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待赵珠娘磨磨蹭蹭的跟着秦嬷嬷回到长京城。
钱安早就在路上问清楚了自家娘子的过往,小心的抱着孩子,紧张的环顾四周。
秦嬷嬷早就接到上面的旨意,知道三殿下如今被关在天牢,本来是用来威胁林霏霏的这三人,顿时也失去了作用,就依着延平的旨意,先送去三公主的府邸。
吴依依自然不知道林霏霏娘的事,但她看了一眼顾明怀问道:“你可见过殿下的娘”。
顾明怀一想到当初自己和林霏霏在台城的过往,心里算了算时间,点点头道:“秦嬷嬷跟着,你记得照顾好就行”。
“那不如顾翰林在这等等”吴依依警惕道:“我先去接夫人”。
于是,等着下人引着马车进了内院,吴依依面无表情的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一家人,最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夫人,您来了,殿下一定很开心”。
赵珠娘听她只说到自己,没有提及到自己的丈夫,只随意的笑了笑,就拉着钱安的手道:“霏儿在哪,怎么不出来接我们”。
吴依依面色一冷,压住心头的烦闷,淡淡的笑了。
赵珠娘见这领头的吴依依丝毫没有说要请霏儿出来,脸色有些难看,正准备开口,身后的钱安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生气。
吴依依却顾左右而言他道道:“快把夫人请进去”。
“等一下,我女儿了”赵珠娘皱着眉头,不解道:“她怎么还不来”。
吴依依本就不喜她,如今却只看了一眼秦嬷嬷道:“怎么了嬷嬷怎么没有把三殿下的事告知夫人”。
秦嬷嬷虽然跟着林霏霏时间不短,心里却是知道,林霏霏一向报喜不报忧,自然也没有把林霏霏入狱的事说出来,一来是怕吓到人,安抚起来也麻烦,还不如瞒着,二则,若是这人惊慌过度病了,恐怕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长京。
吴依依对着秦嬷嬷一笑道:“嬷嬷,还是劳您费心,这府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就真的走了。
且不说这边秦嬷嬷如何解释林霏霏入狱了,等到吴依依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见到顾明怀已然自己煮了茶,心下一火道:“你早就知道她嫁人了”。
顾明怀一顿道:“霏儿都没有生气,你还生起气来”。
“我是为殿下不值,当初我们在北燕,如何才活下来,可他们倒好”吴依依咬着牙道。
“你难不成还想动手”顾明怀试探道。
眼见吴依依面无表情的瞪着自己,顾明怀才冷声道:“你要是动手了,她会生气的”。
吴依依一听,才收回自己的心神,冷静道:“我知道了,秦嬷嬷也回来了,你该走了,顾翰林”。
顾明华想着自己来此地的目的道:“云和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吴依依皱着眉看着他,忽的笑道:“其实,顾明怀,你已经见过他了,在心一寺”。
顾明怀面色一僵,他想起当初蛊虫曾经去过清园,又想起杜永斌曾经去过心一寺,就连李定海当初也是假冒了心一寺的僧人来暗杀林霏霏的,而且云和定的地方也是心一寺,难不成是他。
“无论如何,顾翰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别不小心死了”吴依依冷笑道。
顾明怀不再多言,立即就出了府。
而这边宫里,因着徐江受伤,延平心头烦躁,正躺在床上,守着一旁的李大监忽道:“殿下,紫薇殿的道士最近炼了一味丹药,燃之,可使人游历仙境”。
“仙境”延平凝神思索片刻道:“可找人试过了”。
“试过了,只是这药效不深,用了三次就再无用了”
延平点了点头,李大监立即就将一丸香药放在香炉里,不一会延平就浑浑噩噩睡去。
天色初晓,延平耽溺于梦境,久久不愿醒来,甚至比往日还晚了一个时辰,李大监焦急的走来走去。
“好了,别走了”延平缓缓道,整个人较着平日倒是平和了不少,只开口道:“今日的朝议往后延吧”。
“殿下,这”
“议来议去,也不过是想让那个不知来历的孩子坐上皇位,哼,都当本宫是死的”延平怒道,说完,又道:“前几日,你说抓到当初掳走念静那伙人的下落”。
“是,是刑部那边上了折子,说是抓到人了”
“可查到了是谁动的手”
“是”赵大监犹犹豫豫的开口。
“说”
“说是三公子了”
延平微微一愣,当初自己这三子出生时,自己正和杜兴闹开了,整日里勾心斗角,虚与委蛇,这孩子差点都流掉了,后来杜家事败,这孩子倒是被杜家的老仆带走了。
“这孩子走了多少年了”延平喃喃道。
“差不多都十八年了”赵大监小声道。
“是啊,十八年,他今年都快三十了吧”延平喃喃道:“可找到人了”。
“找到了,在城外的心一寺里”。
“喔”
心一寺的后殿,顾明怀躲着寺内的人,慢慢踱步,待行到里屋,就见到了然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转动自己的手腕上的佛珠,低声念着经文。
顾明怀安静的伫立在一旁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了然才睁开双眼道:“顾施主,怎么今日来了”。
“我去取后山山巅的初雪,特意来尝尝大师的茶”顾明怀拿起手里的水囊道。
了然眉目平静的起身,点点头道:“请”。
两人端坐在茶桌前,中间隔着一缕缕茶烟和水汽,正当顾明怀准备开口,忽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面色一怔,顾明怀立即脚尖一动,灵活的跃上房梁,躲了。
来人站在门前,轻轻的扣门道:“了然大师可在”。
了然面色一冷,淡淡道:“谁”。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正是延平,她披着黑色的大氅,手里握着小手炉,恍然的看着不远处的了然。
了然心下一冷,多少年了,娘是真老了。
而延平心里,当初不过到自己腰间的孩子,如今个头倒是比自己要高,就是这头发,她道:“怎么出家了”。
“若不出家,怕是要落的个和大哥一样的下场”了然冷声道。
延平怅然一叹,走了进来道:“你大哥,他坐了不该坐的位置,就是他自己不自尽,你以为他能活多久”。
“可如果娘你不动手,谁又能灭了我杜家满门”杜永然恶声道。
“杜家妄想夺走我林氏的江山,只灭了满门,已经是厚待他们了”延平厉声道。
“可”杜永然摇了摇头道:“那今日了,今日,娘是来取我的性命”。
延平正想开口,忽然见到茶桌上两只茶盏,眉头一动道:“你这里有客人”。
“自然是知道今日有客上门,特意准备的”杜永然神色自若道。
“你这一出,倒是和那些神棍学的一样,也神神叨叨的”延平不耐烦道。
“我听闻娘在宫里也请了不少道士和大师”杜永然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延平看着他怒气冲冲的面颊,忽然想起昨晚的梦,梦里杜兴没有反叛,没有毒死小皇帝,没有将自己和他的长子立为皇帝,自己也没有假意逢迎,在中秋夜灭了杜家一族,而自己的长子,也没有被自己逼得自尽,二儿子也不会吓破胆子,整日东躲西藏,小儿子也不会被杜家人偷偷藏起来。
杜永然看着眼前明显陷入沉思的娘,长叹一声,直接又跪在了佛前,闭眼念起了心经。
延平听着他嘴里的经文,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屋子十分简陋,又因着冬日冷风正盛,这孩子只穿了一件单衣,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缓缓叹了一口气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就出去了。
顾明怀等人走了,才下来,看着依旧转动佛珠的了然道:“你为何不走”。
“我为何要走”。
“当初李定海抓到了你的人,你就应该走了”
了然抓紧手中的佛珠道:“当初三公主刚刚回京,就派了人过来取走那个假牌位”。
“你说的是吴依依”。
“应该是吧”了然继续道,不知不觉就回想起那天。
当初自己按照计划送走了二哥和林霏霏,没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并没有回来,但见没有人查过来,又不舍得这里的苦心经营的一切,渐渐就放下心来,可谁知道林霏霏回长京,她还派了吴依依特意过来取走那份杜永斌为她娘立的牌位。
那时,自己就站在院子里,吴依依恭敬的捧着牌位,柔声道:“殿下让我问您一件事,了然大师”。
“何事”
“您觉得若是将刀架在您的脖子上,宫里那位会因为您犹豫多久”吴依依好奇道:“一息,一盏茶,还是半个时辰”。
了然忽的大笑道:“她觉得了”。
“殿下觉得,可能都不会”吴依依无趣道。
“喔,那她如今是想如何”。
“殿下说了,你的人,她已经送到刑部了,你要是要走,就快一点”吴依依继续道。
“我若是不想走”了然恨声道。
“那您想入宫吗?”
“入宫”
“对,如果您不走,很快您就可以入宫,去见长公主”
说到这里,了然回头道:“你看,我的确见到了她”。
顾明怀想起刚才的场景,很明显,延平对着自己的幼子还是有几分愧疚之情,若是哪一日这位想着让了然他入宫,这时局又会有何种变化。
“你若是要入宫,现在倒是一个好时机,徐江和她起了嫌隙”顾明怀提示道。
了然沉默不语。
“那了然大师,我就先告辞了”顾明怀说完就从窗户翻身而出,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寺外。
延平刚刚回宫,就见到云和正愁眉苦脸的立在殿外,待见到自己,赶紧挤出一丝笑意道:“皇祖母”。
“怎么今日进宫了”延平难得的好心情,耐心道。
云和一愣,看着脸色和缓的皇祖母,心下一喜,跃跃欲试道:“皇祖母,我,我有件事想要求皇祖母”。
“说吧”延平走到殿内,脱下自己的大氅,随手将手炉递出去。
“皇祖母,你让我和李定海和离吧”云和鼓足勇气道。
“你说什么”延平背对着她,低声道。
“是,我想和离”云和颤颤巍巍道。
“喔,你想和离啊”延平慢悠悠的坐下,看着眼前的女子,笑着道:“你要是死了,本宫就让你和离”。
云和浑身一颤,跪下道:“不,不不,皇祖母,儿臣是被猪油蒙了心,说了胡话了,胡话”。
“下去”
“是,是是”
延平看着着急忙慌跑路的云和,冷冷吩咐道:“让她好生在府里待着,没事不要出府”。
“是”赵大监低声应了,又道:“殿下,是辛忠辛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吧”
辛忠进到殿内,行礼后道:“听闻殿下今日没有朝议,所以特来求见”。
延平忽然想起心一寺,道:“本宫听闻这北域还有不少北燕的流民”。
“是”
“等到开年,本宫正想着在城外修一处寺庙,你去征召1000人到长京”。
辛忠一愣道:“殿下,这,这些流民都已经投降,臣已经将他们安置好,若是随意征召,恐怕会引起民变”。
“民变,那就分批征召吧”延平随意道:“对了,听闻你家的女儿如今也到了待嫁的年纪,可选好了人家,若是没有”
辛忠面色一变,立即道:“老臣已经选好了,今日来,就是特意请旨”。
“喔,是哪家的公子”。
“是谢家的谢传生”
“喔”延平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道:“这事,本宫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待辛忠走了之后,延平这才道:“你可见过这辛家的姑娘”。
赵大监轻轻摇了摇头道:“只宫里远远见过几次,不过这位是三殿下的伴读”。
“喔,那你说永然会不会喜欢这孩子”延平喃喃道,
赵大监低着头沉默不语。
辛忠面色凝重回了府,待入了夜,就悄悄前往顾明怀家里,两人趁着夜色正浓,静悄悄的摸进天牢,换上了龙吟卫的衣服,跟着接应的人,寻到林霏霏的牢房。
林霏霏正背靠着墙睡觉,忽然听到有动静,一抬头就见到两人已经打开门锁,进来了。
辛忠自是跪下,而顾明怀则是站在一旁。
林霏霏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将军起来吧”。
辛忠起来之后,林霏霏才借着月光打量着许久未见的他,良久之后道:“将军,出事了”。
“是有件喜事”
“喜事”林霏霏喃喃道。
“对,老臣向长公主请求为红柏和谢传生赐婚”辛忠笑着道。
林霏霏平静的看着他道:“皇祖母没同意”。
“是”辛忠勉强道:“不知,殿下可知道这是为何”。
“你猜不到吗?”
辛忠摇摇头道:“老臣怕是终身要留在长京,谢传生,虽说是殿下的哥哥,可并无官职,谢家又一直游离在权势之外,并不参与皇庭内斗,若是我儿和谢家结亲,并不应该会让她忌惮”。
“皇祖母说不得已经为红柏姐姐找到了好郎君”林霏霏轻轻道。
辛忠面色一变,自己的女儿本就是在北域野惯的,如今被囚在长京,整日困在府里,当初谢传生来北域为徐静雅送嫁,自己就瞧出一点猫腻,只是当时局面自己不好多说。
如今自己回到长京,早就知道谢传生一路跟着自己女儿北上,不离不弃,虽无官职,但人品可嘉,又加上是殿下的哥哥,自然是想着早早成事才好,若不是谢家一直扣着人,自己早就让谢传生上门提亲,哪里用的上去求延平赐婚。
林霏霏瞧着辛忠面色越来越黑,也沉默不语。
顾明怀站在一旁,低声道:“霏儿,可是知道什么”。
林霏霏看着他,忽的一笑道:“不知道,只是将军是否还有其他的事”。
辛忠见她如此,只得道:“今日,延平忽然提出要征召北燕人来长京修建庙宇”。
“你答应了”
辛忠点了点头道:“以前,长公主都会和狄相商议,虽说有这种说法传出,但毕竟没有下令,如今确是直接下了御令”。
“何时”
“明年开春”
林霏霏望着高高的小窗外的月亮,直接道:“我娘她到了吗?”
“嗯”顾明怀轻轻道。
“我不能出去”林霏霏断然道。
“为何”
“我若出去了,皇祖母会很不放心,我娘她就会有危险”。
“可殿下难道要一直在这里待着”辛忠眉头一皱道。
“我呆在这里,她才会放心”林霏霏缓缓道:“你要知道婚礼和丧礼,若是死起人了,往往是一族之祸”。
辛忠面色一变道:“可,殿下,谢公子也的确属意红柏”。
林霏霏忽的抬起头来,盯着辛忠道:“我知道,将军,待到过年,狄相就会建议皇祖母允我出来,所以,先等等吧,将军”。
“殿下可还记得当时殿下生辰之时,臣送给殿下的礼物”辛将军仿若寻常一样道。
林霏霏沉默的看着他,当初那把剑啊,忽然笑道:“辛将军,你确定”。
“老臣早该确定了”
林霏霏诡异的沉默了,最后挥挥手道:“先等着吧”。
两人说完,辛忠看了一眼顾明怀,见他摇摇头,就立即转身出去了,只留下他,大步走过去,摸着林霏霏的小手道:“怎么这么冰”。
“已经烧了炭”林霏霏看了看床边的火盆道。
“不如,我不出去了,在这里陪着你”顾明怀忽然道。
林霏霏看了看他道:“在长京城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顾明怀心下一颤,抬头道:“也包括你吗?”
林霏霏愣了愣,沉默不语。
忽的,外面打来一颗石子,是辛忠,有人要来了,顾明怀不得不走了。
两人出了天牢,夜色正浓,躲过巡夜的队伍,辛忠忽然道:“明怀,你可觉得这世道不公”。
顾明怀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试探道:“将军,可是觉得那位行事太过随性”。
辛忠沉默不语,长长叹了一口气。
顾明怀继续道:“其实,将军担忧之事,或许将军可知道含德殿的那位”。
“你的意思是”
顾明怀轻轻点点头。
辛忠眉头微微一皱,不开口了,趁着天色尚未完全破晓,两人分道扬镳之后,顾明怀正翻墙回到自己的院子,刚刚一落地,就见屋檐下正站着一人,他心下一怔,还未开口。
那人已经走了出来道:“顾公子,殿下可还好”。
“吴姑娘”顾明怀疑惑道:“你派人跟踪我”。
“殿下说了,要保护好你,自然要派人跟着你”吴依依慢慢开口道:“你还没说殿下如何”。
“她”顾明怀想着狱中的林霏霏,眉头一皱道:“你来此有何事”。
“顾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什么”
“当初在燕国,顾公子对着我可不是这个态度”吴依依道。
“你”顾明怀眉头一皱,诧异道:“你是辛将军放在燕国的探子,当初也是你帮我给辛将军传递消息,那你如今究竟是辛将军的人还是霏儿的人”。
吴依依忽然笑了,明媚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愁绪道:“当初,在燕国,我是宁国人,如今在宁国,我自然是三殿下的人”。
“那你今晚是”顾明怀冷静道。
“你想要辛忠反”吴依依慢吞吞的靠近,忽的低声道。
顾明怀只冷笑道:“吴姑娘可是今日还未睡醒”。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喔”顾明怀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
“你说,为什么殿下不能成为新的长公主了”吴依依继续低声道:“若是延平退位,含德殿的那位”,说着,她就浅浅一嗤。
“这可是霏儿的想法”
“殿下为了宁国做了多少事,区区一个长公主之位,难道不应该吗”吴依依压抑着内心的咆哮,咬牙切齿道。
顾明怀低头思索了片刻,继续道:“那你如何让延平退位了”。
“退位”吴依依眉目一动道:“有了了然大师,自然可以”。
“你想如何”
“当年杜兴让他的长子登基称帝,那日后延平难道就不会让他的幼子登基称帝吗?”吴依依轻声道。
顾明怀略微一思索便道:“延平会让了然登基”。
“重要的并不是她想,而是朝臣如何想”
顾明怀看着她的双眼,突然笑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家主子”。
吴依依柔声道:“那恐怕你和辛将军暗中筹谋之事,殿下也会知道”。
顾明怀忽的一笑道:“既如此,不如我和你联手如何”。
“好”。
且不说两人如何合作,但说几日之后的除夕,当晚,宫里一改当初的冷清,在长乐殿宴请了百官和家眷,而林霏霏也因着过年被特意从天牢放出来,还特意梳洗了一番。
“罪臣叩见殿下”林霏霏面色泛白,低声道。
延平见她如此,倒是没有了当初的嚣张,心气也平了平,随意道:“坐着吧”。
“是”
吴依依早就收到宫里的消息,如今见到殿下衣衫单薄,就只穿了一件纯白的衣衫,看到自己,眉眼才闪过一阵疑惑,赶紧上前扶着林霏霏,摸到殿下冰冷的手指,平日里冰冷的双眼莫名的红了。
林霏霏慢吞吞的落座,才附在吴依依耳边笑道:“怎么了,不过一段时日不见,依依的心软了”。
吴依依赶紧挤出一丝笑容,倒了一盏热茶递过来道:“殿下,先等等,我去拿个汤婆子过来”。
“不了,我不冷”
“可是”
“阿娘,她还好吗?”
“她很好,殿下”
“哥哥了”
“谢家的人拘着他,不让他出来”
林霏霏摸着掌心的茶盏,叹了口气道:“一个都没走掉,还回来了”。
“殿下,好像,等过些日子,长公主就会让你回广平,您”吴依依试探道。
“广平啊”。
林霏霏眉目一动,就见到延平下方还坐着一人,正是杜永然,他依旧着了一身袈裟,闭目养神。
众臣正按着官职,上前敬酒,林霏霏低着头,说不清楚是在听着,还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狄相忽然上前道:“长公主殿下,微臣等有一事不明”。
延平瞳孔微微放大,从容的看着拱手行礼的狄相道:“何事”。
“自然是殿下身旁的这位大师,可是当年杜家的三子杜永然”狄相静静道。
“喔,是他又如何”
“老臣等在外听了些风言风语”狄相担忧道。
“喔,是何事”
“这,外面都在传殿下想要立这位”狄相右手一展,继续道:“为帝”。
整个大殿瞬间就冷却了。
延平面色一冷道:“荒唐”。
“老臣也觉得荒唐,可是,殿下,既然楚王世孙已入了宫,何不今日赐下旨意,立为太子如何,不然此等谣言传遍天下,恐于宁国百害而无一利”狄相焦心道。
延平心下嗤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殿内的众人,良久之后才道:“狄相,世孙身份存疑,怎可立帝”。
“可,殿下”狄相眉头一皱。
辛忠忽然起身道:“殿下,既如此,何不斩了此人,如此谣言可平”。
延平一怒,手下一动,就将桌上的杯子猛地一砸道:“大胆”。
杜了然指间微微转动的佛珠一滞,依旧闭目养神。
而整座大殿却没有如延平一般的鸦雀无声,反而能听到众臣面色惊惶,窃窃私语,延平凤眸一动,直直的看向一旁的赵大监。
“放肆,辛忠”赵大监猛地尖声道。
众臣一惊,俱是安静下来。
辛忠面色的淡然的走出来,拱手行礼道:“殿下,如今帝位空悬十九年了”。
“喔,辛忠你莫不是反了”延平厉声道。
狄相面色一惊,环顾四周,这才察觉到平日里早就应该在场的徐江不在,心下一沉,下意识的看向林霏霏。
林霏霏正低着头看不出她的脸色。
忽的,辛忠右手一挥,只见到殿门被猛地打开,一支不过五十来人的军队团团将大殿包围住。
延平面色一变,立即起身,杜了然睁开双眼一看,连忙起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坐在一旁的云和被吓得发出一身尖叫,直直就往延平那里躲去,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了然。
了然一时之间没有防备,被狠狠地往延平一侧撞去。
延平眼角一动,冷冷一笑道:“辛忠,你以为本宫会毫无准备吗”,说完,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赵大监,只听到一声令下,不一会的功夫,殿外就涌进来一批人,领头的正是徐江。
两方对峙时,延平向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忽然她的左手被割出一道血痕,她一抬头就见到了然手里拿着一支匕首,上面的的鲜血正缓缓的滴落在地。
赵大监立即惊惧道:“来人来人”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延平,而延平则是抬头看着近处的了然道:“你”。
了然只面色苍白的看着她。
“你”
延平轻轻一笑,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早已经悄悄躲到林霏霏身后的云和道:“云和,你”。
“你戒心太重,我的东西,你的人都查的干干净净,只有她才能将这东西带进宫里来”了然缓缓道:“你还记得大哥,他是怎么死的?”
延平骤然大笑道:“好,很好,你”,话还未完,她继续道:“太医,传太医”忽然她咬了咬牙道:“念静,你过来”。
林霏霏正被身旁的宫人护着,听到延平唤自己,缓缓起身正准备靠近,吴依依忽然拉住她道:“殿下”。
而辛忠也是立即回过身,直接拉着林霏霏的手道:“霏儿,别动”。
“好啊,果真是你和辛忠勾结,反了你们”延平怒道。
“徐江,把他们都给我杀了”延平话刚刚说完,忽然殿里的众人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到不远处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身披重甲,手执弓弩,面无表情的围着大殿。
众人皆是一愣,还未回神,可见这只军队,沉默无声的盯着大殿。
延平眉头一皱,心下烦躁,再加上中毒,强自忍耐道:“辛忠,你若是反了,莫不是想要自己登上这皇位,哼,你有这胆子,恐怕也没有这命”。
辛忠护着林霏霏,忽的,右手一动,掀开面上的人皮面具笑着道:“霏儿”。
林霏霏眉心一跳,看着眼前的顾明怀,眨了眨眼道:“辛忠了”。
“你的令牌,我给了他,他正在领兵进皇城”。
林霏霏低头看了一眼吴依依。
延平见辛忠是由顾明怀假扮,立即就懂了,只盯着他身后的林霏霏正准备开口,忽的猛地一声咳嗽了一声。
林霏霏已然抬头对着正焦急的徐江道:“徐将军,不如你去看看皇祖母如何了”。
她话音刚落,正在殿中的人缓缓向一旁靠拢,露出一条道来。
徐江看着几乎勉强支撑的延平,也顾不得其他,立即领着自己的人亦步亦趋的慢慢向她走去。
“怎么样了”
了然站在一旁,开口道:“她不会死,她只会像她的长子一样,余生只能躺在榻上,做一个废人”。
“你”徐江压着怒意,手中的长刀指着了然道:“解药”。
“解药,你不该问我,应该问她自己才对”了然冷笑道。
延平沉默的听着,多少年了,自己下的毒兜兜转转又落到自己的身上,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了一声道:“念静”
“皇祖母”林霏霏漫不经心道。
“召太医”
林霏霏只平静的看着她。
“你是不是忘了,你娘还在我手上了”延平继续道。
林霏霏眉眼一动,看了吴依依一眼。
吴依依面色苍白,低声道:“今日一早,夫人就被接到宫里”。
林霏霏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不知,皇祖母想要召哪一位太医”。
“你”延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徐江道:“不,让他来帮我看”,说着就指着一旁的顾明怀道。
林霏霏眉头一抬,笑着道:“皇祖母,你确定”。
“你,你也要反了”延平冷声道。
“去,看看今日太医院哪位太医在值,请他过来”等到林霏霏吩咐挖煤,延平面色才缓缓松了一些。
延平忽的好奇道:“你究竟为何反本宫”。
林霏霏低下头,忽的一笑道:“皇祖母,你不该动北域”。
“北域,你是为了北域,不对,你的人,你的人都在广平,如何会在这皇城”
“皇祖母,当初你让我掌控皇城两月有余,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林霏霏解释道。
“那你是为了那些该死的北燕人想要反我”。
“该死的人我都已经送他轮回往生了,剩下的我不想杀,就不能死,皇祖母”林霏霏厉声道。
“那你娘了,她还在我手里”延平威胁道。
林霏霏已然高声喊道:“你可知道徐府现在如何了”。
徐江面色一变道:“怎么可能,你府里的人早就被牢牢的监视着,如何能动的到徐府”。
林霏霏依旧淡淡道:“徐将军,你要赌吗?用你徐家满门的命”。
延平心下一沉,还未开口,林霏霏已然继续道:“不必着急,皇祖母可以好好想想”。
“你想做什么”
“我想皇祖母立楚世孙为太子,如何”
“如何,可这孩子并不是楚王的血脉,而是你亲手杀得平王一脉”延平看着林霏霏毫不意外的面色,声音越发小了。
林霏霏笑着看延平说话,然后缓缓道:“皇祖母,他是楚王的血脉,这个孩子是我亲自选的”。
“你”
“当初我本以为平王会直接进京,没想到他居然先动手,灭了楚王一脉,我的人只来得及救走这个孩子”林霏霏淡淡道。
延平冷冷一哼道:“若真是楚王的血脉,自然是可以立为太子”只是从古至今,又有多少太子这辈子就只能是一个太子。
延平忽然听到外间的喧嚣声,忽然大笑道:“你这里不过区区上千人,如何能抵得住本宫在宫中的禁军”。
林霏霏面色依旧镇定自若。
延平面色一动道:“你在宫里还有人”
“当初皇祖母火烧紫霄宫,我便让人挖了一条密道,再者说了,皇祖母,可知我身后的人是从哪里来的”林霏霏面无表情道。
“他们”
“他们是从通州来的,是从海市来的,为了给您送来自海上的礼物”林霏霏慢吞吞道:“而这宫里还有很多,有很多是您亲自从通州召来的人”。
徐江心下一冷,这恐怕。
群臣安静如鸡。
林霏霏继续道:“所以,皇祖母,我不会杀您,如果您能退居后宫,或许我便不用像当初杀平王一样,杀您了”。
延平唇角微颤,一双眼愤怒的盯着如今躲在不远处的云和,笑道:“好,你想杀我,那云和了,你为何想要杀我”。
云和一抬头,就见皇祖母盯着自己,期期艾艾道:“皇祖母,这可是您的亲儿子,我的叔叔,他的话,我怎么不敢听”。
延平冷冷一笑指着她道:“念静,你想我退位,那就先把她的脑袋给我摘下来,如何”。
云和吓了一大跳,震惊的看着林霏霏一眼道:“三皇妹,你可千万可别听”。
林霏霏懒得回头,然而云和话音未落,
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大殿,是安乐。
林霏霏指尖微颤,一回头,就见到一支发钗,直直的扎在云和苍白的脖颈,鲜血一滴滴的流过她的衣襟,是小宛。
小宛低声喃喃道:“谁让你挡在霏儿面前的”。
安乐挺着六个月的肚子,浑身颤抖,林霏霏还未开口,顾明怀已然上前,一掌打晕了安乐,赶紧替她把脉。
延平面色一动,毕竟是养在眼前的孩子,虽然蠢的厉害,但多少听话,良久之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真是蠢死了”然后,眼角又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宛。
林霏霏压住心头的意动,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又平静的看着延平,只一双眼通红。
“她既杀了你皇姐,当用她的命赔”延平冷声道。
小宛听后,只疑惑道:“你是让霏霏杀了我吗?她才不会杀我了”说完,就又坐下来,无聊的摸着桌上的酒盏。
“皇祖母,可想好了”
延平见她丝毫没有动手的想法,怒斥道:“不过一个小国的公主,便是灭了又如何,你如今是想要你皇姐白死吗?”。
“皇祖母,你可还有其他的要求”林霏霏平平道。
延平心头一颤,当初自己虽然派了人去查北燕的事,但所有的答案都是简单的毫无缘由,若是想要再查,也不过无人知晓,真正知道的还活着的人不是在广平,就是林霏霏身边的人。
说来说去,也套不出什么。
只是也瞧不出这还孩子居然如此狠厉。
“既有了太子,如何没有太子妃”
“皇祖母想要立谁”林霏霏依旧安静道。
“安乐腹中的,太医可说了是女儿”延平忽然道,孔成文正小心翼翼的照顾自己的夫人,陡然之间听到延平开口,面色一白,自从娶了安乐之后,孔成文就发现安乐很不喜欢皇宫,如果不是避无可避,安乐绝对不会入宫,甚至有时候就连长京城都不愿意久居。
如今,他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孔成文面色苍白的看了一眼林霏霏,又忧心忡忡的环顾四周。
林霏霏没有看他,只皱着眉道:“若是个男孩了”。
延平烦躁道:“安乐的肚子里总能出来个女子”。
林霏霏心下摇头,只道:“是”。
殿外有人通报道:“是辛忠,辛忠带着人攻进来了”。
延平眉头一皱,也明白大势已去,看了一眼正望着自己的徐江,叹了一口气道:“那徐家了”。
“徐大将军忠心护主,仍为大将军”
林霏霏冷淡道。
“那你了”延平忽然道。
“我”林霏霏唇角勾起一丝,终于站起身来道:“皇祖母,孩儿要做皇帝”。
延平惊异道:“你”。
“皇祖母怕死后无言见林家列祖列宗吗?可在我看来,自古以来,名正言顺,名不正,言不顺,则事不成,孩儿要坐上那个帝位”林霏霏静静道:“那孩儿所行之事就名正言顺”。
此时此刻,顾明怀右手微颤,他很想回头看看她,但又不知道为何,他既回不了头。
林霏霏接着道:“都退下吧”。
话音一落,刚刚还手执利刃的宫人,全都乖巧的缩了回去,安静的就像不存在。
徐江看了一眼延平。
延平轻轻摇了摇头,徐江右手一动,身后的人立即乖巧的退到大殿外,只留下他一人,安静的向前走去。
林霏霏没有回答,从桌上拿起一支酒盏,走近道:“孩子敬皇祖母,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延平看着越来越近的她,忽然抬起手道:“你不怕”。
林霏霏听着身后骤然停止的脚步声,漫不经心道:“皇祖母莫不是迫不及待想要楚世孙登基称帝,这恐怕到时候您和要和重新谈谈了,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吗?”
延平还未开口,忽觉身子一重,头晕眼花,徐江一看,赶紧牢牢扶着她道:“太医了”。
延平嘶哑的喊了一声道:“都退下”。
林霏霏知道她是不想让旁人看到这般疲态,随意道:“徐将军送皇祖母会内殿吧”。
说完,就背对着他们。
徐江无可奈何扶着延平去了偏殿。
林霏霏走到狄相面前,笑着道:“狄相可想好了”。
狄相面皮一抽,跪下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即,满朝众人都跪下,随声附和,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这瞬间,林霏霏回过头,看着顾明怀,顾明怀缓缓走过来,将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扔,正准备跪下行礼,林霏霏抓住他的手,平静的摇摇头悄声附在他耳边道:“是你说的,生死相随”。
顾明怀看着她空洞的双眼,轻轻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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