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依跟在闻玙川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四周都是如出一辙的黑色,除了几点绿萤火就全无亮光。
什么都看不见,纪清依不知道路的边界在哪,也不知道路延伸到多远。
“累了?”
“没有。”
“我抱你。”
“……不用,我们要去哪?”
“鬼牢。”
“?”
“有吃有喝有住,平稳安定,不用担心。”
“……”
“现在也没有以前那套记忆恢复法了,地府还是很讲鬼权的,不用担心用刑。”
“……我也不是鬼啊?”
“哦,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生魂死魂地府都一视同仁,不会区别对待,虽然说你肉身也在这点比较奇怪……”
纪清依听见闻玙川轻飘飘地说了一大堆,听语气她也能想象到对方唇角勾起的样子。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为什么要坐牢啊。”
纪清依听着对方从鬼牢的以前扯到现在,忍无可忍地问到。
“带你吃有编制的饭。”
“……说点人话好吗?”
“这里好像并没有人。”
“……”
纪清依没再说话,只是缄默地继续向前走着。
黑暗让人看不见,未知让人不安,纪清依没来由地把这里想象成一条狭窄的通道,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撞上什么东西,但她们走在这里,没有一点回响,四周静谧得像处于一片宽广的空地,茫茫无边。
要走到什么时候呢?不知道前路的尽头在哪总是容易让人焦躁,唯一让人心安的就是闻玙川也在这里领着自己走,这至少能证明尽头的确存在。
纪清依能听见闻玙川风衣摩擦的声音,但她还想知道更准确的位置,于是向前伸了伸手。她碰到了对方的风衣抽绳,这就够了,纪清依确定对方就在前面不到十厘米的位置时打算收回手,但手腕却马上就被对方扣住,带茧指腹摩挲过腕间薄薄一层皮肤,按在凸起的血管上,脉搏的跳动变得清晰。
漆黑的环境,阴冷的空气,纪清依想,这里的确是一个适合牵手的地方,不管是怕走散还是怕冷都能成为很好的理由。
但这些也只是借口而已,因为除了偶尔出现的叹息声外,她就只能听见闻玙川的脚步声,这不可能走散,而手心紧贴能够传递的热度又十分有限,微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但纪清依也没有拒绝闻玙川,她只是用食指敲了敲对方的手背,得到更加紧密的十指相扣的后就没再做其他挣扎的动作。
在黑暗未知的环境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心都是来自于对方,这样的话,就算知道不合时宜,心脏也还是不同寻常地剧烈跳动起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已经不够特别,但兴奋却不会减少,无论来几次,血液都会一样变得激动。
没有人说话,这里实在太沉寂了,纪清依只是看着看不见的前方,又听见周围传来了时不时会出现的叹息。
纪清依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她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觉得像走了很久,但又像只是刚刚进来。
漫无边际的可怕地方,纪清依在心里给这条道路下了定义。
又过了很久,纪清依突然感觉眼前明亮了一点,至少她能看见一些东西的轮廓。
她们终于通过了漫长的黑暗,来到了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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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玙川抱着纪清依跨过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时,纪清依回头看去,这才知道刚才她们是走在一个黑色的通道里,看着像山洞,但又像只是个影子,纪清依看不清,因为那里很快就变得模糊,渐渐消失。
纪清依又眨了眨眼,四周突然笼罩起雾气,遮盖了一切,她只好放弃观察这个变幻莫测的地方的想法。
再次看向前方时,纪清依才发现周围根本不是她以为的空荡荡的场景,而是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不,应该说是鬼。
怪不得她刚才总听见周围传来叹气,原来是因为通道太拥挤,只不过她摸不到,所以以为很空旷。
看着各种奇形怪状但勉强还能看出一点人形的黑影在荧绿的光亮中涌现出来,环绕自己时,纪清依终于生出了一点恐惧。
太多鬼了吧?
生人的气息让周围的鬼魂都困惑地看向纪清依,于是纪清依得到了她有记忆的前半生以来最多的视线关注。
“现在害怕了?”
闻玙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纪清依身后,慢悠悠地贴在纪清依耳边,温热的吐息飘到她后颈,阴冷的环境里唯一的一点温度抚过僵冷的皮肤,纪清依觉得有些发痒。
纪清依在这里终于能看见四周,于是回过头,想看看闻玙川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又在不着调地笑着。
她看见对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那双眼睛笑得只漏出一点黑瞳,沉得没有一点亮光,几乎要融进只有只有一点荧绿的漆黑环境。
的确又是这样的表情,但纪清依突然咽了咽口水,因为她觉得对方的眼睛比平时更加幽暗。
纪清依的视线只好偏移开,向下,向下,最后又很不应该地落在对方唇上。
很得意吗?纪清依盯着闻玙川勾起的唇角,觉得比平时笑意更浓。
这个问题闻玙川问过很多次了,对方好像很想看见自己害怕。
是想要嘲弄自己还是单纯恶趣味地喜欢自己害怕的样子呢……这点纪清依并不清楚。
相处了怎么久,还是不能完全了解对方每一句话的意图吗……虽然这是很正常情况,但纪清依还是对此稍有不满。
过去如此熟悉……熟悉得她自认为了解了一切,结果到了最后却发现全是自以为是而已。
但她也只能自我安慰地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重逢后她就没办法再长久地注视对方,否则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上闻玙川的视线。
对上视线就会被卷进漩涡,掉入陷阱,彻底沦陷……然后呢?然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凑近,磨蹭过肌肤,顺其自然地吻下去。
这才是真正值得让人恐惧的事情,毕竟现在没有合适的氛围对吧?
虽然氛围也许也没有那么重要,而且自己也已经决定不再纠结关系的问题,但是……无论从其他哪个方面来看也都不合适就是了。
“嗯……可能吧。”
纪清依含糊不清地说。
嘴唇合上太久,已经没有感觉,分开时唇瓣有些黏在一起,张口抿了抿,突然觉得太久没涂润唇膏,嘴唇有些干了。
纪清依的视线只能再次移开,越过闻玙川的肩膀,定格在对方身后的一张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冒着水汽又泡得浮肿发白的烂脸上,以此来转移注意,免得总是忍不住盯上对方浅色的唇。
“你胆子还是一样大。”
“反正它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但你不是因为这点才不害怕。”
“……”
纪清依没说话,她听见闻玙川轻轻地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像叹息。
不害怕,因为死也没差,所以不害怕。
纪清依并不是因为现在得知了人死后会有轮回转世才变得不怕死。
死亡对人类来说是一生的终结,死后来地府,再次转世轮回又变成了全新的人了,即使灵魂还是一样的,可是重生的环境不同,接受的理念不同,最后思想也许也变得截然不同,这样成长起来的人除了魂魄还与前世一样外就和前世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从这种角度来看的话,就算地府的鬼魂是回收利用制,人也还是只能活一次呢。
纪清依是这样认为的,但她仍然不恐惧死亡,不如说,她就没有理解过死亡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既然是孑然一身来到世界,那么再孑然一身的离去这本来就十分合理,何况在死亡那一刻人世的所有关系的牵连,利益的纠纷,情感的链接也都消失殆尽了,即便死前会舍不得,可说到底最后不还是会被强制彻底放下一切吗?注定的结局是不可怕的,比起未知来说这已经十分温柔。
没有人这么教过纪清依,但这样的想法就是没有缘由地诞生在她的思想里。
人是这样,神既然也会死,那么也没差别吧,历经所有糟糕或愉快的情绪后,最后都会归于平静。
纪清依不会恐惧这种平静。
但这不代表她是寻死的人,她只是没有那么抗拒死亡而已。
纪清依知道闻玙川瞒着她东西,比如她为什么会被追杀?她具体的身份和用处是什么?为什么她们来到地府就可以躲避?闻玙川瞒了纪清依很多,纪清依也没问,只是想着再等等吧,也许顺其自然就聊出来了呢?可是直到现在闻玙川也仍然只字不提。
不想告诉她的原因她也不是毫无头绪。
“祂们想利用我做什么呢?”
空气沉寂了一会后,闻玙川恢复好平时的样子刚要调笑着开口说带纪清依逛逛地府时,纪清依突然开口问到。
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问而已,但这不是纪清依突发奇想的问题,她很笃定这个问题是没问错的。
祂们想利用她做什么事,那件事会让纪清依死去……而且,这是一件纪清依会认为是自己职责所在的事,否则闻玙川就可以直接告诉她,然后她们会一起痛骂祂们的决定。
但闻玙川一直避免提起,只有那是一件纪清依会认为自己的确应该用死亡去解决的事,闻玙川才会这样遮遮掩掩。
“……祂们只是想让你送死而已。”
闻玙川刚上扬得恰到好处,显示出漫不经心的唇角僵了僵,沉默了会,最后收敛起笑容说。
纪清依听到和自己预想得差不多的回应,有些好笑地想对方果然不会松口,打算先转移话题聊聊地府,后面再慢慢问。
“……只是高高在上地想让祂们认为不重要的人去送死。”
纪清依刚要用玩笑的语气开口问地府有什么特色时,听到对方又开了口,于是她停下整理上衣下摆的动作,抬起头,又对上幽深的黑瞳。
闻玙川是盯着纪清依说的,她很少用这样的表情看纪清依,她看纪清依一向是笑着的。
不管是温柔还是调笑,总之都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她不会这样沉重地看纪清依,眼睛里毫无笑意,也没有神采,不像在看活物,只是像在看着不容许被抢夺的所有物。
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是阴沉沉的,语气平缓,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但却透露危险性。
……
这种感觉好像也并不讨厌。
纪清依看着对方难得一见的表情有些愣愣地想。
“那……”
纪清依张了张口,最后只发出一个音节,她应该转移话题,但大脑宕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并不讨厌,不如说是喜欢。
纪清依看着对方阴沉的脸想,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看惯了对方笑的样子,这样微微透出怒意的表情就变得更加有趣。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张脸更适配哪种表情的时候吧?纪清依对自己不由自主生出的想法无语了。
不过,至少闻玙川的表现说明她想的没错,因为被猜中了隐瞒的意图,所以情绪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纪清依垂下了眼睛,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所以不想展露出表情,但她的确有些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刚意识到不够了解对方的躁闷现在一扫而空了,的确,她仍然不能完全了解对方一切,但是作为两个独立不相同的个体来说,她们已经是极度熟悉的程度。
所以轻易地就理解了对方情绪转变的原因,就算对方喜欢把各种各样的心情都藏在漫不经心的笑脸下,只要纪清依认真去想还是能探究出一点线索,一点一点咀嚼,吞咽,最后溶进胃里,与身体融为一体。
已经吃透了对方的情绪,至少,像这样的转变太过好懂。
没人说话,空气又沉寂了。
纪清依仍然猜测不到具体缘由,只能想着现在祂们已经利用不了她,那……那件事应该怎么去解决,就这样不用再管吗?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事,是否严重……但,至少在她不知道那件事的时候,她的确可以做到完全不在意。
认知里没有的东西,在意也没用吧?可是一旦拥有了认知……就再也没办法忽视了。
“……好了,带你逛逛地府吧。”
闻玙川终于又开了口,语气变回平时的轻松,面上则是一副要当导游向纪清依介绍地府旅游景点的样子。
就这样跳过了刚才的话题,真是生硬的转移方式。可是纪清依没有办法拒绝,她只是沉默了会,最后也像平时一样淡淡地应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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