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回来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飞速传遍诚德高中。

周一升旗仪式上，一向不戴首饰的杨爱琴左手手腕上明晃晃多了一只手表，今天她的左手使用率特别高，学生做操不认真用左手指，电话用左手接，整个仪式期间，几乎每个学生都被她的耀眼的表盘闪到了眼。

回办公室路上，跟其他老师打招呼的话也变成了“你怎么知道我女儿送我手表了？”

如愿看到别人脸上羡慕的表情，杨爱琴又颇为苦恼地说：“哎呀，你说买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不顶吃不顶穿的，净浪费钱！”

其他老师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表的造型挺不错的，什么牌子？挺贵的吧？”

“谁知道呢？都是洋文，我也看不懂，好像是什么丹什么顿的，牌子什么的我不在乎，都是孩子的心意。”

那几位老师已经低头偷笑了，“那是那是，许悠现在出息了，以后该你好好享福了。”

“可不是嘛，在北京开公司好好的，非要回来开分公司，说我年纪大了，想在我身边多陪陪我，所以说还是女儿好，贴心小棉袄！”

没两节课的时间，杨爱琴的总裁女儿回Z城开设分公司并且送给她一只江诗丹顿手表的事连校门口的保安大爷都知道了。

何雯雯一路狂奔找到郑可夏，“许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何雯雯不满道。

“她回来就回来嘛，很重要吗？”郑可夏心里有鬼，说话的语气都虚了。

“当然重要了，我们这么多同学，就数许悠混得好，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白不抱，你明天下午没课吧，这样，你回去约上许悠，我再找几个老同学，咱们搞个同学聚会，一起叙叙旧。”

“打住！”郑可夏现在为了躲许悠，恨不能练就隐身术，怎么可能主动约她吃饭？“咱们跟许悠都没有同班过，算什么同学？有什么旧可叙的？”

当时许悠在火箭班，郑可夏和何雯雯都在普通班混，只不过班主任是许悠的妈妈，准确来说，她们和许悠确实不算同学。

“怎么说也是一届的校友，当初你跟许悠玩得好的时候，她经常来我们班玩，大家都认识，吃个饭怎么了？就这么定了，我去订饭店，你去约许悠。”何雯雯说完就走，根本不给郑可夏拒绝的机会。

晚上回到住处，许悠还没回来，郑可夏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喘匀，包里的手机开始哇哇大叫，拿出来一看，郑可夏翻了个白眼。

又是那只臭蚊子，为了约许悠吃饭的事，下午她在学校催了郑可夏N次，下班了也不放过她。

“干嘛？”郑可夏接起电话，语气不佳。

“跟许悠说了吗？她怎么说？要是时间不方便可以缓缓，她定时间也行，我们随时配合她的节奏。”

郑可夏的白眼翻上天，“她现在还没回来，等回来再说。不过你也太舔了，为了吃顿饭至于嘛？”

“你个教书的你不懂，我做行政工作搞得就是人情世故，认识许悠这样的人物有利于我开展工作。好了乖乖夏宝，就算为了我好不好，你态度好一点，争取拿下许悠哈，我都约好同学了，就等着你这边的捷报了。”

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昨晚许悠十一点多才回来，说来也奇怪，以前许悠没回来前，郑可夏一到十点准时犯困，昨晚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听到许悠开门回来的声音，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然后慢慢睡去。

趁着许悠没回来，郑可夏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她事先打好的邀约稿子。

“许悠，明天有时间吗？约了几个老同学，一起吃个饭吧。”镜子里的郑可夏面无表情，语气淡然。

不行不行，郑可夏自我否定，太高冷了，毕竟自己有愧于许悠，还是要拿出点诚意的。

“许悠，你明天时间方便吗？几个老同学知道你回来了都特别想见你，大家一起吃个饭好不好？”这一稿的郑可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点头哈腰，跟清宫剧中求主子的奴才似的。

也不行！这也太谄媚了，就差点跪下给她磕一个了！

郑可夏瘫在沙发上发疯，怎么这么难？人果然不能做坏事，人在做，天在看，迟早都要遭报应！

门“咔嚓”一声推开，郑可夏应声坐起来，来不及整理发疯揉乱的鸡窝头。

许悠盯着沙发上的“怪物”愣了一秒钟，随即开启勿扰模式，目不斜视往自己房间走。

眼看许悠就回房了，郑可夏心里一横，追了上去，“那个许悠，我跟你说点事。”

“什么？”许悠回头看着郑可夏，两人身高有差距，郑可夏比许悠矮了半个脑袋，面对许悠时，更觉得底气不足。

“你明天有时间吗？几个老同学听说你回来了想跟你一起吃个饭。”

许悠没有说话，郑可夏又赶紧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尴尬，我可以不去。”

许悠突然笑了，“我为什么会觉得尴尬？我为人处世行一向坦坦荡荡，不愧对任何一个人，怎么？难道你觉得尴尬？”

郑可夏的脚趾头都要抠出一栋米奇妙妙屋了，脸上还得保持微笑，“那行，那就这么定了哈，我跟她们说一声。”

——

第二天下午，何雯雯和郑可夏来到约好的餐厅，另外几位同学也提前到了，秦欢、张诗雨、刘可欣，都是高中时玩得很好的朋友。

“雯雯、可夏！”老同学见面，分外热闹，几个女孩子抱成一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想你们！”

“我也好想你们！”

“可夏越来越漂亮了哈，过来，让我亲一下！”秦欢和张诗雨嘟着嘴要亲郑可夏，吓得她赶紧跑。

高中时她们几个就喜欢逗郑可夏，郑可夏是典型的甜妹长相，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跟只小鹿似的，笑起来露出一对俏皮的梨涡，左边的犬齿旁还有一颗小虎牙，她性格活泼又爱笑，是人人都喜欢的开心果。

“真的，甜妹拯救世界，我每天上班都快烦死了，只要去逗逗可夏，就什么烦恼都没了。”何雯雯说道，“不过也有一点不好，每次跟她一起出门，我的风头都被她抢光了，都没人找我要微信了！”

“哈哈，下次出门在可夏脑袋上套个袋子，谁让她长这么好看，过分！”刘可欣鬼点子最多。

“好主意！”

“我看行！”

一群损友相互挤兑，聊着聊着，话题来到许悠身上。

“真没想到许悠竟然是格物科技的创始人，我前一段时间还在网上看到这家公司的报道，独角兽企业，估值好多亿！”

“当初上学的时候我就觉得许悠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她聪明又有担当，你们还记得纸飞机那件事嘛，一想起来，我就对许悠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后来吴治义下台就是这件事直接推动的，吴治义那狗东西当校长时估计没少贪钱。”

“没错没错，我也听说了……”

几个凑在一起讨论前任校长的贪污史，那些声音好像离郑可夏越来越远，她脑海中浮现出许悠微笑着投纸飞机的画面，那个画面惊艳了她苍白的青春岁月。

郑可夏是高二转学到诚德高中的，她刚转过去不久，学校举办师生大会，何雯雯是郑可夏的同桌，两人一起来到知礼堂。

第一次看到这个大的礼堂，郑可夏暗暗惊叹，毕竟以前她在小城读书时，师生大会都在操场露天举办的。

大会开始，校领导和教师代表依次上台讲话，何雯雯趴她耳边小声八卦。

“这是督导组主任，姓赵，烦人得很，见到他赶紧跑。”

“年级长老韩，喜欢听人拍他马屁，以后要请假就夸他长得帅，保准给你批假。”

“哎呦，小爱也上台了，可以啊，都选为班主任代表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郑可夏还纳闷“小爱”何许人也，定睛一看，正是她们班主任杨爱琴，原来老班还有个这么可爱的绰号呢。

一堆人各种灌鸡汤打鸡血，这个环节终于结束，主持人热情洋溢上来串词：“接下来到了颁奖环节，让我们热烈欢迎吴校长为优秀学子颁发奖状！”

说完，一个五短身材，膀大腰圆中年男子登台，他很胖，又胖得不匀称，中间粗两头细，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滑稽的橄榄球。

何雯雯等着他狠狠骂了一句：“狗东西！”

这个被何雯雯称作“狗东西”的中年男子叫吴治义，时任诚德高中的校长，他掏出演讲稿，一板一眼念了很多套话，终于进入主题，“下面我宣读高二年级获奖名单：第十名高二（一）沈傲杰、第九名高二（二）班张新蕊……第三名高二（二）班王登科……第二名高二（一）班金梓桐、第一名高二（一）班许悠。”

支持人：“请以上读到名单的同学上台领奖。”

礼堂很安静，没有掌声也没有站起来上去领奖，郑可夏拧成一个陀螺，左顾右盼，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情况。

“嘁，破奖，没人稀罕！”何雯雯小声冷笑道。

看来这里面有故事啊，郑可夏摇着何雯雯的手臂要她讲清楚原委。

主席台上，吴治义又读了一遍获奖名单，还是没人上去领奖，气得脸色阴沉，拂袖而去。

这是，一个身影来到麦克风前，何雯雯小声惊呼：“小爱，你别添乱，给我回去！”

“小爱要干嘛？”

“小爱是许悠老妈，估计要施压了。”

果然，杨爱琴怒容满面，目光如炬，对着麦克风大喊许悠，“许悠，你马上给我上台！”

何雯雯紧张地往后看，准确来说，应该是整个大礼堂的人都往最后一排看去。

郑可夏也一起看过去，在攒动的人头中，目光落在一个女孩身上。

她好漂亮，这是郑可夏对许悠的第一印象。

许悠慢慢站了起来，她又瘦又高，走起路来就像一棵迎风昂扬的白杨。

郑可夏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着她，好像少看一眼都是莫大的损失。

“许悠，挺住，不能妥协！”

哦，原来她就是许悠，郑可夏坐在挨着过道的位置，因为看许悠看得太过专注，桌上的钢笔被她撞掉了都不知道，钢笔落在地上，溅出一行墨水，恰好落在许悠雪白的球鞋上。

郑可夏吓了一跳，连“对不起”三个字都不会说了。

许悠并没有难为她，而是弯下腰替她捡起钢笔，安上笔帽轻轻放在桌上。

那一瞬间，郑可夏和许悠四目相对，很多年以后，郑可夏还常常怀念那个眼神，就像深邃的黑洞，带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将她深深地吸了进去。

许悠来到主席台上，杨爱琴就像一只发怒的豹子，把奖状塞到许悠手里，许悠只是淡淡笑着，什么话也没说。

“哎呀，许悠怎么可以领奖，完了完了，我们的计划失败了。”人群中有人小声哀嚎。

许悠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话筒，尖锐的回音回荡在整个礼堂中，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感谢校领导对我的认可，我优秀我知道，这个奖名副其实，我没有任何异议。”许悠说完，底下爆发出剧烈的笑声，许悠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不过呢，我对学校某些不正当作为深表异议，所以这个奖，我不能接受。”

说完，她手中的奖状魔法一样变成一只纸飞机，许悠仰着头，微笑着将纸飞机高高投向半空，这个场景一直像一幅画一样烙印在郑可夏脑海中，以至于后来她看天空、看云彩，看到任何与“飞”有关的事物，都能轻而易举想起许悠。

轻盈的纸飞机在礼堂上空盘旋、飞舞，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鼓掌、欢呼、拍桌子喊叫，整个知礼堂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快乐，郑可夏不明所以，在这样快乐气氛的带动，也跟着人群傻乐起来……

后来，在何雯雯的讲述下，郑可夏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诚德高中校园超市易主，新的承包商卖的东西不仅质量差价格还贵。学校非但不制止，还为虎作伥，制定了一条新规定：学生不许带零食进校，一经发现，扣分处理！

目的就是逼迫大家在学校超市买东西。

后来有消息传出，新的超市承包商是校长小舅子，怪不得学校不遗余力支持他。

曾经有一个学生因为带了一箱牛奶被查岗老师发现，牛奶也被认为属于零食之列，不允许带不进校园，同学又舍不得扔掉，只能蹲在校门口一口气喝了十二盒。

这还了得！

诚德高中是Z市最好的的高中，里面的学生也不是吃素的，大家一致决定“非暴力不合作”，除非学校废除规定，赶走奸商，否则不配合学校的任何活动。

这场活动中以学校尖子生最为主动，大家商量好不参与不反馈，许悠为此还放弃了一场省级竞赛，事情闹到教育局，吴治义被点名批评。

郑可夏佩服大家的胆识和血性，但放弃省级竞赛她还是理解不了，这种竞赛拿到名次了能高考加分，甚至还能帮助保送。

听着她的话，何雯雯不屑地摇头，“拜托那可是许悠，许悠想上哪所大学可以自己考，加分保送对她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