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司空见惯的由来

人生苦旅中若无薄酒,如何打发不平心?如何辞别岁月苍白无力?融愁凭酒,释心中不平。诗人以形象的画面表现万物有始有终,生生不息的抽象的哲理,无数沧桑,年年辞旧岁,在韶华里徘徊更新。将诗韵诗意画面感哲理性融于一体,感情真挚,起伏跌宕,沧桑中不失豪放,表现出自己对世事变迁和仕宦升沉的豁达襟怀。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涯,如果按人生百年,那是四分之一世纪,最美年华蹉跎在漂泊里,还好他学会了看淡。那一年刘禹锡罢和州刺史返回洛阳,同时白居易从苏州回洛阳,两个经历相似惺惺相惜的人在扬州宴会上相逢,因为他们两个人是同年,刘禹锡比白居易早五年登科,才华不在白居易之下。而此时的白居易对他的际遇深感同情 ,在宴席上望着两鬓白发的刘禹锡,便作诗相赠,而刘禹锡随即写此诗作答。华胥一梦江湖千年,不知谁入了谁的梦?岁月婉转,至此他不再执着,衍生禅心淡看岁月风霜雪雨,以书卷气,行自己路千里,剪清辉,跟过往干杯,换来宿醉一场,从此诀别过往。只是注定不甘寂寞的人生,总是反复上演悲欢离合,无常世事才是正常王道。

辞别白居易后,刘禹锡再次回到京城,又过十四年,京中景色更不复当年,或许他就像晋朝那个樵夫王质带着烂掉的斧头把,回到村里已是百年后的感觉一样吧。在春末和初夏之间,樱桃开始红了,桃李都已谢尽,还好绽放的牡丹国色天香,荼靡正盛放,半城香雾若纱,恬淡岁月行色匆匆中,不知不觉已在绿肥红瘦中行至初夏。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只是他对这些人没有丝毫兴趣,当初踩他的不过也是这些人。听说他归来,司空李绅几次三番邀请他刘禹锡至司空府一仰文采,本来刘禹锡不屑于应付这些俗僚的,但是大诗人李绅确实让人刮目相看,盛情难却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赴宴。来到李绅的庭院,他看到山石流水,水榭回廊,水面如书法一笔横向水榭,巧思妙想的构造精致幽雅,以叠石造出的假山千变万化,既能曲径通幽,也可以怪石嶙峋艰险崎岖席间。乱石间,临水盛放的海棠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柳树笼罩其间显得花更红叶更绿,这假山中的一景一物,就恍若瑶池。这样的园子普通人便是终生奋斗,穷其一生也只能买到里面一棵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个曾经“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李绅如今也是过上了这种奢华生活。怪不得读书人拼命挤上赶考道路,一旦高中,从此一飞冲天,荣华富贵随即跟着飘呀飘。(据说当时李绅吃饭的时候,一顿饭要用掉一百五十多只鸡,只取鸡掌心那点凸起的部分)普通劳作者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们已在金字塔顶端,享受升官发财带来的高端品质生活,谁能抵御金钱美女享乐?

不过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等着他,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差池一步,往前一步或往后一步,左右摇摆举棋不定间,都会造成生命中重大的变迁,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对于他的到来,李绅自然是不胜狂喜,亲自为他执酒夹菜,见刘禹锡淡淡应对,他只好让自己府中最漂亮的歌妓出来演奏并劝酒,款款走来的女子眉目清扬,粉淡香浓,翠深红浅外,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在春光舒展明媚的笑靥。只见一朵梨花的白遇荷花的粉,莲步轻移,月动朱砂,云淡风轻暮色下,他已黯然**。在似锦的光阴里舞一曲盛世年华,他的眼神一动不动挪不开,二十三年来沧海桑田里渡的那一场劫,只因女子的出现,终成了最好的安排。杏花疏影里回到旧时屋檐下长安,春深处聆听女子落花随流水的琴声,不知不觉醉了。乘兴即席赋诗曰:“ ?鬌梳头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江南刺史肠”。当那个“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绅此时也过着宠妾如云,醉生梦死的生活时,这个大唐的灭亡也是宜早不宜迟了。虽然人家李绅跟刘禹锡一样的贬谪生涯,但是小日子分外滋润,珍馐美食,歌舞升平,他看着不胜酸意,诗里透露的那股子羡慕嫉妒恨,李绅岂有不明白之理?眼前的大诗豪一副黄连陈醋两相掺的表情,李绅大概是被逗乐了,随手一挥美女便让刘禹锡领回了家。这是何等的慷慨,所谓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大致就是这番操作吧。这个绝色的空降,直接聊发了老夫的少年狂,点燃了刘禹锡生命的最后那一点点余温,从此一段才子美人的佳话在大唐不夜城里唯美上演。初见碧纱下蹁跹起舞,寸波频溜,昔花间初识面,红烛昏罗帐里,不胜新婚。堆砌诗三千,袅袅体态惹了沉香,轻轻舞动着香氛,月光淡淡在她脸上洒下一层薄雾,体气融在朦胧的月色之中,此时的刘禹锡已醉倒在温柔乡里。白天的两人,无事庭院里走走,晚春芳草,踩在脚下软软的,春深的花园里,荼靡花开艳丽。女子随手摘下一朵,男子顺手将花戴在女子的发髻边,那红艳的花儿,配着金色的凤簪趁映着黑色如云的青丝。春深艳丽浓情邂逅在花香里,透明而润滑的脸,池水影着台阶晃悠悠,万树碧绿掩映着红楼,倒影背斜阳,几声弦管,燕立帘钩,清风因不识字,误入了花海,退了残红,浓了诗行。紫藤香透,海棠红浅,蝶儿舞在丁香枝上,蜂儿也无事忙。逛累了的两个人回到屋里,刘禹锡在楼上悠闲地翻看书籍,慵懒斜在床榻,隔着水晶帘看女子在妆台前梳头。不知不觉中窗外飘起雨丝,春雨绵绵,眼前一片花红悄悄被春雨打湿花瓣,丝丝垂柳在烟霭中随风摇曳,春花香软,赌书泼墨,倚窗听雨,残红落花里,柔条丝带挂柳枝,旖旎且细腻温柔。闲与慵而懒散,美女在侧,不出意外,他余生的日子有如花美妾相伴,清风月下笙歌连连,人生缓缓,执手终老也是人生定局,只是世事无常,命运总喜欢反复捉弄这个人。

读万卷书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低调行事。有些人的悲剧注定我命由我造。他始终改不掉得意忘形时,题诗抒发自己的得失。那首写给女子的诗,很快在长安城里以光速蔓延,当时的宰相李凤吉了解了这段风流佳话后,这个好色的老家伙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人物能让刘禹锡魂不守舍?这个好色之徒开始想入非非,一遍遍的邀请函发给刘禹锡,让他带着家人去府上做客。在当时文人墨客之间都喜欢攀比,好歹刘禹锡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难不成不明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道理吗?居然十分招摇带着这位最漂亮的小妾前往丞相府。看到女子一袭罗裙,红艳似火,花衬人娇,人比花灿,素手若玉,皓腕凝霜,折花微扬,婷婷玉立,回眸嫣然一笑,天地生辉,瞬间黯淡了周围。比刘禹锡大十几岁的李凤吉,迷的瘫坐在椅子上,他的一双色眼跟着女子来回打转转。实在忍不住了,李凤吉拉着女子便进了房间,史书只有八个字记载:“倾都惊异,无敢言者。”宴会结束后,居然留下女子,让刘禹锡自己回去,虽然小妾都是权贵阶级的玩物,朋友之间可以随手相赠,可是有些挚爱是爱不释手的,要了你等于要了我的命(亦如绿珠对于石崇)隔着千年依旧能感受的他当时的沮丧,如此无耻的强抢他人妻妾行为,这在当今社会也是骇人听闻的。

玉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鹤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镜,

能言青鸟罢衔笺。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不续弦。

若向蘼芜山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鸾飞远树栖何处,凤得新巢想称心。红壁尚留香漠漠,

碧云初断信沉沉。情知点污投泥玉,犹自经营买笑金。

从此山头似人石,丈夫形状泪痕深。

但曾行处遍寻看,虽是生离死一般。买笑树边花已老,

画眉窗下月犹残。云藏巫峡音容断,路隔星桥过往难。

莫怪诗成无泪滴,尽倾东海也须干。

三山不见海沉沉,岂有仙踪更可寻。青鸟去时云路断,

姮娥归处月宫深。纱窗遥想春相忆,书幌谁怜夜独吟。

料得夜来天上镜,只应偏照两人心。

这几首诗,无一不是表达了对这位小妾的怀念之情,但是字里行间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对李凤吉的任何不满。五十多岁的他宦海沉浮,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去冲发一怒为红颜。无论哪个朝代,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他是一手遮天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官场斗争起来,他捏死刘禹锡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他根本不敢为一个歌姬得罪这个人。没有一丝反抗,唯一做出的姿态,只是写了四首诗,送到李凤吉的府上,这要是搁在以前,刘禹锡不骂上三天三夜绝不罢休,甚至会写出诗让李凤吉名誉扫地,而如今的自己没有了抗争的底气,想想他一高官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我们这些草芥之人,何谈尊严?这个李凤吉只是看看四首诗,淡淡一笑搁置在案上,丝毫没有意思把人家的女人还回去。那个可怜的女子,落入一个行就将木的老头手中,内心的悲苦可想而知?他悔不当初,是自己的招摇过市,致使女子万劫不复。遥记李绅府上初见,抬头黯然中一抹亮色涌入眼前、温婉如水的女子、六朝粉黛在她面前全无颜色,明月夜下弹筝,云霞翠轩,相视而笑,那甜蜜愉悦了整个身心。思绪回到现在,如今楼头上乌云覆盖远处的青山,江天辽阔,阴云四垂冷浸溶溶素月分辉,湖光影子悲伤弥漫。所有的痴念、眷顾、隐忍、不安、绞痛都已放进内心深处。清风拂过,吹皱水面一池涟漪,也吹乱了落红无数,凋零中自叹命运,望远方一帘孤冷月,江上琵琶泪,不知不觉间,碧云摇曳中月色入窗,洒下一室寂寞。等待里的百转千回,就是眼前人不见,人生本就是一场场的等待,在希望中失望,又在失望中渴望,纵使肝肠寸断,也在所不惜。素手抚瑶琴,玉指拨弄弦,琴声悠扬,摇天边的那一抹嫣红,点燃了一世春秋。

若高山流水的前世今生,不问花开几许,将霓裳羽衣偏宛转,舞尽了流光烟火 ,踏碎了刹那芳华。薄薄旧词,谁看谁的忧伤?沧桑天涯沦落人,梦里缘来缘尽。旧时锦瑟年华,我长袖翩然,挽起面纱,看天边清辉月牙。莺啼燕舞珠帘绣户,云裳雾鬓的琐窗朱阁,在欢歌曼舞中一醉消愁,酒醒时一弯残月照在门前,只听得杜鹃悲鸣。付尽韶华,此生流离,不知惹了哪世的忧伤?独自黯然在月色里,当思念渐行渐远起来,一袭冷月,一片孤影,钝了伤口,落在额头的印记,老了时光,千帆过尽,他依旧为一场水月镜花念念不忘?一个人的黄昏,一杯茶,想着女子是否泪湿芙蓉面?旧荷裳里,书签惹了凉,折翼的翅膀,荒废在时光之上,无法载心飞翔。城池内,不过绿荫树下四五家,他与女子却是相隔天涯?一袭冷月,几瓣落花;墙院上斜过的一树荼靡,都被春色抛掷在记忆里。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付出,都是徒劳无功,他想起此刻女子站在花树下的脸,定是如如怨如慕、哀婉缠绵、眉宇间愁肠百结,神韵凝结着比落花更哀伤的陨落。失去心爱之人的园子也黯然失色,就像一个眼里没有爱的家,不过囚牢一样锁住自己一生。势单力薄人微言轻,这时候的他已经是一个有心无力的老人,如果改变不了宿命,他开始改变自己的内心。

那一年,刘禹锡被贬安徽和州,因为自己个性耿直不阿,加上朝中无人给力,一个小小的和州县令居然能够做到,把刘禹锡的住处一再缩小,最后只剩半间茅屋,里面仅能容一床一桌一椅,看到此景,他嗤之以鼻,第二天大笔一挥,洋洋洒洒一片篇脍炙人口的《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词条,西蜀子云亭词条。孔子云:何陋之有?

清贫中乐道,苦难中达观,身居逆境,没有萎靡,不改初衷。从困难里脱困而出,这就是逍遥

直言我的品格高尚,陋室何来陋也?

写完刻在门口,即是嘲笑下作之人,也是警策自己,不屈不挠跃然纸上。虽然住处简单,可是依然享受这种孤独,命运赐予的礼物就是:一个人终其一生,与自己相处最长久的便是——孤独。哪怕地老天荒,最后也只是孤独陪伴自己。落尽繁华,旧时笔墨不再惹离殇,他此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时光荏苒,岁月变迁,世事荒凉,当回忆也拯救不了曾经辉煌灿烂的时候,便在心上种三月烟花,用一份淡然心境,看一树落花,听一场雨落。人生浸润过岁月的欢娱病痛苦难生离,季节在希望的征途上不断变换,繁华与萧瑟并生,才会焕发出不同凡响的跌宕与起伏。白云深处悠悠,只见一弯溪水潺潺而行,竹林夹岸,郁郁葱葱,小径蜿蜒其中,木板随意搭就的小桥平铺眼前,小桥尽头便是他的茅屋半间。虽然简陋,但眉间清风,心上明月,眼里落花,都是恰逢其时。豆蔻随溪水漂流,芳香过宽袖,闲静深幽春色清和,风吹草动,落花疏影,一份诗意闲情 ,那年浅吟低唱。将千年前的诗句,安放在记忆处,任泛黄的愁绪,凝结成皆大欢喜的花语,等春色正浓,与姹紫千红相逢,扶起孤烟,花下吹箫,温婉如初。夏初凝香的软雨,落在圆荷,风动琼瑶,诗行婵娟,青丝蘸雪时,走到荷花深处,走进夏凉深处绿意风习习,听鸟雀呼晴。闲来无事一个人游荡到,生轻叩野人家的门,细数石径落花,一丛竹林,一地轻盈,在陋室煮一壶谷雨茶,与相亲好友诗酒花。随手拨弄浅草诗,无事花间词,清风外篱笆墙内小炉煮茶,与农夫对饮,叶片初张,茶味初现,山雨入盏,时而沸腾,时而宁静。盏中茶汤,时而滚烫,时而微凉 ,烹一室简单饭菜香,对一桌欢声笑语,抚琴一曲,琴弦上撩拨的冷韵,穿过墙角斜过海棠淡淡红妆,迎一世芳菲。梦里清欢,读书一本,窗下养花几盆,花香里对弈一盘,岁月山河过处,不惊亦不扰。青瓦明月,岁月闲话,前半生风华正茂,鲜衣怒马少年郎,纵使一路苦难备尝,后半生学会释然,鬓已星星时,荷塘边黄昏斜阳下茅草屋里怀旧。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历尽千帆竞发,经年后,简单陋室里依然有个白头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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