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医院食堂的菜,四菜一汤,三个人吃,味道不算好,就是比外头的干净。乔度吃了两口就搁筷,他还得赶回公司,下午有个重要会议要开,离开前嘱咐林姐:“下午开会会迟,如果晚了过来,你多陪她一会,薪水按三倍付。”
林姐眉开眼笑的点头,巴不得他这会多开几天。
“谢谢。”乔度向她道谢,虽然他看上去有点骄矜,但教养是真的好,对谁都客客气气。
哪怕是他花钱请的林姐,也照样礼貌,就冲着这点,林姐在陶江面前夸过乔度不下十次——乔先生真是个好男人。
像洗脑一样。
他是不是好男人陶江不知道,伪君子在外人眼里也是好男人。她一边腹诽,一边觉得自己没良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前男友都快赶上活雷锋了,她还挑剔人家。
这么一想,她有点愧疚,在他出门前叫住他:“你要是忙,不过来也没事,我已经醒了,不用人时时刻刻陪着。”
乔度旋开门把,停住,似乎认真考虑了下:“放心,一定回来。”然后开门离开,再轻轻带上门。
“先生和陶姑娘感情真好。”林姐不无羡慕。
确实,这对话听着就像新婚夫妻,腻歪。
连陶江都错觉,这么好的一对情侣,怎么就分手了呢?
好像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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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度嘱咐过林姐,说陶江脑震荡没好要多休息,不宜八卦,所以林姐很少说话,电视也没开,病房里罕见的安静。陶江一天要睡好几个小时,渐渐的就睡不着了,脑袋里来来回回盘旋着乔度给的那点信息,最后牢牢抓住一句话,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的小姑奶奶,你别这么大动静,小心脑袋。”林姐给吓得瞌睡虫一扫而空,四十开外的人蚂蚱似的窜到床边,生怕她金贵的脑袋出了差子,“要上厕所,还是不舒服?”
陶江讪讪一笑:“没事,我想事情。”
想的是刚刚乔度说的话——三年前她拒绝过他的求婚。
既然拒绝了他,那他们怎会是一年前才分的手?
她记得他说过,他是她的前男友,分手后没再联系,已经有近一年时光,这段时间她从事什么工作,住在哪里,他都不清楚。发生海难后,是菲律宾警方在她的手机里找到他的号码,联系到了他。
后来她昏迷中被送回国,也只有乔度,赶到机场接她去医院,听说送到的时候他一脸死灰,满头的汗,衬衣都浸湿了。
这是她从护士们嘴里套出的八卦,其实她们说得还更夸张些,用得都是那些言情小说的陈腔滥调,陶江删繁留简概括出来当时的情况。
原谅她用八卦来形容这些事,因为到目前为止,对过空白的过去和陌生的人,在她看来,都像是发生别人身上的事,而她,只能用白纸似的心情,面对这一切。
会被描上什么颜色,她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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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度果然很晚才到医院,进来的时候给她拎了宵夜,陶江还没睡,正在看那部狗血偶像剧,乔度招呼林姐离开后才架起医用餐桌,打开宵夜摆到她面前:“云记馄饨。”
陶江想不起云记是哪家店,但荠菜馄饨与浇在上面的花生酱唤醒她的本能,她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对这股味道的怀念和喜爱,于是拿起筷子就吃。
有时候,味觉、嗅觉、触觉的习惯与喜好,可能都比记忆要根深蒂固,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尝出旧时情怀,唤回一丝属于过去的气息。
然而,也仅仅只是气息。
陶江一边吃馄饨一边看乔度,他身上的烟味挺浓,隔了段距离都能让她闻见,估计下午的会议挺折磨人,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抽烟,反正在医院时没见他抽过烟。
“你是做什么的?”她嚼着馄饨含糊地问。
乔度正把脱下的外套随手扔在陪护床上,解着领口与袖口的扣子,衬衣扣子开到了胸上,衣袖挽到手肘,头也没抬地回答:“从商。”
真是言简意赅。
“哪方面的商?”
“嘉品,主要是本土化的超市和餐饮,其他还有些别的投资,不过不是主营。”他报出个公司名字,随意解释一句。
这个名字,陶江毫不陌生。
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F城人,对嘉品都不会陌生。
嘉品不是什么国际化大公司,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超市,发展了十二年,如今已经成为F城超市界的龙头老大。因为对本地供应渠道拥有强大的优势,以至于嘉品的生鲜产品永远比别的超市实惠,在各个国际化超市大举入驻中国市场的时候,嘉品愣是打下一片天地,在F城无人可以撼动,是个本土味特别重的品牌。不过这两年也许是看到了发展的局限性,又或者是换了决策人,嘉品开始打造高端形象,创造全新的零售模式,倒是开启了国内零售新的话题。
这些,不算是记忆,在陶江看来,这是常识,就像1 1=2。
她忘记的,只是自己的过去。
“怎么了?”看到陶江敬仰的眼神,乔度难得地笑了,随手抽过张纸巾擦去她嘴角沾的花生酱,“你又不是不知道,嘉品是我爸白手起家创立的事业,我如今也只是在里面帮他罢了。”
那动作行云流水,娴熟得如同一种习惯。
“我现在可不知道。”她指指脑袋。
乔度的笑很快消失,眼神淡淡的:“忘了你失忆。”她吃馄饨的模样,和过去一模一样,以至于他把她当成从前那个江江。
“你告诉我呗,我的过去,我和你的恩怨情仇。”陶江好奇至极,“我那惨兮兮的身世,怎么会认识你的?”
难道像小说里写得那样——小白兔一样的孤儿去了夜店,撞见烂醉的男主角?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就开始吐槽自己,从前到底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居然能有这种念头。
“乔家发迹之前,也只是普通人家而已。我们两家是世交,从爷爷辈开始就认识。你爸爸陶叔和我父亲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后来又是战友,感情很深。小时候我们住一个大院的,后来他们转业,我父亲选择从商,奋斗了几年慢慢才有起色。而陶叔性子耿直,不擅交际,转业后一直帮我父亲做事,直到你六岁那年,他和莫姨离婚。”
屋里没有别人,她的精神又已好转,乔度就开始慢慢给她说起过去。
记忆里她来乔家小住,就在六岁那年,此前虽然两家常有来往,但住过来却是没有的。那年陶叔和莫姨吵得厉害,离婚的时候为了争抚养权差点打起来,陶叔怕陶江看了心理有阴影,就把陶江送到乔家暂住。
他的印象很深,她抱着一只褪色的布偶熊赤脚站在乔家,人很瘦,但是眼睛特别大,有股悍气。乔妈妈找遍鞋柜没有找到合适的拖鞋给她换,最后拿了乔度穿小的拖鞋先给她换上。其实还是大,她的五个脚趾头都窜到前面,鞋子踢踢嗒嗒的响,看得人心疼。
“好可怜。”陶江唏嘘了句,像在感慨别人的故事,毫无自己是女主的意识。
她失忆,漫长的岁月成了一片空白,连悲伤都不见了。
乔度眉头一蹙,胸中堵得很,什么也不想说了,他看看时间,把桌上的碗筷和医用桌收起,催促她:“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我还不困。”她听得意犹未尽。
“我困了。”乔度打了个哈欠,过来扶她。
“我不想尿尿。”陶江摇头。
“我只是扶你去刷牙。”乔度忽然间有了兄长似的口吻,“吃完宵夜记得刷牙,不要偷懒,这句话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你的左槽牙已经快保不住,是不是打算连右边的也蛀掉?”
“……”她捂住左腮帮子,眼神有点惊恐。
乔度想起,她蛀掉的那颗后槽牙还是他带她去找牙医填的,杀神经的时候她躺在治疗椅上鬼哭狼嚎,差点没把小小的诊室给掀了,后来恋爱,他们接吻,她每次都不肯张大嘴,说是怕他看见那颗丑陋的后槽牙,还规定他的舌头不准探得太里面……她希望在他面前拥有最好的形象,其实从小到大,她什么德性是他没见过的?
陶江不知道他想起什么,脸上居然出现浅浅的笑。
连蛀掉的后槽牙这种事他都知道,他们真的非常熟悉,二十年的感情,难道真的死于“性格不合”这种笼统的原因?
她不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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