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宋最后的体面——词中之龙辛弃疾

窗外叶子寂然飘落,一叶落而知秋,忽而雨水从高高的梧桐叶上滴落,又敲打在窗外低矮芭蕉叶上,飒飒滴声入耳,眼前只想落荒而逃。秦皇汉武唐太宗一生,都做着长生不死青春永驻的春秋大梦,直至一切终归尘与土,有人和风细雨,有人剑拔弩张,而眼前自己执念太深,心上终成魔障。闭上眼睛让灵魂片刻安宁,不知过了多久,清风悄悄溜进他的账子里,穿过屏风的烛光,轻柔照到那张因成熟而更加完美的脸上。似梦似幻之间,阵阵兰花的香气袭来,烛影明灭见,似乎见到了妻子如玉一般的花容。他唤着:青岚、青岚……”滴落的雨声使他于梦中醒转,眼前的灯芯落在地下,桌上剩的残羹剩肴还未收拾,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不过是一场梦。眼前的落魄,对妻子的思念,使得郁愤如杂草丛生,在内心恣意生长,下床铺纸愤然疾书,不觉内心的无奈跃然纸上。他的词慷慨激昂、多以家国、民族的现实问题为题材,抒发碧血丹心以身许国的民族之情。对北方地区的怀念和对抗金斗争的无比赤诚,以及对南宋朝廷的强烈不满,更是毫不掩饰一挥而就。至死对恢复祖国统一的那份豪情壮志,都不曾放弃。一颗心若一直执着于梦想的境界,其实对自己的心是一种凌迟,因为渡人容易,自渡很难,人如果不经历重大的转折,其实很难实现自我改变。束缚他一生痴念,终于磨成他心头的剑,锋利的剑刃刺向自己的苦大仇深。大雨将至的江上,人若孤鸿,污秽的人世间,找不到一个地方安放自己正直的灵魂。咸的是盐、甜的是糖、而苦的是人生,人既要有足够能力到自己想要的,也要有足够的定力拒绝自己不曾得到的,而他过于执着不切实际的复国梦想,且丝毫改变不了眼前统治者的苟且,于是一生背着沉重的包袱,最后郁郁而终。虽然笔走龙蛇、泪洒宣纸的美芹十论》、《九议》等,深受人民的喜爱与交口称赞,但他依然带着未完待续的使命,在数次三番贬谪的打击中黯然退场。

仕途如同登山,山道纡绕,悬崖峭壁绝崖出徘徊,也许峰回路转,看似平坦开阔的山路,却又险象环生,其中林壑深秀幽美,又往往让人乐不思蜀,于是欲壑难平的沟沟坎坎里,许多人拼尽全力前赴后继。生活是容易被风吹皱的古水,复国的涟漪一圈圈漂浮在自己心里,烦乱的心因为理想太丰满,时间也沉淀出出清瘦,所以他回家的路上万分沮丧。得到消息、兴奋的妻子带着家里一众老小门口迎接,他歉意的看着自己的爱人,嘴边话又止,范如玉看着他则满脸兴奋:“郎君终于回来了,咱们这个家真的是离不开你,我把家里治理的一塌糊涂,还好你回来了,以后我就安枕无忧了。”辛弃疾看着她自责道:“曾经想让荣华富贵样样不缺,做不到的话,至少衣食无忧,如今自己不但没有实现理想,便赋闲在家……”妻子打断他一脸不在乎道:“何为浮云?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维摩经》云: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如果得不到就让它幻灭好了,生命在永无停止中变数着,如果一切不能随心所愿,那么就让身心在喧嚣中逐渐安稳下来,你我举案齐眉。以后日子粗茶淡饭也好,一壶茗茶也罢,等到你修炼到波澜不惊,任世间山河尽落杯盏之中,乱世风烟在心中渐渐消散,于皓月澄辉照耀每个经过的路口,内心通透平和,才是人生圆满。郎君说对吗?”辛弃疾望着眼前人,半生归来,自己居然没有一个小女子活得明白,内心煞是惭愧。

久别自是欢喜,他们来到自家的半山小居,夜晚秋风送爽,凉意入室,月色清淡,隔壁笛声悠扬,阵阵传入耳中,如同天籁。妻子备好美酒佳酿,对饮时他信手泼墨,一副丹青即刻展现眼前,画中皎洁的山月缓缓升起,犹如一只玉盘映入湖中。温情的夜晚,与湖光山色共同沐浴在月色之中,品茗赏花,湖水碧绿如翡翠,清澈似明镜,菱花漂浮在水面,山峰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摇曳,宛如镜面上凌波微步仙子在水中舞动,此情此景,令人陶醉其中。山中幽泉清澈,月光洒在山野之间,给远处古老的山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扫去石边的云雾,踏碎松下的月影,仿佛忘却了世间的纷扰,只留下闲云野鹤般的自由与惬意。脱离官场回归山林,如同一只飞鸟摆脱束缚重获自由,逍遥自在,惬意地翱翔于自己的天地间原来,最美的风景,不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而放在心上的释然。可是如此这般优游自在的赋闲生活,他其实并不觉得满意,对于雄心勃勃而壮志未酬的人来说,归隐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所以他写悠闲隐士生活的词里颇多牢骚之语。像《鹧鸪天·博山寺作》云:“味无味处求吾乐,他在《鹧鸪天·博山寺作》云:“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世事终难料,南归后的辛弃疾几番周折,却再无机会奔赴战场,他更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劝服朝廷为收复失地决一死战,满腹牢骚化作一声叹息后,曾经的意难平就这样黯然落下帷幕。1181年、四十多岁的辛弃疾,在第三十几次被贬谪后,与妻子来到上饶带湖,过起了隐居生活。他一生六百多多首词,有四百多多首是在上饶生活期间写出来的,其中多数是一些农村生活剪影和田园风光诗词,赋闲下来的辛大人,有了另一番清新格调,烟火气息渐浓,蕴藉意境都有了质的跨越。他不但继承了苏轼词风的豪放,而且融入了爱国主义的斗志昂扬。豪放与慷慨激昂并进拓宽了词的境界,也扩大了词的题材,几乎达到无事无意不可入词的地步。又创造性地融汇了诗歌、散文、辞赋等各种文学形式的优点,词的表现手法更加丰富灵活,形成了辛词的独特风格。这就是祸福相依吧,就像亡国成就了李煜的词,可是没有人为了达到某种高度去亡国,就像不能为了过清明而去杀人一样。因为壮志难酬,词中他突破了固有的自我,可是开疆扩土仍旧是他内心抹不去的情结。

台阶前,山谷纵横,孤峰、深壑、云层遮掩的山峰连绵不断,大气磅礴,雄奇壮观,一轮朝日冉冉升起,湖心荡漾在波光粼粼中,仿如整个湖面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庭上茶香氤氲,茶雾轻轻淡淡,若隐若现间轻若梦。不知不觉周公来袭,槐安国里遨游终南山,于山水间置草庐,握一卷诗书,拂一把无弦琴,东篱赏菊,南山外暮色长卷云缀日,一怀清凉秋水长。醒来踏足恬静闲适的小村落,一架青石桥横贯东西,流水潺潺,树木郁郁葱葱,掩映着秋日烂漫。信步漫游溪口,清澈平静的水中鱼儿跳跃嬉戏,溅起浪花朵朵。夕阳西下,小船荡出芦间,听箫鼓声声,悠扬宛转,日暮晚霞满天,抛却名利纷繁烦扰,一片闲心付诸飞鸟翩翩。回到自己雅居,推窗静看晚霞映红天际绚丽夺目。日子在悠闲中,任凭风云席卷,星梦残缺,只是内心的那份恨憾丝毫未减,总觉得自己缺少一样东西。世间的缘来缘去,消散在红尘中的起起落落里,有缘之人自会相遇,无缘之人终是擦肩。红尘修行、一路上山水为伴,清风朗月相随,曾遇见的人不断离去,离去的人也会回来。思念成疾、陈亮从家乡永康长途跋涉,不辞劳苦顶风冒雨,跋涉八百余里,前来会见辛弃疾,这就是历史上颇具盛名的的“鹅湖之会”。原来自己要等的,是与自己携手并进,驰骋疆场的那个人——恰好陈亮身上洋溢理想主义的热情、愈挫愈勇的坚韧以及对于古今用兵方略的熟稔,是辛弃疾在其他人身上难以感受到的。所以两个灵魂相近的人,最终成为无话不谈的生死至交。

辛弃疾与好友陈亮终于在在铅山瓢泉见面,此时辛弃疾正在卧榻,消沉于病疾,陈亮的到来让他兴奋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病顷刻好了一大半。他大清早便守候在官道上,凝视远方,看到车马扬尘而来,不觉大声痛吟道:“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陈亮听闻下马行礼:“大哥、多年不见甚是想念,您风采依旧不减当年,若再次征战沙场,相信您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辛弃疾一听,正说到自己心坎上了,不觉含笑道:“知我者?同甫老弟是也,今生若有机会,一定与你齐头并进饮马翰海,咱们决胜千里外。哥哥略备薄酒,兄弟咱俩今夜不醉不归。”陈亮:“哥哥盛情难却,小弟定一醉方休,”说完二人便携手去酒肆。路上陈亮问:“不知嫂夫人一向可好?”辛弃疾:“她偶感风疾后,留下了头疼之症,请遍名医都束手无策,唯有上饶一郎中治疗可缓解,所以没跟着一起来次第。”“既然身体欠佳,那就好生休养,就不去打扰她了。”席间陈亮高谈阔论,他主张恢复故土,驱逐金人,辛弃疾久逢知音,自然慷慨激昂一番响应。说到动情处,两个人拂袖拭泪,此时的辛弃疾年近半百,却依然有着雄心万丈,准备大干一场。人生就是这样让额头上的皱纹,刻在脸上而不是心里,将衰老留在岁月,将热情洋溢留给自己,在心田种豆得豆,除却杂草丛生,自己的一亩三分才不会荒芜,在输得起的年龄尽情的输,因为总有一天输不起。春夏秋冬、不接受季节的摆布,有自己足够活着的态度,抵御寒来暑往。这两个肝胆相照的兄弟,他们是坚定的主战派,又都有极高的文学素养,因志趣相投,所以有许多共同语言,彻夜长谈,话题也丝毫不会停顿。于是名扬千古的多首《贺新郎》还有豪气干云孤篇压南宋《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应运而生,也堪称是历史上杀气最重的一首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西江月》是唐教坊曲名,其调名据说取自李白《苏台览古》的诗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后用为词牌名,又名“白蘋香”“步虚词”“江月令”等。唐五代词本为平仄韵异部间协,宋以后词则上下阕各用两平韵,末转仄韵,例须同部。以柳永词《西江月·凤额绣帘高卷》为正体,双调五十字,前后段各四句两平韵一叶韵。另有五十字前后段各四句两平韵两叶韵,五十一字前后段各四句两平韵两仄韵,五十六字前后段各四句三平韵等变体。辛弃疾的这首《西江月》,霸气侧漏,意达直驱胸襟,豪放悲壮之余,回顾自己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扣人心弦,感情炙热,报国无门付之东流的悲怆跃然纸上,浓浓的爱国情怀让人叹为观止。词的前九句为一意,而最后一句是另一意,最后一句又否定了前九句,好像故意打脸一样,读后悲凉恨憾之情油然而生。虽然现实赋予他诸多未完成的使命,他亦如夸父逐日般执着追逐着自己的海市蜃楼,便是最终渴死在逐梦的道路上,依然无怨无悔。辛弃疾这首豪放之作,力透纸背,豪气万千,因此号称词中之龙,确实是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生命得一知音,确实是人生一大福音,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同吃同住甚至同一个被窝,夜晚冷冽寒风袭来,搓手取暖,一边忍冻一边诗词唱和,也乐此不疲。几杯下肚对政坛愤恨不平,对南宋政府的腐朽深恶痛绝。辛弃疾无奈道:“躲在巴掌大的一点地方,君君臣臣个个不思进取,风声鹤唳充耳不闻,怕是火烧眉毛也烧不醒的,”说完一声长叹。陈亮义愤填膺:“老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却能独善其身,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真想捣毁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辛弃疾嘘一声:“小心隔墙有耳……”陈亮继续说:“哥哥、以后我要学学范文正大人,他老人家几番被贬,无论被贬哪里,总能用自己的才智及无私情怀,造福一方百姓。一生践行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以家国为己任”来肩负重任,到最后便是不在朝堂,他也心胸坦荡道:

莫怪山翁聊逸豫。功名得丧归时数。

莺解新声蝶解舞。

天赋与。争教我辈无欢绪。

不要责怪我这山翁只会安逸享乐,要明白的道理是:功名利禄得失乃命中注定。就连那黄莺和蝴蝶都懂得为新生的景致莺歌燕舞,又怎么能苛责我一个糟老头子,没有欢快的情绪呢?

在这一刻,他老人家用轻松的语调,几句话便释怀了自己一生遭受的所有苦难,你说他是不是咱们引以为荣的翘楚?辛弃疾望着侃侃而谈的陈亮:“没想到几年未见,兄弟竟然如此开阔视野,着实让愚兄佩服。”

宋时的文人墨客,勾栏内的打情骂俏,是自己日常生活一部分,便是清高如辛弃疾也不能免俗。连续多日酒楼内诗词往来,因为缺少红粉增色的缘故而略显无奇,若举杯时一旁红袖温存添香,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趁着几杯小酒下肚,两个人晃悠悠走到酒楼旁的欢娱场中,刚进门青楼内、笛声如泣如诉,宛转悠扬,两个英俊儒雅大叔拍手叫好:“小调笛声清脆幽怨,没有铅华修饰清新自然,如一弯淙淙流水余音绕梁。请赋笛之人一见如何?”旁边清客指着楼上一纤细清瘦的女子说:“两位兄台不是本地人吧,那就是赋笛人、此地青楼第一绝色美人整整姑娘。”二人谢过那位客人,匆匆上楼,走处拐角,花间清香,和雅清淡,迅速漫溢鼻息,端坐的赋笛人低吟浅唱,心儿随之动荡。女子缓缓抬头,一张酷似逝去妻子赵氏的脸,似梦如幻飘入眼珠,两个人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翻版之人?前尘往事涌入心田,辛弃疾百感交集。陈亮口齿不清道:“哥哥、莫不是大嫂活过来了?”辛弃疾苦笑看着他。此时的整整觉察到两个人的诧异,起身行礼介绍:“小女子整整,拜见两位客观,笛声粗鄙、献丑了。”陈亮夸赞:“小姐笛声绵延回响,喧哗处绚烂织锦,低沉处百转回肠,天籁入耳,在下着实一饱耳福啊!能否有幸再听一曲?”整整含笑:“客官谬赞了,请问阁下何方人士?”“我乃永康陈亮,这位兄台是辛稼轩,”陈亮回答。整整瞪大眼睛:“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辛稼轩辛大人?小女子久闻大人盛名,着实敬佩,两位大人都是人中之龙,能为二位赋笛,整整实乃三生有幸,”说完低眉颔首,错落有致的笛声弥漫耳畔。绝妙之音追随着晚风中日落的天空,与夕阳赠予那一抹短暂温柔,将暗夜无边的冷酷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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