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池将摧毁的城市复原,弟子们收拾了残局,而他却没有离开双子塔,倒是让弟子们回去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柳云溪,吃过饭后加强巡逻不要放松,自己和离页会晚些回去。
彼时,光线愈发得暗淡,雨后刮过来的风中有股泥土的腥味,远方天际橘红的太阳徐徐落入群山,一条橘色的线条与地平线平齐时,太阳完全消失了。
夜幕降临,星辰跟着浮现,城市中闪动的灯火像夏日的萤火虫,无论是车辆还是路灯,它们明亮的或白或黄的两种光线相互交织,共同编织了梦幻的世界。
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天台顶端的风吹了过来,离页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千池瞥了他一眼,“娇气。”
离页使了个刀眼,他不知道这个人执着地继续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就算是看风景,这样的天空星辰乃至大地千万年都是一个样子,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于是他转身抬脚就走,他现在想换衣服想吃饭了。
下一秒,只听身后的人说:“看。”
“看什么?”离页转回身,只见他指着一个地方,不再说话。那个地方被他高大清瘦的身影遮挡,离页完全看不见对面的光景。
他走了过去,然后,这个人朝他张牙舞爪地做了个鬼脸,“哈!”
离页觉得这个人脑子一定有毛病。
他一脸无语的样子,千池迅速收敛神情,轻笑一声盯着夜幕正色道:“你觉得没有什么好看的是吧?”
离页淡淡道:“没有。”
“一千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座大山,”千池说,“如境都是唯二的修行门派,因为有如境都在所以这里后来变得发达,县衙修路铺桥,投入了大量的钱财……你…”
离页把眼睛闭起来了。
千池握紧了手里的拳头,这人怎么这样啊,听别人讲话居然闭着眼。他换了个措辞接着道:“一千年这里日夜轮转,风雨雷电,苍穹中的一切都不曾消失,而人类总有一天也会灭绝。”
闭着眼的离页:如果到了那一天,那你一定比我死得早。
他开口道:“我想吃饭。”
千池:“……”
千池:“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离页睁眼道:“说。”
千池接着道:“你面朝着风和落日的方向。”
离页为了能吃饭,乖乖照做。太阳已经消失,大地上一片漆黑,远处除了灯火之外和黑山的轮廓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近处的高楼下城市的建筑群里再次传来了唢呐和哀嚎声,葬礼还在进行中。
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摆,这里的世界和幽蒙谷大不相同,幽蒙谷的夜晚,天空中会有各色的光芒浮现,紫色、绿色、红色像极光但又不是极光,它美得不欠实际,但离页自认为那才是世界真实的样子。
这里没有极光,没有好看的星辰朗月,却到处是高楼到处是人声,充满了生命。
朗月周围漂浮着几朵白云,离页似乎听到了远古的一声高喊,那是不屈的生命。
众人为求己愿,跪拜神佛,能力异士,千池就是这能人异士其中之一。
他应该比他更理解更能体会到生命为之活下去的艰辛与痛苦。
但命轴上每个人的命运早已注定,贫苦之人飞黄腾达不是因为他走运或者多努力,而是因为他的命本该如此。
“个体影响整体,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明明好好地活着,却被各种人指手画脚压榨,慢慢地所有人都变了,麻木不仁,自私自利,将蝼蚁之言奉为圭臬,这究竟是乱世还是盛世。”
千池缓缓道,突然话锋一转,“执念这个东西一旦放下,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无趣。”
离页听不懂他最后一句话和前面的有什么联系。
千池又道:“这次的事情又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浪,会对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离页沉默片刻,“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回去吧,你不冷吗?”
夜晚的冷风迎面吹过来,直直吹到千池脸上,云溪城秋季的夜晚总是有点冷,尤其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就更冷了。
他打了个很小的喷嚏,然后就看见旁边的离页先是诧异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笑了,“这下还说我娇气吗?”
千池笑了笑,扭过头。离页的笑一触即收,转而又恢复了原来清冷的样子。
他拍了拍离页的肩膀,“走吧,要我抱着你吗?”
“不要。”离页转身抬脚就走,现在这个点双子塔下面的弟子早就走了,他也不怕穿帮了。
他走了几步纵身一跃,飞下了双子塔的大楼。
千池紧随其后。
翌日,柳云溪说会把厢房里的白骨埋葬在城南的空地上,那里没什么人去,清静。
只不过墓碑上估计是刻不了名字了。因为他们不知道名字。
千池放下茶杯,道:“不打紧,让他们入土为安了便好,云溪城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我会让弟子多留几日,等彻底没事了再回去。”
“也好,”柳云溪说,“那座毁坏的庙?”
“这个你不用管了,掌门庙里的金身像我会修的。”千池道,“灰袍背后的人还没有揪出来,不可放松警惕。”
“你怎么知道它们背后有人?”柳云溪问。
“实力不凡,完全不像是一团雾气能够拥有的实力,还能附与人身作恶在禁地里为非作歹,这一切倒像是有什么预谋。”千池蹙眉,他顿了顿又说,“总之先小心点吧。”
柳云溪点点头。
结果千池的担忧多虑了,一连五日云溪城都平安无事,他松了口气。
等到周六强拉着他新收的徒弟和他去了葬礼现场——之前的无人来认领的尸骨,柳云溪在今日下葬。
离页一大早就被一阵敲门声叫醒了。
他不爽地睁开眼,偏头就见格窗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投落。
“起床。”
烦人。
离页背过身,捂着耳朵,他要休息。
“起床了,徒弟。”
离页不想起。
千池道:“把他们安葬后,我们就回去,快点起床。”
离页睁开了眼睛,回去不就可以试探着找他要法印进藏书阁找破解冰封的办法了吗?如果他会把法印给他,那听花谷岂不是也有机会进去。
离页觉得一定要和千池搞好关系,再接再厉。
他翻身下了床,边穿鞋边回道:“就来。”
等他穿好鞋抬起头时,格窗上的身影就消失了,千池走了。
温暖的日光照进来,在地上铺了几个几何图案,他穿好衣服叠了被子出了门,洗漱完毕时,千池已经和柳云溪准备出发了。柳清给他拿了个早点——鸡蛋,牛奶。
他匆匆瞥了一眼觉得不饿就没搭理他。
离页跑下房门口的楼梯,来到院中千池面前,千池看着他。
离页觉得既然要搞好关系那么就不能总对师父不好,于是,下一秒,他朝千池露出一个生硬的笑:“早上好师父。”
师父本人不太好,他的那个生硬的笑吓到千池了。
师父冷冷道:“你发烧了?”
离页:“没有。”
“没有瞎笑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还笑。”千池继续冷冷道。
离页:“……”
他觉得他要生气了,离页在心里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走过去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不说话了。他听见千池在和柳云溪说着什么,城南什么什么,骸骨的棺材都是最好的,他没仔细听,反正一会儿就回去了。
半小时后,他跟随送葬的队伍出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葬礼,以前族里有人去世白苏会让他来看,他总觉得哭声太吵,没几分钟就会溜之大吉。
等到离沨去世他才对死亡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城南空地上,这片地方背山靠水,底下还有一大片花树和田。
柳清把寿盒一个个放进墓里,柳家人照风俗把红枣和糖糕填进去。又进行了几项程序,葬礼就结束了。
千池手捧着花,挨个走过墓碑为他们献上一朵朵新鲜的菊花,然后朝墓碑深深地鞠躬。离页站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见纸钱被风吹得往人身上飘,连空气中都是死亡的味道。
他听见千池直起身对他们说了什么,离得有些远他没听清。这个人还蛮有侠义之心的嘛。
随即,离页抬眸望着高远的天空,希望他们能安息吧。
结束后,千池已经把手里的花送完了,转身时就看见离页一人站在树荫下躲避太阳,便朝他走了过去,问:“为什么不过去?”
离页直白道:“我讨厌哭声。”
千池顿了一下,像个长辈一样对离页温柔道:“人死了亲朋总是要哭的,没有哭声这场葬礼就没有意义。”
“众生皆苦,对于死去的人这难道不该是值得庆祝吗?”离页说。
千池朝他一挑眉,“你倒是想得多。”他一摆手,放弃了解释,“算了,多说无益,一会儿回如境都。”
离页:“哦。”
跪起来转身的柳清看自家少主居然和千池相处得还不错,就渐渐地放下了对千池的偏见。
而他们也在周日下午带着众多弟子一起回了如境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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