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事成

只隔了一日,段珪又来拜访,他掀帘而入,笑道:“主簿好自在啊!”

此刻谢明昭正歪坐在斜椅上,头发绾成螺髻,除一根木簪外更无别饰。突然听到段珪的声音,忙起身迎接,顺手抓起一把瓜子塞段珪手中,热情招呼道:“尝尝!”

段珪接过,指墙上所挂经络图,好奇问道:“主簿何故张挂此图?”

谢明昭摇头,道:“不过是霍将军受伤,可惜我医术不精,须得照图下针。”

段珪突然紧张了起来:“受伤?”

“段大人来时是如何向殿下担保的?晚上刺客行凶,若非霍将军替我挨那一刀,只怕今日我就没法站着同段大人说话了?这几日我日日拿银簪试了饭菜,才敢下口,段大人,这可是你的不是啊!”

“幸好谢主簿无事!”段珪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已然明白**分,拱手致歉道:“此事我必报与王上,今日就往馆舍多增派人手,饭菜也有专人相送,必不有前日之险了,还请主簿放心!”

“那就有劳段大人了!”谢明昭神色松快了起来,笑道:“段大人喜欢中原文化,这图带来本是要作为礼物送给段大人的,没想到霍将军倒先用上了。”

“谢主簿只给我这图,却不赠我医书,可真是小气!”

谢明昭慧黠一笑:“段大人,书不可轻传,不可轻取!若要医书,还得段大人亲自来我洛京求取啊!”

段珪摇头大笑,以手指经络图道:“方才我在门外驻足良久,观谢主簿对这图若有所思,霍将军既已无碍,想必不是专为医术之故吧!”

谢明昭自信一笑:“诚如大人所言。不过我倒要反问大人,何为一军统帅?”

“身先士卒,以一当十。”

“这只是勇夫罢了,倒也不足以封侯拜将。”

段珪愈发好奇:“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古往今来,诸多统兵者皆自以为将帅,但他们不知,将帅并非一方印玺,而是蕴藏于天地之间的大道。只知勇猛和兵力多寡的将领,并不足挂齿。”

谢明昭一敛先前的玩笑之色,郑重捧起茶杯而递送给段珪。用手指在自己杯中蘸了些许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人”字,道:“兵者,不过人之相争。懂天时,明地利,通人和者,可称得上将帅!”

“这‘人和’便大有学问,人心似水,而水无定形。贪婪、争利、胆怯、自私、勇敢等等,皆为人性斑斓。将帅,非精通人心者不可为之。”

“兵者,有可见之兵,亦有不可见之兵。可见之兵者,钩戟刀枪,肉身之士;不可见之兵,风云水火,草木山川。”

霍衡在门外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双目骤然一深,惊叹与赞服似流星般划过,眸中盛满了惊喜。

“譬如这张人体经络图,天干五行,阴阳调和,与天地大道殊途同归。五行顺向相生,隔生相克,相生相克,阴阳才能调和平衡,万物荣衰尽皆在此。对应天地亦是如此,何时草木滋长,何时雾起雨落,何时养藏阳气,只要谙熟于胸,融汇于心,运用得当便可胜过百万雄兵。”

霍衡嘴唇微抿,原本温柔笑意愈发深沉,他掀帘而入,正色道:“主簿举一反三,真是令人敬服!”

“哟,恩人来了,这种掀帘子的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了!还疼不疼啊,渴不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谢明昭这一咋呼叫段珪与霍衡面面相觑,霍衡尴尬地冲段珪拱手:“段大人见笑了,我已无事,谢主簿刚刚关心则乱。”

“段大人,那晚我可真没见过那么多的血,段大人可必须给个说法!段大人又是致歉又是称谢,倒不如来点实在的!”谢明昭撇撇嘴:“这茶真是不错。”

“那是自然,自然!”段珪收拢了卷轴,笑道:“瞧我,差点忘了王上的吩咐。明日王上想见谢主簿,就在沈园精舍,到时车马来接,还请主簿做好准备!”

霍衡送走段珪后,再回到屋内,谢明昭仍是斜靠在榻上,以手托腮,若有所思。

“怎么,这会子又不给我掀帘子了,可见方才心不诚,尽是假话!”

谢明昭回神,笑道:“不是你说不用的么,还说我关心则乱。”

霍衡见她仍是坐着,挑眉道:“我这儿酸痛,快帮我揉揉!”

“哪里?”谢明昭急忙起身,搬开小木桌,拍了拍榻上。

“这是做甚?”

“趴下来我给你揉揉啊!”

“坐着就行!”

“你这么高,我使不上力!”

霍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那算了。”

“你耍我?”谢明昭气呼呼地指了指已经被挪开的桌子,堵在门口拦住他:“桌子已经搬了,你趴也得趴,不趴也得趴!”

霍衡趴在榻上,由着谢明昭在肩膀脖颈处不轻不重地揉按着。他也不知道那晚谢明昭给他扎了哪些穴位,反正那一觉睡得深沉,昨天一早起来很是神清气爽。早年落下的腰伤,一到雨天总要如蚁虫啃咬般叫他坐卧不安,南诏阴潮,腰间更是隐隐作痛。谢明昭那几针下去,总觉得连带着腰间不适也减轻了不少。

刚刚他不过是突然想起谢明昭说,可以尽情“使唤”她——他也没想真的要如何“使唤”她,他只想逗一逗她。

虽说现在隔了几件衣衫,可谢明昭手捏住自己颈间的刹那,他突然觉得自己脸颊有些烫——霍衡眯眼瞧了瞧窗棱——细碎的日光透过窗前枝叶洒在面颊上,确实晒。

树叶拂过窗棱发出飒飒之声,霍衡心满意足地闭眼享受着这稍纵即逝的宁静。

若说他真有什么把柄落在裴清手上,那也只能是和她独处的这须臾时光。

想起那晚谢明昭挑眉坏笑,凑到他跟前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地问他,霍衡扑哧一笑。

“笑什么?”谢明昭揉按了这么一阵,只觉得手臂发酸,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这样好的时光,要是能多长久就多长久该多好?”

谢明昭气不打一处来,朝霍衡肩颈狠狠拧了一把:“什么?我快累死了,你跟我说能多长久就多长久?”

霍衡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若是谢主簿还有力气...”

“什么?”

“不妨匀些给腰...”

翌日清晨,段珪亲自来接。谢明昭与霍衡分乘两辆马车来到沈园精舍,下车进门,只觉春光似锦,花面交相辉映,如火如荼。几只白孔雀在花丛中悠闲漫步,洁白的羽毛闪着盈盈光泽,微风拂过一株杏树,花朵委地,发出轻微的悉窣之声。

谢明昭向南诏王拱手施礼,将沈园精舍赞叹一番后又聊了些许南诏风情。

“西戎此举是想断了南诏的后路,倒逼南诏不得不依附于西戎。西戎忌惮大周,想与南诏呈犄角之势,可南诏仅西南一隅,西有大山,孤立无援,岂能与我周国抗衡?即便西戎来救,可它远在西北,南诏在西南,远水焉能救得近火?怕只怕,西戎并非真心与南诏结盟,而是想趁两国不和坐收渔翁之利吧!”

“王上,在下虽只是小小主簿,可到底是在南诏出的事,公主又岂会善罢甘休?王上也知道,陛下素来宠爱殿下,况且此事南诏令我周国国威扫地,陛下又焉能不怒?且当今陛下素有雄心,欲收服番邦久矣。为我一女子发兵南诏,虽然荒唐,可追封我一官半职,而后发兵,也算师出有名。”

谢明昭捧起普洱茶,细品了一阵,偷眼瞧段珺,见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便放下茶杯,又看了眼霍衡,旋即嘴角挂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胸有成竹而气定神闲道:“西戎如此损南诏利益而肥自己,我看也算不得什么好盟友。即便结盟,也要受西戎欺凌。与南诏比邻而居的到底是我周国巴蜀。王上英明,不妨细想此中关窍。”

此言一出,段珪频频点头称是:“万幸得霍大人保护,才未酿成大祸。王上,满朝公卿主张与西戎交好,非为我南诏,实为他们自己,万望王上早下决断,以绝西戎之念!”

暮春时节,洲渚林薄,烟岚云岫,杳霭流玉。

谢明昭站在小舟船头,长身玉立,天青色衣衫几乎要与这水墨山水融为一体。霍衡坐在舱里品着普洱茶,江风吹起船头那抹青色衣角时,他心头一动。

临水而鉴,莹然若披云霞而睹青天。

霍衡出舱,站在谢明昭身边,感受着耳畔簌簌清风,身体微倾向谢明昭,缓缓道:“倘若我现在只是白身,不是将军,也不是这个模样,你还会...”霍衡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冒昧地问出这个问题,但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犹豫片刻,道:“和我做朋友吗?”

“不知道,或许会吧?”

霍衡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又故作轻松问道:“怎么会不知道呢?”

“傻瓜,如果你不是现在的你,那我也必然不是现在的我,那咱们又该怎么认识呢?”谢明昭转细细打量着霍衡,笑道:“这问得真是毫无缘由。”

谢明昭的目光落在霍衡留有刀伤的手臂处,关切道:“伤口还痛吗?等回府了我再与你换几贴药!”

霍衡哑然一笑,如释重负:“你这话说得倒是实在。”

谢明昭也不知他在回答哪一句,潇洒摆手,转身回了船舱:“那当然,我可不是花言巧语骗人感情的人。”

“能听听你的花言巧语,也是一件开心事!”

李维桢和裴清早早地在江边等着,当裴清看到从船上搬下来近百斤的茶叶,目瞪口呆:“雁过拔毛也就算了,你把大雁炖了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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