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渺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海风肆意拂过，撩动他的碎发。

他的头发很长，这段时间太忙，没空理发，把耳朵盖住了。

风吹一吹，有点痒。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周围的一切。

包括苏晏桓规律的呼吸。

所有声音，配合炎热的夏天，都容易让人躁动。

顾云渺直觉不能再待下去了。

睁开眼睛，他低头看眼时间，说：“有点晚了，得回去照顾我妈。”

苏晏桓没有挽留，在他起身前，随口问：“这一桌子东西怎么办？”

满满的，几乎没动过。

唯有杯子里的透明液体，苏晏桓喝过几口。

“可以请陆奇嘉……”

“我不打算和别人在海边用餐。”

我不也是别人？

盯着各种各样的食物，顾云渺不出主意了。

也没像打算的那样回医院。

他大概能感觉到，苏晏桓在以这种方式挽留自己。

出于什么原因，他并不敢猜。

他心里也是不想离开，但是真的担心自己离开太久，妈妈一个人不方便。

对面那个人看过来，看穿了他的心思，安抚道：“请了人照顾阿姨，你安心待着。”

有苏晏桓请的人，他是很安心。

不再想着离开，他重新享受海边的惬意。

苏晏桓挑了小半盘吃的，伸手放他面前。

还觉得不够，拿起一瓶什么，苏晏桓悠闲地拧开，加到他杯子里。

瓶子是透明的，没有任何标签。

既看不出牌子，也看出是什么。

透明的液体装满杯子，一瞬间，青柠香味扑鼻而来。

特别提神醒脑。

顾云渺长长地吸一口，酸甜的香味，给炎炎夏日送来清凉。

他端起杯子喝一口。

酸酸甜甜的液体淌过舌尖，顾云渺一愣，急忙放下杯子。

那瓶无名无姓的东西，居然是青柠酒。

酒味不重，隐在果香里，不存在似的。

端起杯子，他闻了闻酒香。

脑子更清醒了。

晚点还得去找房子，喝了这些酒，恐怕得去梦里找。

顾云渺给自己倒杯水，灌进嘴里，冲淡令他回味无穷的酸甜。

“怎么不喝？”苏晏桓问，“味道不好吗？”

“我戒酒了。”

从前最爱喝的酒，对于需要攒钱的他来说，是奢侈。

自从家里破产，他再也没有喝过。

三年没碰，顾云渺算不得骗人。

苏晏桓听了，并不勉强，只是淡淡地说：“这是我亲手酿的，我以为你会喜欢。”

拿走杯子，苏晏桓手掌倾斜。

酒洒了一地，流进沙子里，消失不见。

想阻止的手颤了颤，顾云渺收回来，眉头微微蹙起：“你干什么？”

“处理掉。”苏晏桓说了一句废话。

顾云渺：“我不喝你自己可以喝。”

苏晏桓：“我不喜欢一个人喝酒。”

垂下薄薄的眼皮，苏晏桓眼尾晕染常见的疏离。

再次伸手，苏晏桓拿走玻璃瓶，拧开瓶盖，重复刚才的动作。

青柠酒泛起细小的涟漪，在透明的瓶子里挣扎，被迫流向狭窄的瓶口。

用心酿出来的酒，就这么倒掉。别说苏晏桓本人，就是顾云渺，都觉得浪费心血。

桌子上还放着三瓶同款青柠酒。

恐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等等。”

不忍心让这些酒喂了沙子，顾云渺急忙制止。

“别倒，我喝。”

他站起来，探身握住酒瓶，从苏晏桓手里抽走。

重新倒好一杯，他仰头喝下。

这一次，酒的味道好像更浓郁。

香香的，染上了苏晏桓的清冷。

缓解了热风带来的烦躁。

味道有点上瘾。

顾云渺一次性喝掉一杯。

“好喝吗？”苏晏桓问。

顾云渺不说话，继续给自己倒一杯。

这酒是真的很好喝，酸甜适中。完全没有涩的口感。

即便没有亲眼看见酿酒过程，顾云渺也能感受到酿酒人的用心。

是精心为我准备的吗？

也许是青柠酒醉人，顾云渺产生了这样荒唐的想法。

小暴脾气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脸上漾开清透的粉色，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之中，落进苏晏桓眼中。

春天早就过去，却描绘出醉人的颜色。

顾云渺眼睛很圆，大大的，总是神采奕奕。

看着别人的时候，纯洁得骗人都没人会发现。

目光转向苏晏桓，他的眼睛微弯，像一弯弦月。

“你自己为什么不喝？”

苏晏桓听话极了，拧开一瓶，给自己满上。

“我酒量不好，你知道。”

苏晏桓创下过一杯就倒的黑历史。

顾云渺想起来，忍不住笑出声。

大概酒劲儿上来了，他的言行失了分寸：“可你还是愿意陪我喝。”

“一直愿意。”苏晏桓缠着他的视线，嗓音一如既往清润。

顾云渺再笑一声。

好似苦笑，又像高兴。他有点晕了，分不出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

端起轻轻摇晃的酒，他干脆地喝下去。

顾云渺酒量还可以。

曾经，他喝趴了一个宿舍的人。

多喝两杯没关系的。

四五杯过后，顾云渺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盯着对面的人。

“苏晏桓，该你了。”

“一起。”

苏晏桓和他同时举杯。

在苏晏桓的陪伴下，他喝掉整整一瓶。

青柠酒不容易醉，但是后劲很足。

他推开杯子：“不要了，我还得，找房子。”

雪白的脸颊爬上红晕。

圆圆的大眼睛水汽氤氲，藏了雨后山谷的雾气。

红红的，招人疼。

苏晏桓目光锁住他：“那就不喝了。”

“苏，晏，桓。”顾云渺缓慢地叫出对面的名字，“你也别喝了，会醉的。”

苏晏桓不听话了，继续给自己倒酒，一杯接着一杯。

顾云渺恍惚看见，空了两个瓶子。

这人喝醉了会难受一晚上，真是胡闹。

晃晃悠悠起身，他绕过桌子，跌跌撞撞走到苏晏桓身边，有点生气：“别喝了。”

“要管我了？”苏晏桓扭头盯着他。

目光有点直白。

酒精上头，让他思维迟缓。

但他还是感受到锋利的眼神。

抬手揉揉眼睛，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要，讨厌你。”

苏晏桓便不管不顾，连喝两杯。

顾云渺急死了，伸手去抢杯子。

怕他拿回去，顾云渺往自己嘴里倒。

“苏晏桓，酒坏了，你都喝不出来吗？”他掏出手机，“去……医院。”

苏晏桓按住他的手：“顾云渺，要不要管我？”

“讨厌你。”他重复着。

他回座位，转身便看见海面闪着光。

明月高悬，倒映在海面。

海天一色。

注视着水中的月亮，顾云渺改变了方向，走向海边。

“顾云渺，我喝的是水。我没醉。”

苏晏桓嗓音清润。

“没醉，没醉好。我们去捉月亮。”顾云渺继续往前跑。

苏晏桓沉默了，拉住雪白如月的手，静静对上迷糊的视线。

顾云渺常喝酒，醉酒的次数寥寥无几。

酒量这块，和无底洞似的。

看着表现失常的人，苏晏桓仔细打量，想找出他装醉的证明。

但是没有。

圆圆的眼睛里，存着天真迷茫。

重逢以后，顾云渺的眼睛里，几乎没有出现过这两种眼神。

破产的打击，早就摧毁了顾云渺的稚嫩。

这棵被照顾妥帖的苗，一夜之间，被人猛地拔高一大截。

不得不成长。

苏晏桓确定，顾云渺是真的醉了。

有些话，趁着心上人醉酒，总是会直白许多。

“顾云渺，你还要推开我吗？”

顾云渺不推开。

拽着有力的胳膊，他往深邃的大海走去。

他唇边含着兴奋的笑。

“苏晏桓，我牵得很紧。”

“快点，月亮跑了怎么办？”

孩子气的天真话语在海滩回响。

苏晏桓难以抑制内心的激荡，也紧紧地握住顾云渺。

“月亮回家了。顾云渺，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回家？”顾云渺看过来。

他酒气很重，眼神不能聚焦。

但他很努力在看苏晏桓。

“笨蛋，我们的家，在哪？”他问。

家在星河湾。

顾云渺宿醉。

第二天起床，脑袋炸裂般疼痛。

伸手揉揉太阳穴，稍微舒服点，他睁开眼。

陌生的环境映入眼帘，吓得他立刻坐直。

阳光从百叶窗照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照清房间。

所有家具都是原木色，在阳光亲吻下，有一种治愈感。

床边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很多照片。

顾云渺眼睛不太舒服，没看清楚是谁，被相框旁边的小苍兰吸引注意力。

花开得很灿烂。

淡淡的黄色，散发着清香。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这种味道。

顾云渺还想细看，房门响了两声。苏晏桓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个杯子。

今天穿一身黑色休闲服，昂贵的装饰品摘下来。

十分居家的形象。

苏晏桓坐到床边，把杯子递过来：“蜂蜜水，喝吧。”

家里多出一个人，苏晏桓适应良好。甚至可以说熟练，仿佛这些动作演练过千百回。

事实上，他只照顾醉酒的顾云渺两回。

和苏晏桓不一样，顾云渺很不适应。

他避开明灿的眸子，接过杯子，飞快喝掉。

“昨晚，麻烦你了。”

顾云渺迅速从床上下来，以一种撇清关系的姿态。

“我要去医院接我妈出院。”

“她在一楼，我请了阿姨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