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唐觉醒者——杜甫

人生有时候为了理想,可以轻装上阵,说走就走间,离开温暖的小窝,家是心中一缕阳光,照耀你志存高远的他乡。中年危机时,断肠人在天涯,家是人间烟火聚集,弥散着自己不堪入目的诗与远方。人生最后的终点不过落叶归根,回家守着父母妻儿养老送终。他用脚步丈量着半个大唐 ,长安的方向便是家,那里有留恋的妻儿。嫁人当嫁杜甫,虽然跟着他的日子拮据,可是这种厚道之人,用他的责任心赋予你踏实的一生。“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那蒙蒙的雾气都已经浸湿了你的鬓发,而清冷的月光更让你的胳膊都生出丝丝寒意,他肯定担心自己的妻子受凉,画面中他会解开自己的衣服轻轻披在妻子单薄的身子上。这般细腻温存的感觉,与历史上忧国忧民忧天下的愤青杜甫很不搭。可是历史可以作假,而诗词做不了假,真实的历史或藏在诗词里,而他对妻儿的牵肠挂肚句句溶于诗中。比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空乏无力,杜甫多的是担当,不为外界的莺莺燕燕所诱惑,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从一而终的时候,可以确信这个女人上辈子定拯救了银河系。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除了一个踏踏实实陪你过日子的人,一切皆过眼云烟。如果女人一生做杜甫的杨氏,潘安的杨容姬,朱佑樘的张皇后等等……那么来世挫骨扬灰又如何?如果做不了一生一世,独善其身不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或许聪明如薛涛,只有在孤独里守着最放松惬意的自我,那也不失一种理想状态。

朦胧月色中,绵长的思念如同流水奔涌不息,想家的感觉似远山起伏连绵,一眼望去始终没有尽头。与妻儿别来音信全无,心中的不胜惶恐逐渐冲淡加官进爵的雀跃。当呼啦啦的风从耳边一扫而过的时候,那感觉似落叶不舍枝头的饮泣,又似妻子深夜孤枕上呼唤自己的声音。他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而且这种感觉一路之上如影随从。经过金黄色油菜花招摇的春天,路边泉水清澈流动碰撞到石头,仿佛碰撞在自己心上一样忐忑不安。当飞珠溅玉时,泉水与澄澈的月光融为一色,若隐若现、迷离恍惚,令人分不清是水还是月,他也无心美景,一路只想着疾驰回家。落英缤纷的时候,沐着霏霏细雨中成双结对的燕子,在雨帘中自在穿梭,他更加落寞了,想起与妻子的美好时光,不觉狠狠扬鞭。夏日池塘上细雨蒙蒙,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荷叶上,发出细细碎碎之声。想起木质窗下,升腾的袅袅轻烟散发的饭香,荷花疏月影中,妻子煮大碗粗茶润心房的场景历历在目。秋水平如镜,湖面上倒映着枫红橙黄,月光轻轻地铺在湖面上,轻风微拂,淡烟轻袅,好似妻子的窈窕身影飘然而来,眼前挥之不去。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当天寒地冻再一次倾空而来,离家路途越来越近了。心情稍加舒展一丝,冬日的黄昏,寒意开始袭人,暮色苍茫中,官道边村庄显得略加孤寂。不久明月东升、清辉漫洒,山间被笼罩上一片素洁的银白。明亮的月光惊动了林间栖息的鸟儿,它们发出了清幽的啼鸣,惊破了整座山林的幽寂。不久月亮褪去,沙沙细雪伴随着风而来,纷纷扬扬漫无边际。曾几何时?喧闹的溪水结成冻,静静的冰面本来晶莹剔透,可是因为雪花的到来,逐渐拂过一层白,溪面似乎难以承受积雪的压抑,雪落溪后便融为一体白色冰面。远处,那山峰好像被冰冻住了,连山上的云也不流动。他居然忘记了马蹄会打滑,一直催促马儿前行,可马儿有时会折蹄,他经常无辜被摔下。爬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拍拍衣服继续前行,日日夜夜马不停蹄,赶到家的时候,已是第二年。

站在家门口的心噔噔跳个不停,仿佛眼前的家很不真实,咬咬自己的嘴唇,感觉到疼痛,才知道自己真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望着熟悉的屋子,舒畅一口气,立即冲淡了一路的舟车劳顿。他轻轻束束自己头发,想着给家人一个惊喜,忽然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怔在门外的腿突觉沉重,且不听使唤起来,他一时竟挪不开步子。孩子们的哭声紧跟着四起,回过神疾步走进院子,简陋的茅草屋更加破败,眼前家徒四壁,床上缝了又缝的破被子里裹着一个小男孩,瘦骨梭棱的娃儿芦柴棒般直挺挺躺在里面。妻子抱着他哭天喊地摇晃着,眼泪鼻涕洒了孩子一身,双目紧闭的孩子丝毫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床边哭着的孩子们,看到许久未见父亲十分惊恐,蜷缩在母亲身旁,不敢出声。小巧秀气的似雪媚娘一样白皙细腻的小女儿,还不知道生死是怎么一回事,坐在床的另一边,拿着两个小石块扔来扔去,她身上裹着父亲的旧官服,春寒料峭中,她的小脚上连双袜子都没有,娇小玲珑的小脚丫子,似嫩藕被水冲洗过。见到父亲娃儿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惶恐不安,眼前庞然大物一样的父亲吓得她哇哇直哭。大一点的孩子好像认出了父亲,老大哭着对杜甫说:“父亲父亲,弟弟饿死了……”剩下的孩子看见父亲,顾不上弟弟的死,一个个哭着喊着“饿”。杜甫心如千锥刺,眼泪无声流下,看着床上那个曾经鲜活的小生命,自己走进来他也视而不见,任凭妻子怎么呼唤,只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不敢放声大哭的杜甫,看着被无尽苦难缠绕的妻子,眼眶深陷,纤细的腰肢仿佛一阵风都能扭断,让人万分痛心。落入眼中的心疼,倾盆滴下,此时他已溃不成军。上前搂住妻子,胸前根根分明的肋骨,摸上去凸凹不平,他开始大喊大叫“对不起啊!对不起……是我无能啊!居然饿死了自己儿子……”孩子们被他一哭吓得蜷缩在一起,小眼神躲闪着的全是恐惧。

千里之遥马不停蹄的奔赴,以为回到家中是儿女膝下,欢天喜地绕来绕去的一派祥和,奈何生生的一个屋檐下,床头的孩子已到达奈何桥彼岸。泪水无声绽放丘壑不平的脸,可叹命运苛责,此时天地日月也跟着静默无言。眼睛紧闭的孩子像曾未离去,而自己未曾失去,只是梦醒灯灭,从此阴阳不重逢。不知过了多久,猎户大哥悄无声息出现在夫妻面前,他煮了一大罐粥,知道夫妻二人还有孩子们至今滴水未沾。眼里强忍住泪水轻声道:“好歹吃一点,这样还有力气哭,以后哭的时间很多,不能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尽。”杜甫摇摇头看着几度昏厥的杨氏,端起猎户递过来的碗,轻轻塞了一勺子粥到她嘴里,杨氏避开他的脸庞,泪水无声坠落。猎户道:“为了几个孩子多吃点,他们都需要照顾,死了的就这样了,活着的还要好好活着,先以他们为主。”嘴里说着,手里倒着粥一一递给孩子们,小小孩童终是不明白眼前的生离死别,狼吐虎咽的吃起来。猎户对杜甫说:“把小公子和我的妻儿他们埋到一处吧,还有两个年轻人帮着照顾,这样子我那拙妻也不至于太劳累,黄泉路上有伴,孩子定没人敢欺负的。”杜甫只“嗯”了一声,他抬头眼泪溢满眼眶,不敢低头,怕决堤之流泛滥而出。猎户大哥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掏出两个胡饼,放到小小孩童手里说:“过恶狗岭的时候,千万撕碎了扔给他们吃,这样他们就不咬你了,孩子一定记得。”边说边烧纸,纸灰用黄草纸逐一包好,塞到孩子怀中呢喃:“这是买路钱,一路上好好打点一下,这样子他们不好意思欺负你。”杜甫仿佛一尊雕像,只冷眼看着他做这一切,麻木不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妻子更是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猎户大哥所做一切,她无动于衷,眼神涣散到仿佛再也不能重聚。当最后一捧土将孩子彻底盖住的时候,他附在猎户大哥身上放声大哭。猎户大哥垂泪道:“使劲哭吧,不哭出来你会憋坏的……”他话音未落,杜甫哭的更厉害了。不知哭了几世几劫,当哭泣调成静音的时候,才明白死亡是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冷酷无情。

时间的洪荒不管离别恨,一任斜阳几番来往。世事如同古老的江河,经历了无数次的涨落,带走岁月的伤痕累累,只是那亘古的斜阳,仿若一切依旧。又是今夜,去年的元宵姗姗来迟,严寒的夜晚,几个孩子可怜巴巴地挨在一起,瑟瑟发抖,几乎听得见它们的牙齿冷得上下厮打的声音。明月煌煌,天地间亮得如同雪映霜清,夜月圆,花灯放,灯月交辉,街上女子盛装而出,男子歌啸而行,家家户户喜气洋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照成一幅新春喜乐图。而窗外世界的繁华,除了增加自己的凄苦以外,一切与自己无关。夫妻两个想起死去的小儿子,有限脑洞里藏在无尽悲苦,不知不觉间,岁月无情流淌,双鬓成丝斑白,浮生过往,皆被痛苦指令下达。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病房,住着久病未愈的自己,深深浅浅,岁岁雪封年,门前杨柳夕阳照,枯枝瘦影冷烟卷。

多年未见的王维从辋川跑来宽慰,昔日意气风发美少年,经历了安史之乱的狂轰乱炸,曾经断垣残壁。事隔经年,如今辋川山山水水的滋养,他得以云淡风轻。见到杜甫没有客套开口便说:“世间种种离别,无一不令人泣泪,而最苦是死别,生离至少尚有再见的希望……终其一生我们都一样,他年永不相见。事缓则圆,所以多说无益,让你走出丧子之痛的只有时间。”杜甫唉声道:“生死茫茫,不知逝去的孩儿魂归何处?”王维道:“生者亦茫然,哪怕活着的人也未必魂魄相依?”杜甫叹:“而今突觉得自己像一只孤雁,在凉薄的风中悲鸣?风雨萧萧,瘦尽灯花又长宵,唉!哪怕等到鬓发苍苍,小小孩儿依旧眼前萦绕,你看台阶上的雨,今番全部滴进双眸,任其穿心而已。”王维:“大道至简,不为外物所拘,无为而无不为,静中无妄念,忙里度四季,也度自己不胜唏嘘的人生。学会在不断失去中,成全生命的圆满吧,看透就是人生。”杜甫:“伯牙何幸得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这一份知遇彻响山涧。后子期死伯牙摔琴从此绝弦,此生得老兄指点,不枉来世间走一遭。”王维摆摆手头也不回说:“想而不得纵然伤感,但如若世上还有人念,有人可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如果有一天真的无可念想,那才是真正的荒芜。飞蛾扑火人纵身一跃到时候,它定是圆满的,因为眼里有光啊!希望子美眼里开始有光,与日后自己举杯同庆,让过往苦难纸上谈兵。”后来杜甫写到《奉赠王中允维》:“中允声名久,如今契阔深。共传收庾信,不得比陈琳。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

“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四》当三月风轻轻扬起,再也不要忧愁了。春去春又回,渐老的岁月,还能遇见多少个春天?珍惜当下的时光,丢掉那些无穷无尽的琐碎烦恼,举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暂且饮尽杯中所有愁。结束浮萍漂泊的岁月,杜甫在家中与妻儿度过一段安逸时光。春天的时候,他诗情荡漾,走出丧子之痛,心情渐渐舒展。“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清风吹来暖意,陌上次第花开 ,一转眼已经走在三月的时光长廊上,三月春光浓似酒,本就宜醉不宜醒。与其沉湎哀愁,不如看尽春光,不负好时光。醒时烹煮春茶,清香氤氲,溪水清澈流淌,翠竹摇曳,明月皎洁清澈,不似人心难猜,花红柳绿,蝶飞蝉驻,夕照明月,晨露晚雨落满自己的小心思。

他是诗史,注定心怀天下,官位虽小却是皇帝身边可以传话的人,负责劝谏和甄别皇上的失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与自己好友李白确实有一拼,那就是不懂朝局……诗人不同于政客,政客懂得左右逢源,所以野火烧不尽。而诗人只需要直言进谏,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所以祸从口出,很快引火**。祸起萧墙的原因:宰相房琯的门客受贿,这本来与房琯没甚关系,但城门失火,注定要殃及池鱼的是:房琯是李隆基时期的宰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唐肃宗继位后,一直忌惮自己的父亲再次夺回皇位,他的第六感认为房琯是父亲派过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伺机而动,有朝一日他肯定助大权再次旁落父亲,所以特别急着办了房琯。都说江湖险恶,而官场更加惊涛骇浪。而拎不清的杜甫,及时补刀插嘴力排众议,让唐肃宗错失惩治房琯的机会。杜甫大概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与房琯关系不错,曾一度往来密切,认为唐肃宗是大题小做,而且觉得宰相房琯治国安邦的能力,不输张九龄,不应该受到罢官免职的惩罚,于是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大胆进谏。而杜甫的进谏让唐肃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最终他没办法对房琯下手了。这泼天怒气无处可撒,最后自然就落在了杜甫身上,可怜的杜甫因为自己多说几句话,他也不过是一心为主,却遭遇了三司会审,差一步就脑袋搬家。多亏宰相张镐苦苦哀求,唐肃宗才免了他的死罪,可是活罪终难逃,唐肃宗摆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一贬把他贬出去近千里。直臣只存在与乱世,因为他们不顾个人得失,心中注定与国共存亡。而天下渐渐收回来的唐肃宗,需要佞臣来哄自己开心,不需要那么多直臣碍手碍脚,直言进谏的杜甫最终被成了被发配的倒霉蛋。

都说君王的心海底针,路走错了,步步都要添堵,杜甫好像一直用错误的坚持,去成就一场痛苦流涕的自我感动,最终他的帝王对他的可歌可泣,视而不见。明明是春天,离别的驿亭已经被草色掩映,细密的雨丝却将天地笼罩,一切都像蒙上了一重愁烟。氤氲中哪里是雨丝呢?明明是自己追忆往昔的惆怅,旧历已成昨,暮雪葬于春。再度启程前夕,独卧空床静聆窗外淅沥的雨声,那深夜为他掌灯缝补衣裳的妻子,灯火阑珊着她的愁容,想起了即将与之离别,心头就泛起蒙蒙细雨。妻子说:“这一生的欢愉都是你给我的,而这一切我心甘情愿,日月昭昭,天地肯为证的话,说我的心会一直陪着你。”杜甫悔恨的看着她:”曾经我说以自己血肉之躯护你衣食无忧,拂你鬓角无霜,可是终是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是我造成了你所有的苦难,对不起……”。“我们是夫妻,如果享福是我之幸,受苦是我的命,有你哪怕在劫难逃,我也甘心如荠。”杜甫一把搂过妻子,内心无比愧疚。

远行的船划过湖面,承载着满船明亮如镜的圆月之辉,映照着广阔无垠的湖面波光粼粼。遥望贬谪的路途,除了遥远,似乎就剩下了寂寞。苦难出效应,身经百难,大道不请自来,半生的颠沛流离,生活的无情碾压,最终伟大的诗圣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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