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晚舒不敢相信,居然有一天自己也会中了幻境的圈套。
她不是蠢猪,自然很快就解读出了现在的情况——她的好徒弟恐怕在自己身上花了些功夫,又耍了些一碰到自己就会进入幻境的小技巧……
倘若真的和她猜的**不离十……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林念大约是将她带回到了不久之前,于晚舒迷茫地走了几步,就见完完整整的忘忧石坐落在熟悉的位置上。她好奇地走近了,在大约距离几步开外之时,忘忧石轰然倒塌,伴随着巨响分裂成一片一片的碎石打着咕噜散了一地,而于晚舒往四周看了看,造成这一切的主人公竟并不在周围。
刻意让她重新回顾忘忧石的消亡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这段疑虑并没有存在多久,消失了前半段的林念突然自她身后走出将目标朝向了碎裂的忘忧石。他蹲在地上挑着碎片,每拾起一片时都要仔细辨别,他装了一个小布袋大小的份量,而后规规矩矩将剩下的碎石片归拢到一起,做完一切后他将小布袋谨慎地藏在了自己怀里,在于晚舒的注目下回到了遥遥岛上。
这里是幻境,但与林念之前陷入过的幻境不同,于晚舒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会影响过去和发展,因此十分坦荡地跟着林念去往了遥遥岛之上。她在那里看见林念将画有黄线的碎石片挑了出来,又看着他将其图案原模原样地转移到自己身上,于晚舒抱着双臂环抱胸前,低着头在一角“嘿嘿”低笑出声。
这样**裸地将自己经历和猜测的一切暴露出来,直到于晚舒本人真的如他所料进入了幻境……
这孩子在狠狠挑衅自己。
忘忧石并不是天生具备别样的才能,就好像有的人拥有先天满分的天资,却怎样都无法在期待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他们可能只是缺少一个伯乐,能够在适当的时候激发他们的潜能,将“可能性”给逼迫出来。
于晚舒或许在别人眼里成为过伯乐,但她却也戏称自己是忘忧石的伯乐。她在最初发现忘忧石时便觉得此物可以利用,而当林念从遥远的上空坠落下来时,她也同时寻找到了忘忧石的“可能性”,在忘忧石的内部注入了繁琐复杂的阵图,赋予了它回望过去经历的能力。
不是附加在忘忧石的表面而是藏在无人可见的内部,于晚舒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自己的傻徒弟对此毫不怀疑,单纯地认为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能够存储记忆的石头,并且安心地待在自己为他独设的幻境之中,一步一步按照她的猜想来前进。了解过去、理解过去,林念比自己想象地还要能接受现状,于是于晚舒将他放去了遥遥岛上,可谁知那处她也没有仔细研究过的冒险之地居然真的让林念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更没想到他会以牙还牙,试图凌驾在师父的头上。
于晚舒觉得有些好笑,那低笑声便也停不下来,弯着腰颤抖了好一阵。说不清是骄傲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于晚舒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在见到徒弟后好好承认“你猜的都是正确的”。
林念往身上所绘制的阵法确实是她特意研究出来回到过往幻境的唯一方法。
眼前的景象渐渐消退了,创术者于晚舒自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幻境里的场面会随着操控者而发生转变,他不但能自由调转着场景,还能自如地选择是否现身……
“你做的不错呢。”于晚舒决定在幻境中试图争取做一位主动者,“你猜的都是正确的。”
“什么是正确的?”
林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从飘渺不定踏入到了平地之上。
“你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就一定是这个江河诞生的道理吗?”
“阿念,别和我绕来绕去了。”于晚舒摊手道,“你是怎么发现忘忧石秘密的?”
“偶然,全是偶然。”场景变换到迢迢谷的小木屋前,周围的一切生机灵动,甚至叫人难以分清到底是否仍旧身处幻境之中。林念就站在两节石阶之上,这样的位置几乎让他比于晚舒还要高出半个脑袋,怎么看都更有气势一些。林念挺了挺胸道:“但我觉得一切刚刚好,现在是时候来说清一些事了。”
“哦?”
于晚舒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你说的不全对,我只猜中了一半。”林念说到这止住了话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我也是在这里才发现的……我若想制造幻境,就必须先了解真实的过去,所以你……你……”
于晚舒道:“我什么?”
“你……你是……”
“我是什么?”
“你是……为什么对我操控鬼兽有这么大的反应?”
于晚舒失笑道:“你想问的是这个?”
林念隐约觉得脸庞有些发烫,他意识自己可能错过了提问的最好时机。但抬手摸脸实在太叫人羞涩,因此他只能忍住肢体冲动道:“你在害怕鬼兽?”
“阿念,你要不回想一下刚才是谁将鬼兽打得落花流水?”
“那你为何抗拒?”林念道,“恐怕除了我,这地上还没人能够接受这种古怪的东西,与众不同在我看来还是好事,别家师父看到徒弟有出息开心还来不及。”
“别家师父是别家师父,自家师父是自家师父。”于晚舒突然放松下来,她扭了扭肩膀说道,“出一步,应思长者十步为之奈何,论事前景宜思恶。”
“你若只看恶,便会看不到善。”林念反驳道,“师父,你是害怕我被反噬?还是害怕牵扯你的名誉?我是说……把你好不容易扭正过来的好感通通败光?”
“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于晚舒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讨厌失去,我实实在在地……经历过失去。”
林念不吭声了。
“阿念,你无法保证你永远凌驾于这股力量,或许哪一天迎来失控,那你拥有的珍贵之物就会因此而消失。”
“我保证我能做到的!”
“上次你也这么说,但你可是输给了我。”
“那并不是失控,只是我们实力差距问题。”
“鬼兽,可不简单。它是守护百相果的东西,千万年间可不知道有多少次阻拦了贪婪的双手。也许你和它的灵气十分相配,但你保证必须对此抱有敬畏之心。”
“敬畏……”
“你与鬼兽之间不可能建立奴役关系,一旦你依赖于他,那就轮到反噬的时刻了。”
“那往生钱也是……”
“当然,往生钱就是。”
“啊,你果然隐去了重要的一段。”
于晚舒停顿了片刻,哑着声音道:“什么?”
林念问道:“小紫姑娘是不是你?”
于晚舒不吭声了。
林念又问:“师父,小紫姑娘是不是你啊?”
“为什么这么说?你在幻境里看到的人和我长得完全不一样吧。”
“你是幻境的创术者,你当然有资格更改里面的任何细节。”林念的态度明显可见地缓和了下来,“若不是过往的亲历者绝对不可能了解这么多细节,我在里面找了一圈,觉得还是你戴上面具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他悄悄观察着于晚舒的脸色道:“而且你在见面之初就把真心拿出来对待我这位陌生人,我总得找些理由来套上这样的关系吧?”
“小紫姑娘是不存在的。”于晚舒双手抬起做了个认输的动作,道,“就像脸一样,名字在幻境中也是可以虚构的。”
“那你当真就是小紫姑娘了?”
于晚舒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她曾**裸地审视着自己的徒弟,如今在这里,却又有一种正接受家人**裸审视的感觉。
“那我……我得……”林念压低了声音道,“得叫你……娘?”
这话让于晚舒脸上精彩纷呈,但她终究无法否认既定的事实,于是只能在林念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一反常态地,林念并没有因此而激动。他终于见到了自出生起就活在耳朵边的亲生母亲,可在亲眼确认时,却只感觉到了一丝释怀。
“那依您看……我爹为什么要教我往生钱?”
于晚舒眯了眯眼道:“往生钱是他的得意之作,他不会轻易舍去。或许是心有不甘,期望你能逆天改命吧。”
原来如此。林念心道,原来如此。
“他应该告诉我的,以前的一切,还有他经历过的失去。”
“他也有他的考量,不幸发生的时候你还太小,没办法对所有事有一个平和的看待。”
“隐瞒才是不对的。”林念道,“师父,作为交换,我让你看一看现在的人们对往生钱的评价吧。”
于是场景又一次变换,小木屋消失了,果园消失了,面前的道路回到了起点,回到了很久很久,甚至是林念与萧歌相遇之前。
往生钱玉佩一直垂荡在林念胸前,随着他的走姿一摇一摆,它晒过光、淋过雨,在狂风呼啸中摇摆不停……它是一个玉佩,在林念漫长却又短暂的回忆幻境之中,它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枚制作精美的普通玉佩罢了。
“往生钱玉佩好像在很久之前是人人喊打的‘象征’?”
“的确如此,往生钱个性太为鲜明,所有相似的关联之物便与其享有了同罪。”
“但在现今好像并不存在这样的意义。”
“大概这也是好事。”于晚舒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一时的辉煌也足以。”
“那便证明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林念直言道,“杞人忧天。”
于晚舒又低声笑了起来。
“师父。”林念唤她道,“这是你的心魔。”
幻境撤了下去,两人回到迢迢谷的小木屋前,叠在一起适应着突变的环境和心境。
于晚舒翻身坐了起来,她轻咳了一声嗓子,眼神居然躲避了林念的直视。“我认同这件事可并不代表认同你的实力。”她说道,“你和鬼兽,在我这里的表现可还差得远。”
林念精神道:“你不阻止我了?”
于晚舒请他“吃”了个板栗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阻止你,阻止你你就不会去做了吗?如此怎么配当我儿子?你只是还需要在这里那里的地方,来一些转变。”
林念急忙行礼道:“请师父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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