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官银

女帝四十寿辰,皇宫院外张灯结彩,各部官员的车马在宫门外排起长龙。红珊瑚摆件,澄金玉如意,各色西域美男,天下奇珍尽汇此处,只等礼部官员登记入库。

过了正门,进大殿还需一番搜查。

几名女官头戴高帽,在殿外一字排开,个个身形勇猛,面容威凛。那佩剑刀鞘已磨成手指形状的凹陷,只怕是上阵杀敌的老将了。

“陛下四十寿辰,百官觐见,马虎不得,恐混入敌国细作,特让本将于殿前看守。”

“秋相,请吧。”

诸葛铁拳说罢,身后几名女官依次上前搜查。摘了官帽,褪去官袍,就连靴子也一并脱尽,秋成光张开双臂,神色泰然地在盘中放下玉佩细软。搜身就要结束,耳后忽然传来一阵哀嚎:

“诸葛大人饶命,下官也不知这毒针何时落入袖口中!还请诸葛大人明鉴!”

“拖下去。”

“是!”

秋成光眉头一皱,这细微的表情逃不过诸葛铁拳的眼睛,心中已然有数。秋成光身上实在没搜出什么异样,女官正欲放行,身边忽然多了个陌生女音:

“诸葛大人,细软的荷包还未看呢。”

“荷包怎能装物?”秋成光冷哼,“你这小官,可曾学过规矩?!”

官场浸淫多年,秋成光的威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胆的女官身上。女官低着头,声音不急不缓:

“大人此话差异。虽不能放物,可耗子药啊泻药啊还是能装一装的。下官只怕大人不小心将荷包抖落餐食,闹了肚子。”

女官将荷包打开,手指在其中搅了几圈,见无异样,又恭恭敬敬地把荷包呈上:

“下官多想了,大人是没有这般癖好的。”

秋成光冷哼一声,正欲发怒,目光忽然落在女官托着荷包的手指上。他兀自盯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迈步入了正殿。

官员品级自上而下,依次搜身,诸葛铁拳对这名陌生女官要查荷包的举措并无异议,本以为是大户人家走后门的女儿,不料竟是个有想法的,也就随她去了。

“魏大人,您请。”

陛下寿辰,魏铭作为亲信,今晚面子功夫做的很足。他一身黑锦鹤纹长袍,绣面针脚细密华贵。此身层叠,为添尊贵之感,足穿了四件丝衣。

大殿前,魏铭风清朗月地立着,摆足了款儿,江雪寒一件件脱去,累得满头大汗。

他平日鲜少穿的这样花枝招展。江雪寒虽有怨言,却也不得不承认,陛下看中他实属正常。

他确实是个有姿色的。

“依你之见,本官这身可奢靡,可贵气?”内里的丝衣滑的江雪寒差点没抓住,听魏铭寻她打趣,她抹了汗水,赔笑道,“大人说笑,大人最是天人下凡,俊朗无双。”

“魏大人,那这荷包……?”

咚!

话落,一包织金袋子落入木盘,分量之重,差点把盘底砸穿。

江雪寒脸上的笑意终于真诚了。

她打开荷包,手指变戏法似的在里面搅和一圈,一圈还不够,又换了一只手,来来回回搅了四五趟。等她检查完,把织金袋子还给魏铭,织金袋子肉眼可见的扁了。

魏铭偏过头,眼睛微眯,终是什么都没说,任她揩油。

约摸半个时辰,搜查结束,诸葛铁拳与其他女官环绕殿外。暗处,一个身影偷偷溜了出去。

大殿内,陈年酒香弥漫,金砖印着烛火,照得四周铮明瓦亮。百官跪坐堂下,凌云志衮服加身,尽管年过不惑,一双鹰眸也没有半分浑浊,她举酒扫视大殿,声音中气十足,比平日多了分随和:

“今日乃朕的寿辰,众爱卿不必拘礼,美酒佳肴任卿享用。”

魏铭跪坐桌前,朝凌云志行礼:

“陛下,臣有一礼。”

“哦?”凌云志放下玉筷,“何礼能入得了魏卿的眼?速速呈上来。”

魏铭是陛下心腹,因此在寿辰变着法地博圣心也寻常。百官见怪不怪,原以为又是什么奇珍异宝,却没想殿外候着御膳房的女官。

御膳房给众人加了菜,可惜菜肴无非是家常素菜,猪羊鸡牛一类的,分量可观,可摆盘粗俗,实在不登大雅之堂。

众人疑惑之际,魏铭俯身行礼:

“陛下,此乃醉花楼厨子烹饪。现民间盛传,若是米面生银,菜肴生金,则代表我大武王朝千秋万代。”

“今陛下寿辰,臣斗胆请百官见证。”

话说的冠冕堂皇,百官笑着应和,心底却是淡然。每年过寿都有这么个流程,而这大殿之上,唯有魏铭的章法最讨欢心。

可这样的法子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总是定下的——文武百官配合着演戏,天赐祥瑞总在陛下碗中。

而今年却不知是什么章程。

菜肴上座,凌云志并未动筷,只品美酒。跪坐的官员有几个实在好奇,便用筷子翻动一盘牛肉——

牛肉下赫然躺着一粒碎银子!

打首的官员面露喜色,当即跪地叩首:

“陛下,是银子!天赐祥瑞,保佑我大武朝千秋万代!”

此话一出,周围官员也一同跪地叩首。凌云志面带笑容,掷地有声道:“赏!”说罢又示意其余百官,此次宴席不必拘礼。

很快,又有官员在一盘清炒蘑菇中发现碎银子。

随后第三名,第四名……

几人都是靠后坐的小官,得了天赐祥瑞,又得了陛下赏赐,喜不胜收多喝了几口酒。

魏铭见六部侍郎一筷未动,出言询问:

“各位大人何不动筷?怕不是嫌民间菜肴粗俗?”

此时宴席已过半,百官多少都沾了醉意。冯源见魏铭撺掇他夹菜,心中难免不爽,直言道:

“魏大人说笑。民间祥瑞传说不过戏言,高堂满座上,只有魏大人一人乐在其中罢了。”

“哦?”魏铭轻笑,顺着他的话,“冯大人怎知戏是戏言?即是戏言,那银子又从何来?”

“银子,自然是从你我随身的细软中盗窃而来!”

大殿的碰杯声霎时顿住了。

秋成光自入殿以来就沉默着思索,如今终于开口。他滴酒未沾,此时清醒地离坐,俯身对凌云志说:

“陛下,今日殿外搜查,有一眼生的女官翻看荷包。等她把荷包交还于臣,重量实是减轻了不少。因此臣斗胆猜测,女官为民间女子假扮,以搜查之名盗取钱财,再将少量银钱放入菜肴中。”

他叩首:

“陛下贺寿之日出此逆贼,轻易混迹皇宫,许是刺客作祟!”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凌云志沉声道:“把那女子押上来。”

江雪寒是被诸葛将军五花大绑押上来的。随从压着她的头,她不敢乱看,只能盯着地上璀璨的金砖。

她身上的女官制服换成了御膳房的束口短打衣,头顶还扎了一块褐色的破布。她很久不曾这般打扮了,若不是被人押着,地面泛着金,她恍惚都要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判决不公的衙门上。

索性,这次魏铭就在她身侧,百官朝服皆为单色,就他穿的花枝招展,像招摇的公孔雀,即便是金砖上的倒影,也比别人有颜色。

“草民江雪寒,拜见陛下!”

凌云志看江雪寒一如昨日,又睨了一眼魏铭。这丫头生的俊美,偏爱穿的破破烂烂,想来在魏铭手底下捞不着油水。

“菜里的银子可是你做的手脚?”

江雪寒跪在大殿,声若蚊吟:

“回陛下,草民家境贫寒,添不了甚多银子,只能从各位大人身上找补。”

她颤着肩膀起身,看向秋成光,表情既害怕又委屈,“我在大人您这拿了一锭银子,也尽数埋到菜里了,如若不信,尽管校对!”

“哼!”

秋成光瞪了她一眼,转身去拨牛肉。周围的官员纷纷围了上来,牛肉撇开,底下果真有银锭子,秋成光心觉不妙,拨筷子的动作慢了,正想说自己误会此女,边上忽然又插上来双筷子。

“魏铭!”秋成光怒视,魏铭身形一侧,快步把银锭子高举在手中,朝凌云志禀报:

“陛下,秋相碗中乃是枚官银!”

官银?!

满座哗然。

官银充入国库,只有朝廷采买,地方修缮,或赈灾济民时才可出库。秋成光说那女子偷窃银两,银子从他荷包里来,不正说明他贪污了朝廷的救济银子?!

“秋相,你可知罪?”凌云志先叫了江雪寒起身,一双凤眸扫过堂下百官,沉重的威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即便这样,秋成光神色不曾躲闪,躬身解释道:

“陛下,臣老了,名录上权当镇个场子,救济银理应归属六部。”

此话一出,六部官员如雷轰顶,纷纷酒醒,跪倒一片,“陛下!臣等奉命行事!”

“奉命?”凌云志冷哼,“这朝廷,何时养了胆大包天的蛀虫?!”

“先帝在时尔等尚且做表面功夫,如今竟是装也不装了,如此明目张胆,可还把百姓,把朕放在眼里!”

一片死寂。

官员私吞救济银不算少有,对凌云志不满更不是稀罕事。可二者不能重叠,更不能放在明面上。

贪污,不敬,随意扣上一个名头都是砍头的大罪。

“江泠,你可知罪?!”

冯源正跪大殿,忽然大喊,江雪寒下意识就要上前,被魏铭一手拉住。

江向天坐在后排,原本正看好戏,忽然见冯源点了自己,即刻酒醒,跌跌撞撞地跪在堂前。

“臣……何罪之有?!”

“你、你!”

他神情懵懂,秋成光气得耳朵也红了,右手刚扬,又顾及脸面,终究叹息一声:

“江泠,你初次面圣就犯了不敬,若不是老夫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将爱女嫁你,你又何来的今天?可惜你是个糊涂的!”

说罢,秋成光犹如老将卸甲,褪去一身骄傲。他扑通一声跪在大殿,凄怆道:

“陛下!小婿无能,是老臣教导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诸葛铁拳是一位魁梧的女人,妈妈……

老师们看过古代的监狱吗?

小燕子说,那里又冷又黑,还有老鼠啃她的脚趾甲……

我要是进去了,肯定不打自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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