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战队的经理李锐闻言，镜片后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胖乎乎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他的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身子向前倾了倾，一副知心长辈的模样温和开口，“怎么了这是？小野？是遇到什么难题吗？跟李哥说说。”

季不野本来已经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却不想撞上了一团棉花。

他吸了口气，将语气放得平直，目光却紧紧锁住李锐：“李哥，我签约的时候，您亲口承诺的，是战队的首发。”

他刻意停顿，却见李锐只是微笑着，并不接话，便继续道：“我知道，首发不首发，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训练状态、团队配合……我一个新人，理应听从俱乐部的安排。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去，“现在我不仅不是首发，甚至连一次比赛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和队友之间，连最基本的训练赛都不安排。”

季不野的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与李锐的距离，一字一顿地问道：

“李哥，这不明摆着，是把我当傻子吗？”

李锐叹了一口气，“哎，小野啊，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我不让你上场，实在是上面的安排，我也没办法啊。你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再耐心等等。”说完，不待季不野开口，急忙又道：“不过小野你放心，我已经在努力调和了，争取下一场就让你上场。”

李锐这话季不野根本不信，“李哥，这个月你的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我相信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对队员说。你也不用想其他的话搪塞我，其他的版本我在其他队友那也已经听过了。”

这话一出，基本上等于把最后一层脸皮撕破。

李锐也不装了，收起了那副和蔼的嘴脸，向后靠在椅子上，看向季不野的眼神有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带着居高临下的算计。片刻后，他慢悠悠地开口道：“小野啊，我没记错，你今年二十了吧。你说说，就凭你这副‘高龄’，除了我们BBC战队愿意担极高的风险签你，还有战队会要你吗？”

高龄两个有着明显的重音，带着无尽的嘲讽。

“是，在电子竞技这行你是年纪大，可到底还是只有二十出头，太稚嫩了啊。”

‘TM的，联系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天才，现在嫌我岁数大，狗东西。’季不野强压自己想要骂人的心，一字一顿道：“既然这么勉强，那咱们就好聚好散，解约吧。”

“解约啊。”李锐慢悠悠的重复这三个字，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桌面，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是否可行。

少顷，他道：“可以。”

季不野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就同意了，怔了一瞬，刚追问具体流程，就被对方一句话噎了回去。

“解约当然可以，违约金付了，你随时都是自由身。”李锐好整以暇地看着季不野，言毕，轻描淡写的补充，“不多，二百万。”

“二百万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是难事吧？啊？直播新秀？”

闻言，季不野脸色瞬间铁青。

“怎么？”李锐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未来的世界冠军AD，只要区区二百万就能获得自由身，多划算的买卖啊。”李锐道。

“你不要太过分，当初我来的时候还说是首发。现在呢？ ”季不野厉声反问道。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合同里有这条吗？”李锐脸上露出敲到好处的疑惑，故作无辜的姿态，看的季不野火大。

眼见季不野沉默不语，李锐话锋陡然一转，脸上那副针锋相对的架势瞬间消融。

“不就是首发吗？至于吗？”

季不野抬起眼，疑惑的看向对方，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场比赛我就可以把你放进首发名单，只要你听话我甚至可以一直让你首发。”

季不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凝视着李锐，眼中的寒意似是凝为实质的冰茬。

“别这么看着我。”李锐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话语里的暗示更加露骨，“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相信也听到一些声音。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停顿数秒，李锐用一种及其蛊惑的语气，道：”想想，凭你的天赋，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其他顶尖战队选中买走，成为世界冠军也并非遥不可及。还用在乎一个区区末流战队的首发？”

“你让我打假赛！”季不野低沉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欸——注意你的措辞，年轻人。竞技比赛，高压之下，选手状态肯定有起有伏嘛。难免的。我只是在教你，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宝贵的入场券。”

“呵。”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从季不野喉间溢出。

“你笑什么？”李锐眯起本就不大眼睛。

“我笑你们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闻言，李锐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你——”

然而不给他发作的机会，季不野继续道：“这就是你们赖以生存的方式吧，广撒网，签下大量怀揣梦想的新人，用一笔看似不是那么可望不可及的违约金束缚他们，迫使他们要么自认倒霉，赔光家底走人。否则就留下来，成为你们的傀儡，出卖自己的灵魂，替你们挣取肮脏的——食物。”

“我想，就连我们合同上的违约金都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吧。呵，不过你高看我了，二百万我没有，假赛你更是妄想。”

李锐一副就算你说对了，又能奈我何的模样，“那你想怎么办呢？靠每月的那点基础薪资吗？那恐怕不能让你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生存。”

“哦对了，还要提醒你一下，你还暂时不能开直播哦，你的直播也签在合同里了。也别妄想离开，每周你都需要来公司打卡，否则就算违约，到时，可别怪李哥不留情面。”

“哼。”季不野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给李哥发微信，李哥随时准备让你上场。”

回应李锐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李锐看着季不野消失的方向，摇头失笑，“现在的孩子，真是……”

楼顶天台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烟头。

季不野弓腰趴在边缘的栏杆上，纤长指尖掐着一支燃着的香烟，他眺望着远处城市的某一个角落，任由夜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你以为他是深沉的，但实则，他是没招了。

想到一个月前签约战队时，有多欣喜，此刻就有多颓然。本以为拿到的是梦想的入场券，却没想到踏进的是一个早已设好的囚笼。

二十岁，可能真的是他天真了……“QTMD，二十岁，老子正值青春年少，正值壮年。谁见了小爷不说一声英俊帅气，天纵奇才！”

发泄过后，现实的问题再次扑面而来。‘二百万，他上哪整这二百万去。’想到这，季不野不由苦笑出声，“还真的是看得起我，我就一小小的新人主播，粉丝没几万，大哥那就更是没多少，真以为直播是印钞票啊，二百万，也真敢写。”

吐槽过后，生活还得继续。

季不野低头瞅了瞅指尖的烟，两秒后，送到嘴边，狠吸了一口。

还没来的及过肺，就猛地呛咳出声，“人家都是风抽一半，自己抽一半。到我这，一口都不给是吧。”说完，愤恨的扔掉烟蒂，抬起运动鞋狠狠碾灭。最后看了一眼某个方向，转身离开。

—— —— —— —— —— ——

“谢止啊——”一道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蒋继山像幽灵一样晃荡至谢止身旁，“请问Z神，我那的素未谋面AD，什么时候可以归队？”

谢止蹙了蹙眉，“我尽快。”

“尽快——”蒋继山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突然变得萎靡不振，“等你找到，下个赛季都打完了。”

“祖宗啊，有钱任性，也不能这么挥霍啊。你可是把这么多年打职业的钱都投进来了，好不容易买了一个LPL名额，再者选手、场地、设备、运营哪哪都是要钱的。别这么挑了，再挑，我怕你血汗钱都要打水漂了。

我看刚刚筛选的那几个选手，都不错啊。”

谢止回想了一下蒋继山说的名单，沉默良久，“我再考虑考虑，尽快定下来。”

“行，你尽快啊，当个事办。人来了，还要磨合，时间真的不多了。”蒋继山不放心的碎碎念，离开前嘱咐再嘱咐。

“确实不能拖了。”谢止回想了一下候选名单，最后选定了两人，准备明天对比一下，就定下来。

转天下午，谢止起床，迷迷糊糊的往训练室走，准备先和队友打几把训练赛，然后再那两个AD选手的对局录像，就把最终人选定下来。

刚进入游戏，蒋继山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ZID，ZID，你知道你本来看好的那个AD签哪个队了吗？”

谢止显然早已适应了蒋继山咋咋呼呼的性格，连头都没回，“没问。”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能不问呢？”蒋继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有区别吗？”谢止的声音平静无波，视线紧随游戏中的战局。话音未落，手下发条大招精准拉回三人，伴随着游戏机械的语音播报，冷漠地补上了后半句：“签了就是签了。”

蒋继山猛地拍了下谢止的椅背，“怎么没区别，他签的是BBC。”

“BBC？什么意思？”游戏人物回城的功夫，谢止回头抽空瞄了他一眼。

蒋继山一顿挤眉弄眼的暗示，“就是……你懂的。”

不料，谢止已经回过头，蒋继山思考了一下，组织了半天语言：“就是专门大量签约新人，利用合同，迫使他们……那什么的一个战队。”

“？”谢止扭头看向蒋继山，在对方挤眉弄眼的表情中会意，“啊，假赛。”

蒋继山没想到谢止这么直白，一时间有些语噎：“素人一般只能签这种边缘战队。个个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能从LDL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进入LPL，甚至站上世界舞台。”

蒋继山颇有些感概的继续道：“殊不知，天才只是最基本的门槛。而且，这种边缘战队根本就没想往上爬，就靠有底线选手的违约金，或者是假赛活着。在off上单iu被爆出假赛之前，他们还能挣点选手转会费，现在几乎没有战队会要他们的人，这已经是行业内半公开的秘密了，也只有那些怀揣梦想的新人不知道，拼命往里挤。”

谢止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指尖敲击键盘，淡漠回道：“知道了。”

‘这么冷漠?’蒋继山看着他这么风轻云淡的模样，颇有些替那个与谢止擦肩而过的AD惋惜。

一局结束，谢止示意队友先开。他退出组队界面，点开备选AD的游戏录像，点击开始。

左手从兜里翻出烟盒，熟练地拿出一只衔在唇间，打火机咔哒一声，伴随着袅袅升起的青烟，人向后仰倒，任由整个人陷进椅子。

屏幕的光隔着烟雾，明明灭灭。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谢止就那么靠在椅背上，看完了录像中那个AD的每一次走位、每一个操作，任由烟灰在他指尖一点点积攒。

某一时刻，谢止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拿出电话打给蒋继山，“号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