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总是很惬意，晚风拂面，整颗心都轻柔起来了，今晚天上还有几颗星星，在灰色的天空中眨啊眨啊眨，就像郑可夏一闪一闪的心情。
许悠剥虾很专注，她做什么事都很专注，把剥好的虾推到郑可夏面前，擦了手，端起面前的气泡水慢慢喝着。
两人没说话，空气却都是水蜜桃气泡味的。
急促的电话声打破了这片静谧，郑可夏看了一眼，是何雯雯。
“夏宝，你还在东明路这边小吃街吗？”
“在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你说巧不巧，我也在这里，你给我发一个定位，我过去找你。”
何雯雯是属风的，刚挂了电话，人就刮在了郑可夏和许悠面前。
跑得太急，她抓起郑可夏喝了一半的饮料“咕咚咕咚”连喝几大口，又一屁股把郑可夏挤到里面，自己面对许悠坐下。
“许悠，你也在啊，真好，我今天还想你了呢！”
两人正寒暄，郑可夏突然狂打一串喷嚏，“阿秋、阿秋……何蚊子，你这是喷了多少香水，熏死我了！”
仔细一瞅，何雯雯何止喷了香水，她还穿上了那件超淑女的连衣裙，化了精致的妆，头发也从原来的马尾辫改成了气质大波浪。
“打扮得这么漂亮，今天的相亲不错吧？”
“别提了，气死老娘了，简直对不起我今天的化妆品钱！”
何雯雯从郑可夏手腕上撸下来一根皮筋，把自己漂亮但碍事的大波浪绑起来，“中间人说他长得特别帅，像吴彦祖，我信了！我现在才明白，谁的话都能信，就是不能相信媒人的话，什么吴彦祖，她跟我认识的是一个吴彦祖吗？吴彦祖秃顶吗？吴彦祖一笑一嘴大黄牙吗？吴彦祖顶了个皮球似的大肚子吗？！”
“长得抱歉也就算了，还抠门，说来小吃街逛逛，总共买了一百多块钱的吃的，最后舔着个脸让我跟他AA，A个屁啊！老娘直接转给他两百块，自己玩去吧！”
“唉，今天这个亲相得真是伤心、伤钱又伤眼。”
何雯雯一顿输出，看来今天的相亲实在伤她不轻。
“伤心不值当，伤钱那是破财免灾，伤眼更没事了，看看美丽的我，治愈你受伤的眼睛。”郑可夏凑到何雯雯面前，摇头晃脑逗她开心。
何雯雯闪着身子躲避，“许悠，你看她，脸皮多厚。”
许悠看着郑可夏笑得好温柔，郑可夏没出息地心又抖了一下。
这条小吃街附近有所高校，估计是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学生们都出动了，随处可见结伴而行的学生，其中还有不少小情侣。
青春明媚的少女少女，对望一眼就有粉红泡泡溢出来，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何雯雯双手捧脸，眼睛里都是羡慕，“年轻真好，校园恋爱真甜，唉，想我初恋了。”
许悠难得八卦一次，“那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毕业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他家里给他安排了工作，我家里给我安排了工作，那时候觉得毕业分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从来没有争取过。”
“如果你还喜欢他，”许悠说，“也许可以试着再找回他。”
“来不及了，听说他都快结婚了。”
一阵“斯哈斯哈”的声音破坏了伤感的气氛。
郑可夏正津津有味地吃许悠剥的虾，她很会吃，把虾肉包在小饼里，一口下去，香辣满足，越吃越上瘾，嘴巴都辣红了，手上还停不下来。
“好好吃，你们要不要尝尝？”郑可夏举着小饼，真诚发问。
许悠和何雯雯都被她气笑了。
何雯雯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可夏，罚你给我们讲讲你的校园恋爱史，赶快老实交代。”
“什么校园恋爱，不是跟你跟你说过嘛，没有！”郑可夏心虚地瞟向许悠，发现许悠也正在看她。
“怎么可能？你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没谈过恋爱，你骗鬼呢？就你这张脸，你不想谈也得有人追着你谈，是不是许悠，你也不信吧？”
许悠目光灼灼地看着郑可夏，“说说吧，大家都挺好奇的。”
“真没有，我们师范学校，女多男少，阴阳失调，跟谁谈去？”
“诶！”何雯雯更感兴趣了，“话不能这么说，谁说谈恋爱非得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上次我们逛街还有一个小姐姐找你要微信呢，我看她的样子，可不像只想跟你做个普通朋友。”
“哦？那后来呢？”许悠面带微笑，顺手捏了一下喝空的饮料瓶子，“咔嚓”一声，郑可夏觉得自己的冷汗都下来了。
“没加没加，我不加陌生人。”郑可夏赶紧辩解道。
“好可惜，许悠你不知道，那个小姐姐长得可好看了，当然跟你比还差得远。可夏拒绝她的时候，把我气的，那个小姐姐手腕上还带了一条彩虹手链，一定是拉拉，想追可夏，我后来还幻想过她们在一起的画面，两个美女抱在一起，多么美好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能延年益寿！”
何雯雯兀自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似乎没注意到对面许悠不善的神色。
“别说了，闭嘴吧。”郑可夏偷偷踢了她一下。
“你踢我干嘛？许悠，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聪明，一直是我们大家心目中的女神，你的恋爱经历一定很精彩，是不是像言情小说写得那样？我可以八卦一下吗？”
何雯雯一脸讨好地看着许悠，郑可夏也放下了小饼，期待许悠的回答。
“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这几年一直忙事业，没有时间顾及别的事。”
何雯雯难掩失望的神色，郑可夏脸上装得一本正经，心底却泛起丝丝甜意。
“不过，”许悠话锋一转。
何雯雯和郑可夏同时眼睛亮亮地看向她。
“我有一个朋友，学生时代经历了一段感情，只是毕业的时候，对方突然就消失了，连一个正当的分手理由都没有，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
“什么？！”何雯雯气得怒拍桌子，“还有这种事？你什么朋友，我认识吗？那个消失的人我认识吗？我去，这种事我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实生活中还真有这种狗人啊！骗了人家的感情不敢负责，连当面分手的勇气也没有！这种人，最好别让我遇到他，我要是遇到他，我手撕了他！”何雯雯气得拽着郑可夏的手臂连摇带晃，“是不是可夏，简直枉为人，卑鄙无耻大混蛋！”
“郑老师，”许悠的目光悠悠转到郑可夏身上，“你学的师范专业，精通学生心理学，从专业角度来说，你觉得她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那个…我们学的是教育心理学，这是感情的范畴，不是一个领域。”郑可夏支支吾吾。
“那从你私人角度来说呢？为什么？”
许悠的声音缓慢却坚定，定定看着郑可夏，追问一个答案。
“我觉得吧！”何雯雯煞有介事地分析，“以我多年看小说和电视剧的经验，那个人消失的原因大概有两个：第一，他就是个烂人，招惹人家又不想负责，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逃避；第二，就像小说或者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他有什么苦衷，比如身患重病啦、家里破产啦，又或者突然发现你朋友的父母跟他有血海深仇啦，他不想连累你朋友，只好隐忍着痛苦独自离开。但现实生活中应该没有这么狗血，大概率是第一种。”
许悠笑笑，“我觉得也是第一种。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何雯雯的车就停在小吃街入口，挥手告别后，她一脚油门开出去好远。
郑可夏和许悠一路沉默着来到停车场，许悠坐在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今晚的月亮很好，清透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车里，像缓缓的溪水无声流过，又似绵密的愁绪萦绕心间。
许悠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她目视前方，声音清淡，“你身患重病了？”
郑可夏摇头，“没有。”
“还是你家里出事了？”
郑可夏还是摇头。
“我妈总不会跟你父母有什么仇怨吧？”说这句的时候，许悠笑了。
“所以就是第一种原因了？”
“是，”郑可夏平静得就像秋天不起波澜的湖面，“七年前就知道的事实，何必一再追问。”
“郑可夏，你真混蛋。”
那天晚上，郑可夏是坐地铁回去的，许悠快被她气死了，平时那股优雅端庄的知性范儿丢了个一干二净，挥着拳头瞪着眼让她下车。
郑可夏觉得许悠还是太礼貌了，她应该一脚把自己踹下去的。
沿着空旷的街道漫无目的走着，已经很晚了，小吃街的游客都散了，摊主疲惫地收拾摊位，整条街都是热闹过后的落寞和冷清。
烤肠摊上还剩下最后两根肠，黑椒纯肉肠，肠衣炸开，滋滋冒油，郑可夏竟然又馋了。
标价6块一根，郑可夏砍价：“老板，都要收摊了，便宜点，5块吧。”
摊主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叔，烟蒂一扔，麻溜地把肠穿在竹签上，“行，两根10块，你都拿走。”
“一根5块，两根9块，不然不要。”
大叔笑了，“你这小姑娘，砍价倒老道，行行行，9块给你，扫码付钱。”
郑可夏一边走一边吃烤肠，她9岁就和姥姥一起生活了，姥姥没工作，常年在菜市场门口摆摊卖菜——门口的摊位不用交租，只要城管来时跑快点就行——郑可夏放学后就去菜市场找姥姥，姥姥卖菜，她就在旁边帮忙，客人们五花八门的砍价技巧，她从小就门清。
后来姥姥去世，她回到Z城，父亲每个月只给她有限的生活费，靠着这点钱，郑可夏把自己的砍价技术又精进一层楼。
上了大学，父亲就不愿意再在她身上花钱了，郑可夏也很有骨气地没问他要过。
家教、发传单、商场促销，大学生能做的兼职她都做过，大二那年，她的一个固定的家教学生转了艺术生，郑可夏失去收入来源，一度坚持不下去，幸好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孟老师，给了她一份资料员的兼职，靠着这份兼职，她顺利大学毕业，考上研究生。
郑可夏开悟晚，小时候有妈妈丰沛的爱，后来妈妈去世，姥姥把她当宝贝疙瘩一样护着，哪怕物质上不很宽裕，她心里一直是丰盈的。直到高考前夕，她才意识到，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过着普通的生活，将来再做一份普通的工作，普普通通过完一生，平凡得就像天地间一粒尘埃。
可许悠不一样，她是天上的星星，她属于天空和宇宙。普通人可以仰望星空，喜欢星星，但不能因为喜欢就要把星星拽到地面。
这不公平。
所以，对于许悠，从七年前选择离开开始，郑可夏再没有过非分之想。
她们不可能的，对于不可能的事情，郑可夏一向看得开，顺势而为才是成年人成熟的选择，干嘛非像苦情剧那样一头撞到南墙上，撞到头破血流脑浆涂地惹得身边人都不得安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