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正文完】“幕落”

楚溟星是在电影快下映的时候,才买下那张电影票的。

《三流货色》的宣传并不是很铺天盖地,以林凭生素来的关注度来讲,它低调得可怕。或许是题材敏感,或许是片方的要求,首映相关的活动并不多,而楚溟星也并没有全部参加。

连首映式他都没有去。

在剧组的时间太长,楚溟星后续有几个月都淹没在忙碌的日程之中。但再这么忙碌,他都应该知道一些关于电影的讯息。很不巧,楚溟星没有,甚至有一点逃避,他总是会在别人提起时,礼貌地微笑,然后不留情地打断:

“抱歉,”笑着的样子和以前已经有了差别,“还请关注我目前参加拍摄的电影。”

久而久之,媒体也心照不宣。经纪人对他生气,“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林凭生怎么想吗?”,楚溟星面上沉默,心里赌气。

谁管林凭生会怎么想?

但是,是在一次睡前无意的,拿着手机随意翻阅的十分钟,楚溟星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条讯息。

评《三流货色》——淹没在情.色表象下的深潮。

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楚溟星还是点了进去。

开头是一些剧透式的解说,楚溟星懒得看,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细节的人,所以一路下滑,在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看到一行字:

“很多人说林凭生江郎才尽”。

手指停住了。

点开这一篇文章之后,楚溟星第一次有点认真地看了下去。但很遗憾,峰回路转,说的是“很多人喜欢前边十分之九的部分,却唯独不喜欢最后的结局,觉得林导演又当又立,甚至有人说他江郎才尽。”

“但我不觉得。”

“我很喜欢这个结局。”

是这一篇文章让楚溟星有了好奇心。结局?他拿到的剧本并不是最完整的版本,关于结局,只有寥寥几个字,说的是大火,主角淹没在火光里。这个结局能有什么问题?楚溟星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和前边符合得很。

当时他刚刚被纪明川拒绝,又撞见那么多次林凭生和纪明川独处的画面。

他移情到角色上,觉得主角活该。

于是这一刻楚溟星当即想搜索剧透,临到关头,还是迟疑了。

慢慢的,楚溟星还是拿起手机,先给助理发了条讯息,说明早的行程推后两小时,在助理发来的问号和连续打来的电话中,他站起身,披上外套,只身出了门,去到离家最近的电影院。

深夜的影院没多少人,检票员打着哈欠为他盖了圈,全然没发现他的身份,顶多因为他的身高多看几眼。楚溟星做贼一样走进影厅,坐到最后一排,滋滋滋,眼前的屏幕亮了起来。

楚溟星撞见纪明川那张曾经让他目不转眼的侧脸。

前半影片楚溟星参与了拍摄,甚至他算得上男二号,于是剧情都很熟悉,顶多因为某几个没想到的镜头角度而微微吃惊。他想不愧是林凭生,他镜头下的人,镜头下的自己,镜头下的房子和树木,镜头下的纪明川,都…

祝霖出现,他迅速打断自己。

祝霖的部分比楚溟星的那一部分尺度更大,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楚溟星一边看,一边不太安稳地换了几次坐姿,他听到离自己几排远的观众在看到纪明川伸出舌尖舔水的时候发出“嘶”的声音,不由得把身体跟着往椅子里缩。

终于,楚溟星捱到了结局。他微微坐直了身体,看着纪明川走出祠堂,把火柴点燃,砰的大火,在一瞬间把屏幕溢满。

这有什么不好的?楚溟星感到困惑,他有些按耐不住了,想把手机拿出来,在漆黑的视线里搜索可能有的差评,但光线的变化把他唤了回来。

火不见了。

他抬起头。

屏幕忽然变得模糊,摇晃,像上了年代的画像,或许下一秒就会出现雪花的波纹。楚溟星有些愣地看着,不记得剧本中出现了这一段。

用什么拍的?不像是那些高级的、庞大的机器,反而像是…

…dv机?

“阿龄!”

这声脆响让楚溟星颤抖了一下。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柔软,天真,楚溟星不记得这个声音,只觉得有点熟悉。

但很快他明白这是谁了:这是陪伴小少爷长大的小女仆,在最开始的那场大火中丧身。此刻她只有声音出镜,看这视线的高度与摇晃的幅度,这一段影像是用她的视角来描述的。

“你快点呀,照相先生等好久了!”

一阵沉默,然后是脚步声。楚溟星不会承认自己的心跳了一下。“来了。”

一个少年出现在屏幕上。楚溟星把头完全抬了起来:这是一段回忆。是那个只出现在回忆里的,十七岁的小少爷。

他穿着衬衫,还有卖报童那样的背带裤,看起来并不严肃,反而稚气过头。一双眼睛顾盼,水淋淋地望着镜头,望着所有看得见他的观众。

“快点快点,”少女抱怨,“等死我了!”

“小孩子不要随便说死。”小少爷睨了一眼,还想继续说,却听到一个妇人叫他“阿龄”。

他瞬间乖觉下去,安分地走过去,镜头跟着他的背影走,录到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那是小少爷的母亲。她轻轻看着他,耳垂上的宝石摇曳出细彩的光芒。她低头问他,之前买的西装呢?阿龄摸摸后颈,没说话,任由母亲叹气,把他揽到怀里。

“先生,”她温容地对一个站在摄像机后面的男人说,“可以开始了。”

“好嘞!”一声应和,调试设备的声音,齿轮滚动绞和,像命运开始转动。然后是咔嚓一声。

屏幕陷入了一片茫茫的黑色。

楚溟星怔愣地坐在原地,听到前排有人有些疑惑的声音,直到片尾曲放完,致谢名单滚动完毕,好几秒之后,屏幕才再次亮起。

一张照片。

女人坐着,轻轻靠在身旁人身上,一个少女坐在另一旁,因为娇小,比另两个人都稍微低一些,有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阿龄站在中间。

他的脸是镜头的中心,被曝光得刚刚好,浓郁的眉和眼,轻淡灰色的嘴唇,透白的面容,就这么望着,露出一个笑容。

楚溟星看了很久才走出影院。直到回到自己车上,他摘下口罩,才喘了一口气。打开手机,找到刚刚那篇还没完全看完的文章,滑到最下方:

有很多人可能没发现,在最后那张照片,是整部电影里,阿龄唯一真正笑的正面。

最后的结局,才是林凭生导演想传递给我们的东西。我无法苟同认为结局“无趣”“冗余”的观众的想法,也不敢说自己就真正是真理。只能说,将解释权交还给每一位观众。

你喜欢这个结局么。

这是文章最后一句话。

楚溟星久久看着,抿了抿嘴唇。半晌,他打开手机,找到纪明川的联系方式,忽然看到对方更新了一条动态。

也是一张照片,看样子在国外,阳光灿烂,他没看镜头,姿态松散,笑容很自然,比楚溟星真正见过他的所有笑容都自然,和刚刚电影末尾那个笑容很相像。而他的肩上,有一只手,明显是男人的。

配文很短,写的是“幕落”。

楚溟星忽然明白纪明川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了。

清晨,结束完最后一点工作交接,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回到家,林凭生按了一下自己的鼻梁。

他把箱子放在门外,在口袋里找钥匙,好半天都没找到,又想起最近纪明川偶尔会被他折腾得睡不好,不舍得这么早敲门把人喊醒。

犹豫来犹豫去,林凭生不由得拧起眉。他走到院门口的信箱,摸了摸最底部。

在摸到一点冰凉的时候,信箱的门忽然开了,有几沓信重叠地涌了出来,还有一个看着分量不小的包裹。林凭生有些吃惊地挑起眉。

他首先把摸到的钥匙放好,然后把那几封信捡起来,草草扫过邮戳和地址。这些全部都是寄给纪明川的信,地址是法院,林凭生知道纪明川最近都在为这几封信相关的事件烦心,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纪明川夜间看材料看得太晚的时候,轻轻伸出手,盖住纪明川的眼睛,对他说晚安。

他只是对纪明川有信心。十年过去,林凭生觉得这一次,会是纪明川赢。

他把那些信小心地放进口袋,然后林凭生捡起那个包裹。他对这个东西反而更困惑:知道他们现在住址的人少之又少,这么一点人中,谁会寄东西来?看到名字时,林凭生恍然大悟:是阿宛。

他没有想太多,但本能地没想把这个带进去,于是蹲在门口就拆起来。一层又一层,林宛包得很严实,林凭生花了几分钟才拆开。等看清全貌时,他停顿了一下。

一本书。

一本林凭生以为不见了的书。是他当时带去片场,既想做道具入镜头,也隐晦地希望纪明川看见的一本书。但最后,他还不知道纪明川到底有没有看见,却在收拾时,发现这本书不见了。

场务急得快哭了,林凭生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安慰小伙子说没事。

或许就是没有缘分。他想。当时他还没有那么多底气,也不知道一些事,只知道纪明川逃一样地离开片场,书还丢了,差点心灰意冷。

现在想想,忍不住唾弃当时自己的退缩与不应该的等待。

林宛写了张便条,说小舅舅,这本书是我后来在化妆间找到的,觉得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想来想去,还是寄给你了。

ps.我没有翻动。

pps.可以的话,我可以去看看你和溶溶吗?

林凭生捏着便条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拿出手机和林宛发讯息,而是先翻起书。他先看到那张背面纪珩写了字的照片,看到那张牙舞爪的语气就忍不住笑,然后是做了标记的几处,以前喜欢的地方现在还是很喜欢。

最后是扉页,林凭生看到自己曾经写过的那几段字,有点忍俊不禁,还看到落款,为十几年前的自己感到有点羞涩。

正要合上时,指尖无意识一翻,绕到扉页的背面。

林凭生停住了视线。

还是那个隽秀的字体,还是那些熟悉的笔锋,这一笔一画都曾刻在林凭生心里的字迹,转折时纤细,起笔处轻明,在扉页的背面,写下几个墨迹已干的字文。

“你是我的樱桃园。”

纪明川如此写。

这一刻,林凭生觉得自己已经坠落人间。

fin.

正文结束啦。又写完一本,还是有点开心的…!

感谢陪我到这里的所有人,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非常非常感谢。这不是一个大众的或者题材足够热门的故事,正如我最开始讲的那样,是一本被我的情绪操纵而诞生的文章,我写得很开心,希望你们看的时候也能感到快乐。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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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本还有两个番外,欢迎你们继续留下,和我一起走完剩下的一点点旅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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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正文完】“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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