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十七岁的纪珩

早上醒来之后,林凭生在自己床上看到了十七岁的纪珩。

*

林凭生醒来之后,在床上看到了自己缩水的爱人。

他看着对方柔软幼态的脸,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这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纪明川暂时不在,从他们的房子里短暂离开,林凭生久违地一个人入睡。昨夜他几乎觉得自己彻夜难眠,囫囵睡了几个小时。

所以睁开眼之后,林凭生以为自己遇到了幻觉。

直到对方张嘴,抬头的同时睡衣领子从肩膀上滑下去,林凭生可以看见他唇齿间闪过去的舌尖。

红色的。然后幻觉开口说话了。

“林…林凭生?”

或许都尚未成年的纪明川,或者该叫纪珩,吃惊地睁着眼睛,愣愣看他,第一句话问,“——你,为什么没穿衣服?”

很难说明中间的半小时发生了什么。总之,半小时之后,餐桌旁的椅子里坐进了一个青年。

林凭生从厨房里走出来,轻轻的,把一杯抱着热气的东西放在桌面上。

他已经有意控制自己了,但这件事还是有些难,林凭生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窥探椅子上的那个人:

说是青年,可能还有些夸张了,或许该叫做少年。即使找出了纪明川最小的那件衣服,眼前的人穿着,还是显得有些宽大。细泠泠的脖颈和手腕从衣服的间隙里探出来,林凭生克制地逼迫自己转移目光。

他问:“我可以叫你纪珩吗?”

少年,或者说是纪珩,点了点头。自打这位纪珩在床上撞见林凭生——和林凭生未着寸缕的上半身之后,他便保持着这个状态,不言不语,不动不弹,闭着嘴,像是一座长得过分漂亮的雕塑。

直到林凭生把那杯东西推到他面前,“纪珩”,姑且这么叫他,纪珩才抬起头,眨眨眼睛,“我不喝牛奶。”

他的脸看上去很镇定,但林凭生还是捕捉到对方的一点不虞和面临诡异情境的慌忙。纪珩说:“我十七了。”

林凭生沉默了一下。他忽然庆幸自己现在已经三十了,也庆幸面前的这个是十七岁的纪珩而不是二十九岁的纪珩,不然马上就会露出马脚:林凭生真的有些想笑。

他再次克制自己,语气平淡,“但这里的你每早都会喝。”

当然是骗人的。可纪珩还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是说你三十了?”他质问,“那你的…这里的纪珩,不应该至少二十九了么?”

林凭生微笑着耸了下肩。而纪珩更深地皱眉,有点嫌弃地缩了缩,“我以后绝不会这样。”

林凭生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转身,用一种过分镇定的姿态走进厨房,边走边问,“我准备做早餐,你要吃些什么?”

身后传来几声“随便”的闷响,声音越来越远,林凭生从冰箱拿出鸡蛋,扭头,看到这位今早来的不速之客,已经在林凭生和纪明川的房子里晃了起来。

他扭过头,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握着鸡蛋青筋绷起的手。

…总之,吃过早餐再说吧。

做欧姆蛋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林凭生拿起奶酪,听到身后一道稀奇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欧姆蛋。”林凭生顿了顿,没有转头,听着纪珩让人辨认不清的嘟囔声,然后声音变大了,后背传来一股热量,“你这穿的什么东西?”

看来只是十分钟不到,这位十七岁的小朋友就已经很好地接受了现状。林凭生不动声色,给平底锅里的蛋颠了颠,“围裙。”

“蓝色小海豹?”纪珩难以置信,“林凭生”,他的语气变了,从方才虚张声势的伪装,到现在,林凭生很熟悉的,十年前才会有的独属于纪珩的骄纵的语气,“你品味真的变差了。”

林凭生笑了一下,没有解释什么。他熟练地把荡来荡去的欧姆蛋轻轻放到盘子里,然后炮制下一份。

十七岁的纪珩什么时候遇到过林凭生这样的冷待?即使林凭生没看见,他也能感到身后人有些不高兴了。像一只被送去宠物店几天才回家的小狗,纪珩开始四处在厨房里转悠,一边转,一边发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然后他转到林凭生身旁。贴得很近,非常近,探头去看平底锅里慢慢凝固的蛋液,啧了一声,扭头,他的呼吸落在林凭生的脖颈上。炽热的。

“你不理我?”他还在凑近。手臂执拗地横过来,撑在白色台面上,比瓷面更白。纪珩抬头,“你装什么?林凭生,你很奇怪的吧,十几年前的人忽然出现,这种灵异事件你都不——”

“宝宝。”林凭生推了一下锅,把木铲放下,搁在锅沿。他转头,看着一下子愣住的纪珩,语气很平静,“先不要闹好不好?”

纪珩整个人呆住了。

他看着林凭生的眼睛,第一次知道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有一双这么深的眼睛,此时纤毫毕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他看着林凭生的脸,锁骨,被围裙肩带隔断的线条明朗的肩膀,然后目光锁定在林凭生发紧的喉结上。

他触电一样往后退了。“谁在闹?”纪珩大喊,用声音掩盖自己泛红的耳沿,“你——”你是变态吗!

不会看错的。纪珩耳根都红了,林凭生,他…

看着纪珩匆匆回到餐桌的背影,林凭生深吸一口气,过了好几秒之后,才重新拿起木铲,推了一下已经有点凝固过头的欧姆蛋。

早餐还算丰盛,欧姆蛋和虾饺,不中不西的一餐饭,纪珩吃得食不知味。他偷偷从叉子的缝隙里看对面那个男人,不知不觉,牙齿咬到银色的叉子尖尖,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喂,”不知道为什么,纪珩有点不想叫面前的人林凭生了,他强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里的我在哪?”

林凭生停下夹虾饺的动作,余光一瞥,看见纪珩旁边的牛奶杯只剩一个底了,顿了一下再扭回视线,说:“在本市办点事情。”

纪珩哦了一声。本市就是他和林凭生从小长大的城市,纪珩一直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住在那里,但刚刚那几分钟的探索中,他已经飞速明白了这栋房子是他,现在的他和林凭生一起居住的地方,而且或许还有一个小孩。

小孩。纪珩抿了抿嘴唇,心脏忽然砰砰地跳起来。他假装浑不在意地说,“那纪笙呢?我住在这里,她住在哪?”

林凭生喝水的动作有一个停顿。他因为吞咽上下滚动的喉结凝固了瞬间,然后恢复滚动。

把杯子放下,林凭生想了想,说,“像这种…时空穿梭的事情,是不是不能告诉你现在发生的事。”

“……”纪珩居然哑口无言。他拧起眉心,但又无法反驳。其实纪珩内心深处也或多或少有这个想法:不都是这样的吗?穿越到未来和过去的人,不可以透露或者得知未来的消息——

但纪珩没想到林凭生居然也知道。他不禁郁闷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都不看这种东西的吗?”

谁知道,林凭生居然从容地笑了一下。“我现在是一名导演。”他说。

纪珩瞪大了眼睛:“你?”他不可置信,“你是一名导演?开什么玩笑,要说适合应该也是我更适合吧。”

“你想当一名导演吗?”

“…你这算是什么问题。”纪珩皱起眉,“你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去做导演。你…”他想问难道你哥哥身体恢复健康了?又不太能问出口。于是不自觉地,把脸微微鼓起来,看得林凭生一阵心软。

“要说导演,我说不定更想当一个演员吧。”纪珩说。

林凭生愣住了。

非常出乎意料的,林凭生整个人都像是凝固一样,坐在纪珩对面。直到纪珩都忍耐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林凭生才说话:“你喜欢演戏么?”

“喜欢也说不上。”纪珩反驳,“但镜头还挺有意思的…你不觉得么?”

林凭生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们就这么沉默地吃完这顿饭,纪珩莫名其妙,又不好开口发问,最后只能赌气坐到沙发上四处乱翻。

等林凭生洗好碗出来,纪珩抬起头,刚想发脾气,就听林凭生说,“要帮你联系这里的…这里的阿珩吗?”

纪珩睁大眼:“你不是说不要透露未来的消息吗?”

“未来的自己大抵不算吧。”

彻底变成了狡猾的大人?纪珩震惊。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要!”对上林凭生有些困惑的眼睛,他又重复一遍,“先别告诉他。”

“你先带我去看看车。”纪珩露出狡黠的表情,“我不信这里的纪珩没几辆车…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林凭生的眼里滑过无奈。他丝毫不怀疑纪珩这句话的真实性。

经历了陪纪珩看纪明川的车、听纪珩吐槽“怎么这么少?但质量还不错!”、被拉去当地最有名的山道上跑了一圈,等到晚上吃过饭回来,林凭生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累了。

他认真地和纪珩说,目前他们都算是有点名气的人,出门最好戴墨镜和帽子,纪珩虽然嫌弃了一下,却还是新奇地在纪明川的首饰墙里挑了一会儿。这样全副武装的一天下来,林凭生觉得不仅是自己,恐怕连这位年轻有活力的纪珩,估计也累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纪珩就窜进浴室。他适应能力强悍得惊人,一天不到,就已经良好接受时空穿梭的事实,并且在吃饭时和林凭生一起略略搜索了一下相关新闻,在否定了一些“实验室解剖”“太空黑洞”之类的不靠谱的假说,纪珩已经出现坦然面对躺平等待的趋势。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他是这么质问林凭生的。

好吧,林凭生的确没有。说实话,他也并没有十分迫切地要把纪珩送走。该怎么说呢…这样子的纪珩,无论什么时候,都让林凭生没有办法拒绝。

最多三天。林凭生对自己说,三天之后,纪明川就会回来,如果那时候还没有办法,那么他就会告诉纪明川,他们会共同来解决这件事。

在晚上即将睡觉时,出现了一些问题。

白天睁开眼的时候,他们是在一张床上醒来的。林凭生到现在都有点没办法忘记当时的情景:被过大睡衣裹在一起的纪珩,愣愣看着自己的纪珩,睁大眼睛的纪珩,只能从袖子里露出一点手指的纪珩。

相比纪珩也差不多。

但是恢复当时的情境是必然不可能的。即使纪珩愿意,林凭生也没办法这么做。问题就在于,这只是一间小巧的别墅,装修纪明川就想清楚,以后绝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踏进来,他把大量的空间装修成衣帽间、健身室和娱乐间,唯三的卧室,是主卧,盛一一的房间,还有一间林雪溶过来会住的客房。

一间满是小海豹的客房。

“你们俩到底是谁对小海豹这么有执念?”纪珩很明显惊呆了。他刚刚洗完澡,脸被热气蒸得通红。无论是纪珩,还是林凭生,都是在成年之后又长高的类型,于是此时的林凭生比纪珩高了将近十五公分。

他第一次在这样的高度差下看纪珩,即使完全不留意,还是能轻易看见纪珩裸露的后颈,青涩的皮肤上滚下洗澡之后残留的水汽,而纪珩浑然不觉,不断张合着熏红色的嘴唇,“难道以后的我那么幼稚吗?牛奶和海豹?”

林凭生深吸一口气。他忽然很想给自己的阿珩,给他的纪明川打个电话。

但是直到睡前,这个电话都没有接通。林凭生看着黑色的手机屏幕,眉心微微蹙起,但此时已经是深夜,又不能给盛一一电话。林凭生踟蹰片刻,定了一个早上七点的闹钟,决定如果明日七点还是无法打通,他会定一张回本市的机票。

不过这个打算落空了。

睡梦之中,有什么东西,很柔软地裹上来。像一片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离开的云朵一样。

在清醒前的一瞬间,林凭生还有些浑噩的头脑感到一丝愤怒。他总是一个被人评价脾气好的人,尤其是在面对他爱的人的时候,无论做出怎么样的事,林凭生想他都不会再生气。

但这件事不包括在内。

睁开眼前,林凭生勉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他想了一些说辞,最后觉得或许都没有用,于是在黑暗中抬高手,紧紧地,他把身上那个抱着自己的人的手腕给扣住。

“纪珩,”他的语气有些冰冷,“你连十八岁都没——”

灯啪的亮了。林凭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十八岁?”纪明川的那张,林凭生无比熟悉的,吻过、舔舐过、衔过他眼泪的那张脸,被晕黄色的灯光细细映亮。或许是因为今天特殊的经历,林凭生几乎一眼就找到他和十七岁的纪珩的区别,那种被岁月雕刻过的情韵,连眉梢都慵懒地垂下,眼神像裹挟着湿漉漉的雨汽的情调…

“阿珩?”林凭生说话不自觉变成气音,“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就回来了。”比春雨更缠绵的男人垂下头颈,发梢扫过林凭生的肩膀,暖洋洋地痒。他保持着半抱着林凭生的姿势,从趴着变成微微的侧躺,“怎么?认错人了?”

纪明川很随意地说,“我不在的时候和别人见面了?”

只是一句玩笑话。纪明川和林凭生都很清楚。但林凭生却沉默了。

纪明川眯起了眼睛。他搁置在林凭生胸膛上,有一搭没一搭轻敲的手指停滞了。然后翻身,他坐到林凭生的腰上,手撑在他大臂上。

一个距离过近的逼供。纪明川垂下眼,“林凭生?”

林凭生没说话。在纪明川缓缓把眉都皱起来之后,他喘息了一下,仅凭后背的力量,把自己从纪明川的桎梏下稍微挣脱出来。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林凭生说。纪明川的眼神已经变得冷淡了。“什么?”纪明川问,“你先跟我来。”林凭生说。

下楼的时候,空气几乎是凝固的。纪明川脑子里混过去很多模糊的念头,一个都没抓住,他只是有点混乱地往下走。方才厮磨的那点热度消散了,纪明川没有察觉自己的脸色愈发的冷酷。

而林凭生没怎么回头。只是紧紧牵着他的手。

在房门前停下的时候,纪明川几乎想笑了。认真的吗?林凭生?他想,真的把人带到家里——?

门开了。

床上一个黑黝黝的鼓包。满室寂静和黑暗。纪明川心脏都快要停跳。

林凭生的一只手轻轻捻起被角。与此同时,纪明川毫不犹豫地把灯按下。

在骤然如日升亮起的炽热白光中,一张脸,和一双明显没有睡意,带着谨慎和好奇的眼睛,从被子中间冒了出来。

“…嗨。”被子里的十七岁少年,像小狗一样,瞅瞅林凭生,又瞅瞅纪明川,纪珩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我叫纪珩,”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尴尬,也不要痛骂林凭生,“今年十七岁。”

纪明川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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