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遇

豆大的雨密集落在伞上,像在敲一扇摇摇欲坠的破败大门,已经起不了太多防御作用,易微只得跟表姐就近躲去街口的商户檐下。

“岱林中街?”段菲芸盯着手机地图显示的定位眉心紧拧着,“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

【台风“贝碧嘉”预计9月16日22时进入我市境内,我市将于9月16日18时启动防台风Ⅰ级应急响应,市防指提醒您:台风期间尽量减少外出......】

易微扫了一眼台风预警短信,没在意,掏出纸巾专心致志擦拭起小腿肚上迸溅的污水,她头也不抬道:“估计就在河对岸,现在雨太大了,等小点再过去吧。”

段菲芸打算在西江路租一个铺子卖gelato,昨天听到有旺铺转让的小道消息,今天一早就马不停蹄拉着表妹往城东赶,却没想最后关头还跟错了导航。

其实这事还得怨出租车司机,对方嫌西江路那块人多调头麻烦,愣是提前五十米给她们点了送达。

细想倒没什么,毕竟五十米在大学女生体侧标准里,十秒就能跑完,但偏偏这五十米是两街之间隔的那条无船通行的河的宽度。

铁人三项里,易微唯独不懂游泳。

雨幕中两只长毛狗正抱在一起打得火热,其中那只白毛狗已经换了新发色,大概是并不满意这个效果,身上的黄泥染剂被甩得飞起,势要面前这位狗Tony也尝尝自己的苦楚。

段菲芸见到此情此景特别想高声大喊: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

然而人非狗,安知狗之悲?

丧失颜面的狗子依旧打作一团,站在房檐下的易微忧心忡忡。

段菲芸撞了撞她薄瘦的肩膀:“你想劝它们啊?那可都是野狗,小心惹火上身,别到时哭都没地方哭。”

是这个道理,易微纵是再想做劝导员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她摇摇头:“没,只是想起了以前养的狗。”

段菲芸瞧她一眼,语气不善:“别是想起前任了吧?”

其实段菲芸压根没见过易微的前男友,但能被表妹主动甩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易微情绪淡淡:“狗不在他那,跟他没关系。”

“狗不在他那,也不在你那,那在谁那?”段菲芸有些不解。

易微望着纷杂的雨幕,低敛着眉说:“没谁。”

段菲芸欲深究的话还没脱口,却见背后这家商铺走出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她冲雨里利落丢了一把狗粮,姿态潇洒的像是朝僵尸扔了把糯米。

两狗很快分开,狂风席卷似的争抢着地上的狗粮,老太太笑着低骂一声:“饿死鬼。”

她拍拍手上的粮渣冲茫然的两人解释:“每次下雨这俩坏家伙就要上门来演这一道苦情戏,纯粹是骗加餐的,看那体格子一个赶上两个重了,不用担心。”

老太太笑吟吟的:“你俩去西江路的吧?这会儿雨太大了,进店来避避吧。”

这是一家裁缝铺,面积超小,一眼便能望到头,现下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人,空间所剩无几。

易微礼貌笑笑,婉拒道:“婆婆,不麻烦您了,我们正好打算往里逛逛。”

段菲芸也笑眯眯的:“是呀,您没嫌我们耽误您做生意就不错了,就不打扰您了。”

老太太苦笑着招招手:“耽误不了,都没几个人来,你们想避雨随时进来就行,不用客气。”

两人点头道好,但到底没进去分一杯羹,而是抬着脚往岱林中街深处去了。

这条街很短,约莫只百来米,叫博尔特来,二十秒就够跑个来回。

易微将擦拭过的纸巾丢进一旁的老式垃圾桶内,抬头打量起这条裹挟在密闭水雾里的老街。

陈旧、破败、冷清,除像她们这样误入的,寥寥无几的游客大抵也是从西江路分流过来闲逛的。

街道两侧的铺面大多歇业,和她们暂处的这家五金店一样大门紧闭,只三三两两还点着昏黄的光,和河对岸远远就能瞧见的热闹完全是两个景象。

这地方原先属和启县,二十多年前改设为区,地处宜宁市最东部的区域。

前些年市政府搞旅游兴业,出资鼓励城建相对落后的和启区结合地域特色打造历史街区,从而吸引外地游客带动经济发展。

考虑到历史典故、名人故居,以及街区保存完好的诸多特点,西江路成了第一个实验对象,结合必不可少的商业开发,这条大隐于市的老街很快火爆全国。

倘若将岱林中街也纳入古街整改管理计划,那么这里的店面有超过九成大概都需要撤离更换,譬如街口的老式裁缝铺,街尾的八零理发馆,身处的五金店,以及梧桐树下的二手书屋。

这棵梧桐巨大,横亘在老街的正中央,把本就不宽敞的青石板路占去大半,繁密的枝丫将两侧的店铺掩入身下,遮去了大多光亮。

书屋门口的藤条躺椅上睡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做工简单的粗布麻衣,即使阴雨天光线昏暗,也掩不掉外在的绝对优势。

藤椅下匍匐着一只成色很好的柴犬,圆滚滚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正一瞬不瞬盯着对街的易微。

那是她的狗。

准确来说,那是她曾经的狗。

“表姐,我去对面看一下书。”易微眼神贴地,不自然地提起。

段菲芸跟隔壁糖画店的老板正感慨着经济的不景气,并没在意她的异常,只是摆摆手示意她速去速回。

易微轻手轻脚地去到对面,收伞时故意做了些动静,但没见沉睡的老板有任何清醒的迹象,长且茂密的睫依旧安静地扑打在光洁的眼睑处。

他很白,过分的白,但不病态,夹杂着些淡粉,是现代多数女孩追求的那种天然的白里透红肌,令人心生嫉妒。

盯得太久了,行为实在不算礼貌,易微只得将视线默默转移,改挪到藤椅底部的柴犬身上。

见人来,趴在藤椅下的柴犬往角落藏得更深了些,眼神多了些猜忌和期许。

易微心底有些发苦,尽管她想说自己是被迫“抛弃”的它,但小狗又怎么会明白?

这间二手书屋的面积不大,但布局紧密,除店门以及西北角通往二层的木质楼梯外,三面墙均顶格摆满了各式泛黄的老式书本。

可能因为雨水长久连绵的缘故,尽管店内密集投放了大量干燥剂,还布了台家用除湿机,可遇上这种天气,空气里也难免还是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易微稍微拉开些步子,往左侧的书架走,假意看书掩盖自己的鬼鬼祟祟。

她的手在书架上轻抚挑选,眼神却飘忽不定,时不时就要落向门口沉睡不醒的美人,以及跃跃欲试的纠结小狗身上。

心中打定了注意,易微从拥挤的书架内随便抽了一本书,重新回到了藤椅处。

她俯下身,以半跪的姿势半趴在躺椅侧边的地板,伸手去触探头探脑的小狗。

她超小声地唤:“啾啾,是妈妈。”

啾啾湿漉漉的鼻轻轻贴在她稍凉的指尖嗅了嗅,而后触电似的重新缩回了角落,原本扑扇的眼睛也带了些警惕。

或许是遗忘,亦或者是选择了拒绝,总之不是易微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垂着脑袋有些丧气,反人类姿势下的肩颈和腰腹泛起的酸意逐渐向上扩散,想哭还心酸。

易微吐出郁结,抬手用袖口蹭了蹭眼角,挺直腰板打算重新站起身来时,恰好和躺椅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男人四目对上。

对方眼眸漆黑,倒着她的影,不知看了多久。

出于心虚,易微不敢再看,低垂着的眼躲躲闪闪,她举着自己刚刚随手拿的书强装镇定问:“老板,我想买这本书,请问多少钱?”

徐应初毫无情绪地扫过她柔软的发顶,回手将窝在椅脚下的啾啾掏进怀里,他扫了眼书封默了默,直到易微狐疑着眼抬头来看才答:“全场统统五块,二维码在里面的书桌上。”

“哦,好的,谢谢。”易微依旧没敢抬眼看,只是略显慌乱地站起身来。

嘶啦——

并未被磅礴大雨掩盖过去,布料的撕扯声清晰入了耳,易微的裙摆勾在柜脚处被撕开一道长至大腿根的裂痕。

徐应初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收过了视线,他抱着狗站起身,抬脚往店内走。

易微手足无措地紧捏着裙摆,她死咬着唇,再开口已是破釜沉舟:“徐应初,能不能借我一件外套?”

其实她大可以求助街口的裁缝铺老板,但她没那么做。

徐应初停下脚步,但没回头,只是情绪不明地说:“可以,一周之内还回来。”

他身形挺拔,个子很高,易微平视看过去只能望到对方宽大平齐的肩,同过往为数不多的印象并无不同。

其实也有不同,至少他今天没冷漠待她。

徐应初很快从楼上下来,怀里的狗变成了一件卡其色的休闲西装外套。

啾啾没下楼,无论是否出于它的本意,都够易微心塞塞的。

况且,她“偷狗”的行为貌似已经板上钉钉,是实锤中的实锤,作为现任主人提高些防备也是理所应当的。

倘若身份对换,易微不扛着扫把赶人就已经是仁至义尽。

恭恭敬敬接过外套,易微低敛着眉眼老实道了谢:“谢谢了,我下周末拿过来还你。”

徐应初坐回躺椅,表情淡漠,轻飘飘的声被融进了雨里:“嗯。”

衣服很长,长到易微大腿中央往下的位置,扣上扣子可以有效防止走光。

只是在衣服的封闭下,身体像是被一股带着轻微湿意的雪松味道包裹,有些凉,也伴着苦涩,与夏日格格不入,倒是同这条位于繁华景区的萧条街道一样。

头一次同徐应初接触这般亲密,心头总浮着股怪异。

易微摇了摇脑子,收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老实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了五块钱过去。

临走前,为了心中蠢蠢欲动的念想,易微尽可能主动地刷存在感:“徐应初,你还记得我吗?”

徐应初掀起眼皮看她,目光沉沉,瞳色漆黑。

良久良久,他轻启薄唇:“易微,我不会把狗还给你的。”

开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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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失忆后,徐柠的家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男朋友,另一个也是男朋友。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虽偶尔剑拔弩张,但更多时候选择心平气和共处在她裙摆之下。

恢复记忆后,徐柠发现,他们一个是她妈的继子,一个是她爸的继子,他们都不是她男朋友。

难怪难怪,为什么在她床上,一个不愿她叫哥哥,一个不肯叫她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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