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疏远

晋王生辰在三月里,过了年之后再过一段时日,才是晋王生辰,原本永平帝打算让沈黎早点走,省得沈舒玄临时变卦,但眼下眼看着就要到了除夕,他也总不能年都不过就把人给撵出去。

又因着沈舒玄恳请,永平帝便把沈黎出京之日又给推了推,推到晋王生辰宴结束之后。

沈黎斜着躺在软卧上,脸上放着本书,书是倒着的,他也没真的想看。

门外珠帘轻动,他还在假憩,就听到门口的声音:“醒了就别装睡了。”

沈黎还闭着眼,只是他还没再装多长时间,脸上的书便被那人修长如玉的手指取走,沈安眸色淡淡,声音不疾不徐:“行渊,起来。”

他自己心知不能再装睡,陪笑着从床上坐起身来道:“大哥,你来了?今天不用去陪晏修筠在大理寺办公吗?”

“眼下已经快到了除夕,自然是在休沐,你连休沐日都不记得了?看来你也没怎么去禁军跟顾笙历练,你这样混账,父亲知道吗?”

“父亲。”沈黎陪笑道:“内阁事务那样繁重,你不告诉他,他不就不知了吗?”

沈安扫了他一眼,眸色凌厉,沈黎正色道:“好了,我去了是去了,就是陛下说了要让我年后去京州,顾大人就放了我假,说我反正也是要去京州做指挥使了,眼下在不在这,也就几天,所以他就放我回来了。”

“油嘴滑舌。”沈安呛了他一声,接着道:“你可知你这次去京州并不太平,京州是块肥肉,陛下把它扔给沈家,是看沈家吃不吃得下,但他自然是希望你吃不下的。温家本以为铲除了谢氏就能把京州收进囊中,可谁承想,如意算盘到底打了个空。”

“温燃倒是惦记京州惦记很久了。”沈黎接着道:“我此次去京州,温家必定会给我添乱子,再加上京州现下余部并不听我号令,他可能要等着看好戏。”

“不错。”沈安抬眸道:“京州现如今在你手中,但温家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大燕在北方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攻取京州,前年谢丛瑄主战便是为了化被动为主动,父亲也赞同此事,不过——”

“眼下朝中局势已经翻了翻天,可这些世家子弟大部分崇尚玄学成风,儒家的东西他们早就不学了,不服膺玄学,压根就没办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沈黎吐槽道:“国子监都已经差不多要荒废了,世人只知清谈,殊不知清谈误国。晏修筠倒是对儒家念念不忘,你看他现在被排挤的。大哥,你可知前些日子陆家也效仿石崇,搞了个金谷园的事吗?”

“金谷园……”

沈安自然知道陆琛搞的这个金谷园。

他还没继续接着说,便听到沈黎继续控诉道:“金谷园真是好大的排场,将沉香屑铺在象牙床上,解手的地方还燃着几十两一小份的熏香,又是歌姬,又是美妾的,养了不知多少在他那园子里,供其他世家大族子弟消遣。谢丛瑄不过是在京州兵多了点,操练的勤快了些,就被惦记上谋反。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你看看我们都城中的禁军和锦衣卫,就那德行,等到人家北燕来犯,指挥怕不是要带上钱翻墙跑路。”

他这话说得太露骨了些,却也不失几分道理,沈安沉声敲打他几句:“行渊,小心隔墙有耳。陛下的事,不可妄加评判。”

这句话刚说完,沈慕芷从门口冒了出来,她轻声道:“大哥,二哥,你们两个怎的还杵在这里?今日要入宫给圣上提前庆贺新年。”

“不急。”沈安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接着道:“父亲不是已经先去了?陛下问起,想必他自有交代。”

“我倒不是为了这事急,是怕你们两个聊得太开心,把这事忘了,你们听没听过,温燃有意求娶大长公主给他的嫡长子一事?”

沈慕芷道:“我今早上听弘文说的,想必大哥也知道了吧?”

沈黎插嘴道:“大长公主不是才同你一般年纪?也没到可以下降的年纪,怎的温燃便这样着急?”

“他打的什么算盘。”沈安轻笑一声:“你要知道,洛离并非只有温家一个联姻对象可以选,长公主可以嫁温家,也可以嫁你,更可以嫁萧家。他不过就是怕夜长梦多罢了。陛下一向疼爱长公主,你不知,这其中还有一段瑰丽往事在。”

“当年南渡时,陛下在途中偶遇一妙龄少女,心悦之,两相定情之下,那少女便有了身孕。她刚把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北方的蛮夷攻了上来,虽然最后退敌,可那少女在混乱途中,为了保护陛下,替陛下挡刀,牺牲了自己。”沈慕芷笑着道:“大哥不爱讲这些故事,我替大哥讲好了。”

沈黎应了一声:“你说那就是洛离吧?宸妃只她一个孩子,难怪陛下那样宠她,远甚于温皇后的两个儿子。”

“只要是人都有白月光情结。”沈慕芷接着道:“宸妃为陛下赴死,在陛下眼中,她便是爱极了他,他难免会对宸妃有所亏欠,这亏欠只能加倍的补在长公主身上。”

“温燃现在就是想让长公主嫁给他的嫡长子,这样亲上加亲,又拿捏住了陛下的心尖肉,他必然知道尚长公主的好处,夜长梦多,谢丛瑄的事已经让他害怕了。”沈安轻声道:“谢瑜还活着,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潜在的威胁,他得想办法清除。”

“斩草除根,可这根太长,一时之间拔不掉,但绝不能让它疯涨。”

“大哥说的对,温太傅现下看的很明白,皇帝留下谢瑜,把京州交给沈家都是因为对温氏有了忌惮,不过圣人同样也忌惮着沈家,陛下最近这些日子已经有意无意的开始疏远起父亲了,我看,这是给温家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意思是父亲他也同样疏远了,实际上他只是因为恐惧罢了,毕竟天子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沈慕芷接着道:“二哥你这些日子知不知道父亲一直困在书房里?他已经多日未曾安睡了,陛下对他已然是有了忌惮,现下疏远他便是第一步。”

“父亲?陛下怎么着他了?”沈黎闻言一惊:“我这阵子还以为父亲是累了,所以懒得管我课业了。”

“内阁交上去的草拟,圣上的批红已经压了半月有余。”

沈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压着给谁看呢?”

他用扇子将珠帘挑开,垂眸不语,地上的积雪未化,或深或浅的足迹自门口蔓延开去。

空气中还残留着炮竹的烟火味儿,天空却阴沉得要命。

要变天了。

——

温燃先一步到了宫内,他方一抬头,正碰上陆琛。

宫里炮竹声还连绵不断,他打过招呼,问了好,见四下无人又道:“沈相来了吗?”

陆琛笑着拱手道:“我看沈相一早就到了,但他今日好像有些吃瘪,他前些日子草拟的奏折陛下虽未封还,但也没看,就扔在奏折堆上堆着呢。”

“他倒是——”温燃顿了顿:“你方才刚见过陛下和乔公公?”

“见了。”陆琛道:“我方才还问了沈舒玄要不要来我新建的金谷园,带上二位公子和小姐一起。他倒没说什么,应了声,陛下的事情好像没怎么影响到他,我说找个空闲日子给大家下拜贴。”

“晏修筠今天把陛下给冲撞了,你不知吧?本来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夜,大好的日子,陛下看他的奏折气得想骂人。”陆琛道:“陛下让他滚出去,他不肯,跪在殿前不肯离开,沈相给他求了情,陛下让他别跪着了,但脸色也不太好。”

“哦?”温燃思索了片刻:“晏修筠到底说了什么,陛下竟然如此生气?”

他将衣服上的毛领整了整,接着道:“晏修筠是个怪人,他平日里跟朝中人难融到一块去,对玄学清谈之风不感兴趣,整日里只知道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道理。但他却是个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他这番冲撞陛下,你可知所为何事?”

“赋税一事,他在说土地兼并的弊端,又说户部收税只知道剥削底层穷苦百姓,人头税应该取消,改成摊丁入亩,他一个大理寺的正卿,竟然管起了户部的事。”

陆琛冷笑:“他又道往年一两银子足够一户普通三口之家一月有余,现如今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斤肉,苛捐杂税这样多,百姓难以忍受,为何不从世家大族那里和皇帝的私库拿钱?我看晏修筠是糊涂了,普通百姓如何,与他何干,与我们又何干?”

“晏修筠的确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舒玄怎么说?”

温燃道:“从陛下私库和世家大族手里扣钱花,他倒是个有主意的。”

继而温燃摇摇头:“不提他也罢,我去见见陛下。明日除夕宴会,跟皇后说一声,叫谢瑜来伺候。”

腊月二十九给皇帝请过安,三十那日,皇帝召集百官集会,例行庆祝新年。

沈安添了杯酒,将袖子挽起来,看着众人你来我往,推杯交盏。

他现下心思并不在宴会上,他手指轻抬,将酒端至唇边,一饮而尽。

沈舒玄扫了他一眼,轻声道:“陛下没能把你调到京州去,恐还有其他打算。”

永平帝没能把沈安从都城调走,给他难题,但会想别的办法为难他。

这杯酒刚刚饮下,沈安听到永平帝点了他的名字:“安石这孩子在晏修筠手下待了也有一阵了吧?之前朕想将安石调任到京州去,安石以不擅治兵之道拒绝了。”

这摆明了话里有话。

沈安道:“谢陛下关心,是有一阵了,去出知京州的事情,实在谢过陛下抬爱,但臣的确没有家弟擅长治兵。”

“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永平帝笑了笑,伸手把玩着桌上的核桃:“谁不知安石你少年英雄,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景文的骄傲。眼下你弟弟行渊要出知京州了,朕想着总该给你也提拔个什么官做。”

他思索片刻,望着沈舒玄道:“景文以为,去户部如何?先做个户部侍郎吧,总不能直接做了户部尚书,安石年纪还小,直接做户部尚书恐难以服众。”

裴悬看了沈安一眼,没吭声,见沈舒玄也沉默,户部侍郎是正三品,陛下的确给沈安升了官,但眼下户部就是一笔糊涂账,谁不知户部账面上有好大一笔亏空,京州是个烂摊子,户部也是个烂摊子。

再者,永平帝语气虽然是询问,但实际上并未给沈安拒绝的余地。

陛下说是重用,实际上做得不好,朝中臣子会有各种声音攻讦沈安。

而户部的账,本就极难算明白,相比较大理寺这种地方,需要受到的注视就更多。

沈安面上什么也没显露,他微微一拜:“谢陛下赏识,臣定会为陛下和朝廷竭尽全力。”

他声音里什么都听不出来,沈舒玄抬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前些日子就说姑父被陛下疏远,现如今对安石的安排,更可见一斑。”

裴悬低声对沈慕芷道:“你大哥现如今,面对户部这笔糊涂账,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宴席途中,酒喝得差不多了,沈黎掂了掂壶,正对上温燃打量的目光。

温燃把身边侍从唤了过去,耳语了几句,没过一会儿,宫殿的门被径直打开。

冷风顺着门口往里灌着。

叮叮当当的锁链声自远处传来,沈安微微抬头,望向远处。

那人端着托盘,盘里都是酒壶,他走得很吃力,铁链贴着脚踝,能看得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打量着那人。

那人抬眸间,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谢瑜……”

感情线稍微有点慢。

认真存稿ing。

剧情在认真练笔,这本书就是练笔之作,还请海涵。

其实有关于草拟和批红,正常来说,明清是中央集权的高峰,不太可能会出现皇权过分旁落的现象,但我是以明清的官职参考,实际上关系还是两晋南北朝。

所以不必太过在意放在明代一些不太合理的细节。

写的过程中其实也不太轻松,有点累。但还是希望能把这个故事写好,本来没打算开这本,但是从20年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整个故事,觉得不写还是对不起自己,那就好好写完吧。

因为估计v文很困难,所以基本都是跟榜走。

如果有读者!扑翅膀,记得定期过来看看我就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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