地说着“都过去了”。
可刚刚那个问题抛出来的一刻,他便知道自己的答案和其他人不同。
——
安霁月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刚刚几个小时里或明或暗的线索,可这实在有些困难。片场的人群是她的盾牌,替她抵挡住陆烨流连的目光,几乎可以完全抽离在上帝视角,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微笑着听他的表达,干巴巴地附和着编剧组“好感人”的评价。人群散去只留她自己独处时,这些“别人的故事”碎片像是终于锁定了宿主,准确无误地将她砸出原形。
她曾是父母呵护下无忧无虑的乐天派,此生最大的叛逆就是将第一志愿改成传播学,而后不到一年便屈服于父母的安排去进修金融双学位。她曾在课堂上因“天赋异禀”被刮目相看,实则不过是遗传基因和自小的耳濡目染——为了不让自己喜欢的小店倒闭,她中学时便在母亲的辅助下学着拉来融资。她曾将家境瞒了男友整整四年,以为等男友功成名就后再和盘托出也不晚,不料提前撞破后直接被电话分手,对方抱紧不放的骄傲比她满不在乎丢弃的自尊心还要多得多。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停车场。安霁月抬头望了望夜空,见一轮皎月恰好穿过密实的云层,正缓缓现身。所幸她的独处时光没持续多久,越辉的电话已经到了,她如释重负地舒心一笑,赶忙接起。
“我收工了,去吃夜宵?”
“不了,我还在忙。你替我去机场接个人吧,让他陪你去夜宵。”声称自己正忙的越辉用懒洋洋的音调敷衍拒绝。
安霁月一头雾水地赶到机场,到达大厅里正好播报着刚刚落地的航班讯息。她踮脚张望许久,想从推着行李车的旅客中发现熟悉的面孔,却无甚眉目,索性找了空椅就地而坐。她拿出提包里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几个红色未接来电提示,这才想起刚刚录制期间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安霁月暗骂自己大意,也许人家早就到了,却一直联系不上接机的人。
新的来电这时又打了进来,安霁月来不及懊悔,忙按下接听键便凑到耳边。
“霁月!霁月!”
这声音不是从话筒中传来的。安霁月懵然寻了一圈,终于瞧见不远处一个神采奕奕的男人正大力挥手叫着她的名字,另一只手里拎着只巨大的运动提包。她登时心中一宽,惊喜地叫道:“南哥!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
她将手机丢回口袋,朝着来人的方向匆匆奔去。通话状态在漆黑中闪烁着,彼端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淹没在此时此刻机场重逢的喜悦中。
喝过酒后又吹了太久夜风的陆烨终于挂断了通话,撑着窗框的小臂上暴起青筋。从眼眶开始肿痛,一直到太阳穴,再蔓延到百汇,他却仍久久伫立在窗边,像是在快意惩罚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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