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提包往地上一丢,大步上前揽住她,毫不费力地将她转了一圈才放下。安霁月左右打量,藏不住笑意地皱眉调侃:“又黑了不少,最近征服了哪座山?”
梁思南爽朗大笑,摘下不合时宜的登山帽,露出小麦棕色的面容。他眉目粗犷,五官疏阔,皮肤因为常年登山而风吹日晒,细看已有了深浅不一的纹路。长期的户外运动使他的体格骨肌匀称,只消稍走两步便能察觉他有着与常人不同的轻盈矫健。
“走,去吃夜宵。”他单手揽过她的肩,拥着她往前。安霁月知他素日行踪不定,耸了耸肩不再追问,尽心尽责地当好东道主,推荐起好吃的馆子。
梁思南是她父亲当年甚为看重的人,据说小时候她还在跟在他屁股后面玩。后来他年少便被送出国上学,多年不曾回来,安霁月也是在国外读书时才与他重逢。那时的梁思南已经在华尔街做得风生水起,安世资本的出海业务便是由他义务帮忙操持。
安霁月继承安世资本时危机四伏,也多亏有梁思南和越辉这两位左膀右臂,才能站稳脚跟。最初那阵子她事无巨细什么都要问过他,梁思南被问烦了也会委婉地怼她一句“多动动脑子”,她只是背过身吐舌扮鬼脸,从不当真。对她而言,梁思南更像可以无条件倚重的兄长,带她立足,带她见识资本的游戏,然后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提供最后的托底。
一切进入正常运转后,她提出要回国开启自己的导编事业,梁思南深思熟虑后竟干脆利落地答应。他也就此进入半退休状态,先是泡了几个月健身房,而后又迷上户外运动,一年到头不是在登山徒步,就是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从你回国后就没见过了吧。”梁思南替她续上茶,端详着她这张洋溢着烂漫神色的小脸,“怎么跟我在一起时就跟个小孩儿似的?越辉明明说你现在沉稳大气得很,完全能撑得住场子了。”
“她当面可从来不这么夸我。”安霁月故意委屈诉苦,“一直数落我对安世无情无义,不够上心。天地良心,我真的有挤时间看项目。再说安世有她不就够了嘛。”
“要我说她评价得很准确,这几年你什么时候主动给我发过消息?还不够无情无义?”
安霁月不好意思地赔笑,但也知梁思南才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她殷勤地将刚刚烤好的大片肥牛夹到对面的骨瓷碟里,在滋滋冒油的声音中心虚认错。
“你难得回国一次,要呆多久?有没有安排住哪里?”
“说不好。那位叔叔忽然大动干戈地改遗嘱,还硬要我也在场,因此过几日我会回去一趟。不过住的地方嘛,”梁思南噙着笑望她,“越辉没有告诉你么?就住你家里。”
安霁月被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越辉前几日捣腾空房间的用意。她自然不会介意梁思南同住,毕竟房子空落落的,多个人也觉得添了不少温情。相比之下,他的前半句话虽只是轻描淡写,却更使人揪心——
“那位叔叔,是不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谁知道。”梁思南冷笑一声,仿佛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死活。他将酱汁淋在牛肉上,拿叉子卷了一卷,递回到安霁月的手里,“凉了可不好吃。”
安霁月出神地咀嚼着牛肉,望着对面低头翻烤的男人陷入沉思。梁思南家与她家是世交,当年梁思南的父亲早逝,母亲再嫁后,两家的来往也变少。他对继父多年冷漠,只称呼为“那位叔叔”,在母亲高龄再育后就选择孤身一人远赴海外留学。
这些过往,大多是安霁月听父亲一脸心疼地说起过。她模糊的记忆里,只是有个好脾气的大哥哥忽然去留学了而已。那时她还曾天真地问过父亲,留学要多久才能回家?得知逢年过节才有可能回国时,她便厌恶地皱着眉,那我将来才不要出去。
那年他拎着箱子离开时才12岁,像个落荒而逃的战败小兵。如今轻装简从地回来,好似信步漫游的狮子,看着云淡风轻却随时会给出致命一击。
“不说这些了,”她忆得有些鼻酸,赶忙温婉一笑,朝梁思南举杯,“南哥,我敬你。”
——
陆烨已经很久没有宿醉过。
他只在入行那阵子跟着领导上酒桌,领导攀交情揽生意,他在一旁将自己喝到胃出血。直到某次路演时,他前一秒还在做精彩绝伦的分析与答疑,风度翩翩地向各家机构代表致谢,后一秒便栽倒在台前,直接吓坏了在场众人。
那次部门长亲自来病房探视,特许下陆烨从此应酬都不需要喝酒的诺言。他得此特权却只哑着嗓子礼貌道谢,双眼空洞无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送部门长离开。
他何尝不知道这单许给自己的特权,不仅是他拿实力换来的恩典,更是一次对外宣传的好手段。当日会场一片哗然,各个机构早已对圈内明显畸形的酒桌文化议论纷纷,此刻推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出来树典型就是绝佳公关。
想当初,他有多么心高气傲,无数次说过自己从不信这些酒桌交情。如今总算凭出众的实力稍稍扳回一成。
昨夜的头痛欲裂缓解了不少,陆烨缓缓挪着步子来到盥洗室洗漱。这时忽然有人来敲房间门,他叼着牙刷拉开门把手,安霁月站在与他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人四目相觑。
空气似乎突然凝固。嗡嗡作响的电动牙刷在唇舌间振动,牙膏白沫从牙关流出,直到从下巴滴落到胸前才被注意到。陆烨连忙伸手去擦拭,不想弄巧成拙,连同牙刷也掉在地上。他转身拽了条方巾,一把将脸上的白沫擦干净。
“早啊。”安霁月看着比他还尴尬,飞快地打了个招呼。
“有事么?”
陆烨单刀直入,语气疏离淡漠,薄荷清冽的味道萦绕在他们中间。他此刻正被地上小幅跃动的电动牙刷搞得心烦意乱,连“安导”这个称呼都不想叫。
他猜她今日大抵没有拍摄任务,因为她今日穿了件短卫衣,配着柔软舒适的运动裤,长发随意地抓成马尾,朝气蓬勃的样子与他形成鲜明对比。陆烨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米色睡衣和宽大短裤,以及喉咙间若有似无的酒气,感觉自己像是不修边幅的邋遢大叔,而安霁月则是个青春明媚的实习生。
“我来征集男嘉宾这边昨晚给前任的一封信……”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生怕自己过于刻意抑或过于随意。她只是恰巧早到,自己班子昨晚加班,今天上午统一休假,原本应该助理做的事也落在她头上。
“我没写。”
陆烨干脆地说,随后撤身回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将她晾在门口。哗哗水流声里,他听见她似乎怔了怔,随后干涩的声音说了句“好的”便轻声关门离开。他走出来,无意间瞥见自己刚刚忘了收拾的书桌前丢了满地揉皱的纸团,绷了一早上的精神防线忽然觉得无比疲乏。
今天的录制主题是【修身养性的周末】。“养性”的活动是钓鱼,“修身”的活动则是打网球,嘉宾们可以不限性别地两两组队积分。绒绒坐笑拍手:“钓鱼比得是定力,我这种往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的人很有优势。”
朱绫点头称是:“有理,那我和你一队。”
她说着便上前挽着绒绒的手,罢了又似乎想起来什么转头问道:“舒钧,你不介意吧?”
其他几人笑而不语,慢半拍的舒钧已经懵然答着没事没事。关海芙也主动表明优势:“我的网球打得还不错,陆老师愿意和我一起组队吗?”
海芙望向陆烨,期待的眼神里盛满崇拜,但比上次却自然大方得多。编剧组在一旁兴奋地窃窃私语着“小白兔开窍了”、“勇敢追爱这条线可以继续写了”,声音甚至闯入内场,轮班的武导严厉地甩去一个噤声的眼神,工作组才安静下来。
摄像头推近到陆烨的斜前方,他滚动的喉结和握紧的拳头都被准确记录在画面里。陆烨似乎并未料到她突然的邀约,他低下头思索半秒,随即朝海芙展开应允的微笑。
关海芙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她跃跃欲试地伸出手掌,陆烨这次倒是没有迟疑,轻轻和她击掌加油。
天气晴好,时有微风,今日没有安霁月负责的拍摄,因而跟着节目组打杂也觉得轻松愉快。她搬了小板凳,混在编剧组里听来了不少嘉宾互动的小道消息。
舒钧是有些不开窍的直男,而绒绒常常能精准毒舌,这二人自带欢喜冤家的气质,编剧们几乎不用多费心。安霁月抬了抬头,恰好看见舒钧正低声下气地向绒绒请教钓鱼的经验,被她笑嘻嘻地嘲讽两句后也不恼。他们各自的搭档,朱绫和詹念卿,则隔空对视了一眼,默契一笑,各自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鱼竿。
“至于陆烨,他的感情线还很不清晰。”唐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正在教海芙挂饵的男人,“但也意味着他有很多可能。海芙对他来说太过学生气,朱绫虽然看着和他般配,但内里还是比他成熟许多的。要是能把两种特质综合一下就好了,我们选嘉宾的时候有点失误。”
安霁月默不作声地扣上卫衣帽子,生怕脑洞清奇的唐编一扭头发现身边有个现成的人选。
“最要紧的是,他还没有主动表示过自己的偏好。”
安霁月赶忙又拉了拉帽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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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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