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次的会议室，但这次的人和上次截然不同。

谢止上身穿了一件深海军蓝的Zegna提诺拉面料T恤，外搭炭灰色羊绒混纺休闲西装，线条利落，剪裁合体。下身深铅灰色修身长裤，面料挺括，脚踩黑色麂皮德比鞋。腕间那块铂金款朗格Odysseus，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一如他此刻没什么温度的眼神。

他坐在长桌一侧，长腿交叠，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明明只是个简单的坐姿，周身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完全不似一个传奇的电竞选手，更像一个掌控资本走向的决策者。

BBG战队经理李锐坐在对面，脸上堆满了笑容，比面对季不野时热情了十倍不止。

“Z神亲自过来，真是让我们感到蓬荜生辉啊。”李锐亲自倒了杯茶推过去，“我也不绕圈子了，您对小野那孩子感兴趣？”

谢止没看那杯茶，开门见山：“开价。”

李锐笑容一僵，随即换上一副为难的样子，搓了搓手，“小野可是我们战队的重点培养对象，潜力无限啊……而且我们签了两年的合同，这才刚起步……”

“五十万。”谢止打断他。

李锐镜片后眼睛一亮，又迅速皱眉：“这个价格……小野可是我们的‘重点’培养选手啊。”重点两个字的音咬的格外重，似是刻意强调。

“四十万。”谢止语气平静。

李锐愣住了，“谢先生怎么还……”

“三十万。”谢止抬眼，“最后一次报价。”

李锐顿时慌了，“别别别，就按您最开始说的，五十万。”

谢止不为所动，道：“五十万，含二次转会分成买断。答应，现在签合同。拒绝，你什么都得不到。”

李锐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个干笑：“您这也太狠了。”

“我是在教你，”谢止向后靠去，姿态松弛却压迫十足，“怎么做一个聪明的商人，而不是一个贪婪的赌徒。”

李锐脸色变又变，他心里清楚，季不野那个硬骨头眼看是啃不动了，再拖下去真就血本无归，与其搭上前期签约费，不如现在转手卖掉，还能赚点。二十多岁的“高龄”新人，有没有二次转会还两说……’

五分钟后，谢止拿着签好的合同走出BBC俱乐部。

他拨通电话：“人我签了。下周来ZID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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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和李锐不欢而散，季不野就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一连几天都没去公司。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季不野丢开手机，坐起身，抬手胡乱揉了揉自己蒙了一晚被子，已经变鸡窝的头发。一双眼睛毫无焦距的盯着前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好觉了，昨天又是熬到外面天色泛白才睡着。整个脑子里都是合同和违约金的事。

假赛是底线，他肯定不会打，可那二百万的违约金他也确实拿不出来，之前的工作攒了一些，几十万他东拼西凑或许还能想想办法，可二百万对他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家里也不用想，如果这事让他爸知道了，他都能想到老头子会怎么说，“我就说你不是这块料，以前的工作就不靠谱，一个小伙子天天摆弄手，还什么手艺活……现在这个什么电竞，更是白搭。老老实实走我给你安排的路得了。就这，我都害怕你把鞋甩丢了。”并立刻让他滚回去。

他也咨询了几个律师，但是大多数的意见都是“继续履行合同”。可是，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消极对待。既不想假赛，又不想不违约，那就只剩下被冷藏的命运。领着微薄的底薪，苟延残喘，等合同到期。

任由对职业选手来说，宝贵的光阴被一点点消磨。

叹气过后，日子还要继续。

今天，季不野打算再去一趟律所。朋友介绍的，是H城有名的律所。昨天通过电话后，对方让他今天过去详谈。

他用冷水抹了把脸，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随手抓了件灰色连帽卫衣套上，坐在门口穿鞋准备出门，手机却提前一步响起。

微信电话的界面跳动着——战队经理。

扣B，连个电话都舍不得打。季不野任由提示音一声接一声的响，他则慢悠悠的套上运动鞋，还任性的系了个对称的蝴蝶结，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决。直到铃声消失的最后几秒，他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

直到通话结束许久，季不野整个人还僵在原地，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疑惑，最终转为难以置信的狂喜。

下一秒，他像猛然解除了定身咒。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整个人如离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去，大门被他随手猛力一带，在空旷的楼道内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回荡良久。

还是上次那个会议室。只是氛围已截然不同。

李锐这回没坐在长桌尽头，而是占据了在中间位置。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隐藏在镜片后面，肥硕的脸颊上堆满笑意，开口前，他习惯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小野啊，你看你，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吗？”

季不野完全摸不透李锐今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前两天的撕破脸，到刚才电话里的态度缓和，说合约的事，再到此刻的说辞，都让他感到迷惑不已。

季不野不动声色，没有回应。

见他不接话，李锐又换上一脸愁容的表情，语气也变的推心置腹，“现在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生存。”

“呵。”季不野一声冷笑，不掩饰对这番说辞的鄙夷——把打假赛美化成生存之道，真是有够无耻。

李锐完全无视他的讥讽，继续自说自话：“小野啊，我知道对我们有些误解。我那天说的话有些重，纯粹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这也是为了团队的长远发展。至于你理解的剥削你们违约金，那是不可能的。至于假赛，更是无稽之谈。”

说着，他双手一摊，故作无奈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个个心高气傲，不用点非常手段，怎么能让你们收心呢？”

见季不野始终沉默不语，李锐终于切入正题，“这次让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合同的事。”他故意顿了顿，“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一点点小挫折，就急忙请外援了。”

这次季不野是真的困惑了，看向他的眼里写着不解。

李锐说：“到这地步，再装傻就没意思了啊。”

见季不野的茫然不似作伪，李锐恍然大悟，看向季不野的视线也带上了审视的意味，随即嗤笑：“，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这句话季不野听懂了，‘妈的，分明实在贬低他。’但为了合同，他忍。

既然确认季不野背后并无靠山，李锐也懒得再装，直言道："SDG战队点名要你，我们已经把合同转过去了。你配合法务把文件签了，就能去报到。"

“SDG？”季不野疑惑的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

李锐撇了撇嘴，“说你走狗屎运，你还不爱听。年初，有个大老板收购了LK，改名SDG。LPL战队，比你在我们这LDL摸爬滚打，可省事多了。”

李锐多余的话，季不野都没听进去，他整个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击中，巨大的惊喜几乎要将他淹没。

从BBC俱乐部出来，季不野整个人还陷在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里，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他下意识抬起头，阳光透过指缝，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心脏没由的一跳，仿佛有特殊感应，季不野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接起。

“你好，季不野先生吗？我是SDG战队的经理，蒋继山。”电话那头的男声透着公事公办的利落。

“您好。”季不野下意识挺直腰。

“关于你合同的变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战队基地在C城，一周内能来报道吗？”

“可以，可以。”

“好的，具体地址我后续短信发给你。这个号码是你微信吗？”

“是，是我微信。”

“好的，我添加你了，你通过一下。后续有其他问题可以随时微信联系我。”

“好好好，感谢感谢。”季不野恭敬的回道，脑中却闪过李锐那句阴阳怪气的“走了狗屎运”。他犹豫了几秒，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口：“蒋经理，冒昧问一下……请问战队为什么会签我？”

“嗯？”蒋继山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季不野立刻后悔，“哦，不方便的话就……”

蒋继山回想了一下某位的执着，轻笑出声：“可能……是老板任性吧。”

“什么？”

“没什么，具体等你来公司，你自然就知道了。”

“啊，好的。”

五天后，去往C城的高铁。

车厢内异常安静，出差的白领在处理工作，带孩子的家长在低声耳语，旅人安静地刷着手机。唯有季不野，内心的兴奋几乎要冲破胸膛。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神采也愈发飞扬，看向窗外的眼神里，满载着对未来的全部憧憬。

他以极快的速度处理完在A市的后续事情，五天后，带着行李前往C城。

“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南城站……”

随着轻柔的提示音，此次的终点到了。

下了高铁，季不野给提前订网约车打去电话。

“你好，我已经到网约车上车点了。”

对面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然后才传来声音：“喂，我在卫生间那，你直接来停车场这边吧，白色现代车牌……2FG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