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亭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蜷起手掌小心握住手中的“证据”,负手而立,才云淡风轻地悠悠开口:“没想到天下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陆姑娘怎么看?”
此物乃是师父亲手制成,世间罕有。初次见到对方身上唤音铃时,她还说服自己是巧合,可适才眼前之事却让她再无法否认她与对方或许关联颇深。
分明心知肚明,还要故意点破。
陆静羽看着他略有些“得意”的脸,觉得谢雪亭是在故意讨打。
又想起在客栈里谢雪亭“定情信物”一言,一时间心绪更加烦乱。
几息过去,陆静羽才抬眼,对上谢雪亭含笑的双眸,话里透着十分镇静:“殿下的唤音铃到底从何处得来?”
此物稀有,由师父亲手制成,这世间或许只有这么一对。
多年来她从未在师父身上见过另一只,原来竟然落到一个闲散王爷手中。
虽然不信谢雪亭所言“定情信物”,可久居山中的师父定然与谢雪亭有过接触,或许不仅如此,师父该是十分信任此人,才会将此物交给对方。
谢雪亭视线停在眼前人微微颤动的眼睫,眼底浮起笑意。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声音放低了些,显得有些温柔:“陆姑娘如何获得此物,在下便也一样。”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多年前,陆姑娘可曾下过山?”
闻言,陆静羽眼中浮出一丝本能的警觉,默然垂眼,遮掩住自己的情绪,良久,却轻声开口:“未曾。”
谢雪亭面色未变,似乎知道陆静羽不愿详谈,故没有再问下去。
谢雪亭沉吟片刻,却是开口提及案情要事:“此案复杂,涉及朝廷党争,陆姑娘当真要趟这趟混水?”
话里有些不赞同,又像是藏着什么细节。
陆静羽顺势接话,谈及此事,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感谢殿下相助,我有不得已的理由,只求查清此案。”
谢雪亭似乎早已知道回答,面色平静,继续说了下去:“陆姑娘可知,我是如何知道你在醉云楼藏身之处,又是如何先大理寺侍卫寻到你?”
陆静羽从沉沉思绪中晃过神来,抬眼时双眸带着探究。
“陆姑娘当时在醉云楼所遇之人,名唤琴书,数月来明面上出入醉云楼,实则暗地里也曾出入镇国将军府。手下暗探发现其行迹可疑,动作频繁,跟踪其至醉云楼,我也因此才得知陆姑娘在场。”
陆静羽察觉到不对劲,默然片刻,才缓缓道:“殿下既然先我一步得知案情细节,又因何需知我行踪,随我查案?”
谢雪亭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垂下落在身前人的手臂上,面色闪过一丝不虞,又转瞬化为平静,抬眼与她对视:“陆姑娘身负神通,可运蛊飞针,身手了得,我与陆姑娘又似乎前缘未解,目标一致,如何不能同行?”
陆静羽腹诽,绕弯子的话倒是随口就来。
不过既然已经得知前情,陆静羽稍稍放下心来,清凌凌双眸里映着对方腰间青佩,抬手行礼:“多谢殿下收留,我身份需得遮掩,在此多番叨扰,不欲再留,今日既已避开大理寺,我稍后便会离开。”
话音刚落,就听到谢雪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轻颤:“无需着急,任命旨意不日便至王府。届时你我一同探查,势必事半功倍。”
阿静。
谢雪亭咽下未开口的话,只在心中缓缓道出。
*
翌日,天色大好,一早上皇宫里的太监总管赵铭带着宫里侍卫列队而行,涌入了敬王府。
王府内粗使侍从开门来面色大惊,咽下一个哈欠,就打开房门,随后匆匆跑回府内,一路侍从通传至后院。
赵铭久居宫内,侍立皇上身侧,面皮紧绷白嫩,只眼角带着几缕笑纹,抿出笑意时眼皮便层层皱起,骇人难耐。
怀中拢着圣旨,摆出一贯恭顺的姿态,一脚迈入府内,又碎步徐行进入堂内。
大堂之上,侍女奉茶后侍立在侧,成一无声守在堂外台阶之上。
赵铭坐在下侧四方椅上静静等候,茶水涌出热气,一时四下落针可闻。随行两列侍卫卸下了随身佩剑,无声列于堂外。
许久,谢雪亭像是才从卧房起身,从堂后侧门掀起遮风帘走出,他才将将拢好外衣披风。
见状,赵铭立时起身来,躬身挪步至谢雪亭身前,行了礼,话里平恭顺平静,却不带丝毫谄媚:“殿下,皇上有旨,还请殿下接旨。”
谢雪亭接完旨意,赵铭垂首双手奉旨递给谢雪亭,才抬起身来,再次开口:“此次案件牵涉甚广,皇上日日燃香才得安眠,还劳殿下将此事探查清楚,为皇上分忧。”
谢雪亭掩不住喉咙痒意咳出声来,片刻之后气息才变得平顺,低声应下:“赵总管放心,本王定当竭力。”
赵铭躬身徐徐退后几步,不欲多留,再次拱手行礼:“殿下保重身体,赵某告辞。”
话音刚落,赵铭顿了顿,并未起身,缓缓扬眉抬眼,隔着身前的手臂,正对上了谢雪亭垂下的双眸。
只一瞬,无人注意,赵铭缓缓起身收回手臂,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提步转身,原路跨出重重院门,带着列阵在外的两股御前侍卫离去。
赵成商从堂后侧门信步走出,双手握暖手炉,裹着赭色披风闯入略显冷清的堂中。方一进来他的视线就落在桌上的圣旨,眼神乍一亮:“圣旨可算来了。”
堂中一干侍女侍从见状默默退下,只留下成一守在堂外。
谢雪亭握着圣旨,起身回到堂后,走入小书房,赵成商紧随其后,略有些急切地回身关上房门。
许是经商惯了,赵成商对颜色鲜艳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赵成商在书房中坐定,伸手去拿谢雪亭身前桌上的圣旨,又在谢雪亭面无表情投过来的视线里小心缩回。
赵成商控制住跃跃欲试的手,挠了挠头,讪笑道:“习惯了,习惯了。”
“王府中被安插了眼线,之后行事切不可像刚才那般露出破绽,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谢雪亭面色平静,一手摊开圣旨,将其推至赵成商身前。
谢雪亭才饮下一口热茶,继续说道:“皇上任命我代替谢雪丞,与大理寺联合查案,限期七日。”
赵成商面色正经起来,手心细细抚过圣旨上的银龙纹路,低声直嘀咕:“这可是上好的蚕丝......”
片刻又抬头对谢雪亭赞叹:“这蚕丝十分难得,就连在我家中此类蚕丝也是可遇不可求。”
谢雪亭扶额。
赵成商一息间化为正经面色,轻咳一声,说回正事:“此次若非提前查到线索,拿到含有大量龙涎香的香囊作为证物,再由大理寺卿交予皇上,让其对太子生疑,否则要想如此时这般将太子一军,那可是难上加难呀!”话里得意之色尽显。
谢雪亭轻笑,低声道谢:“多亏成商熟悉香料,我这才发觉端倪一路探查。”
视线落在圣旨之上“诰命”二字,谢雪亭垂眸陷入思绪之中。
赵成商碾着手指,惯来数银票的手势,像是在思考措辞,片刻之后才开口,却是谈及另一事:“我可听闻,你这府中住进一位女子。”
对上谢雪亭骤然冷下来的面色,赵成商连连摆手:“绝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这几日你告病在府中,又是何时认识的对方?”
眼瞧着谢雪亭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干净布包,打开来其中竟是几缕细长银针。
银针细长,尖头处还闪着银光,一看就是被人好生擦净保管的。
赵成商目瞪口呆,皱着眉,对好友胸口藏针的嗜好实在不解,抬眼时视线却忽地在对方肩伤处定住。
良久,才弱弱开口:“不是吧......”
*
陆静羽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天色微明,到了寅时才堪堪休息下来。
这一睡下,她就梦到了过去与师父隐居山中的日子。
该是一个秋天。落云山上地势危险,罕有人来,四下宁静,又是在清晨,除了房后不时传来蟋蟀吱吱响声,别无声响。
她穿好一身竹青色素衣,收拾后就走出自己房间,把新鲜采摘的金线草从药房取出,再将其铺到院中的四层木架上晾晒。
师父一贯浅眠,所以她每次都尽量放轻步子,手上的动作也缓下来。
将金线草全部铺好,就差不多到了师父睡醒起身的时间。
“一会儿摘几棵青菜,给师父煮面吃。”陆静羽摆将金线草摆弄成有些滑稽的样子,一边心里默默想。
“砰”地一声巨响,在寂静院落里仿若平地惊雷,惊得陆静羽猛地一瞬站起身来,“师父!”
金线草架被她猛一动作带起一阵晃动,陆静羽眼底心中却只有师父房间的方向。
房门被她用力推开,师父趴在桌上,面色苍白,嘴角涌着一股又一股浓黑的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跑过去扶起几近昏迷的师父,抹着师父身上的黑血,眼底满是茫然惊慌。
“小蓝,小蓝......”陆静羽口中不住低声喃喃,手上一刻不停,从怀中迅速取出蓝色蛊虫放到师父手心,一瞬光点没入师父身体里,这才堪堪止住师父不停吐血的症状。
“阿静。”
闻声抬眼,门外院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男子,看不清面容,只是对方身上染血的白色衣袍,刺眼至极。
“陆小姐——陆小姐——”
陆静羽猛然坐起身,喘着气从梦中惊醒,汗珠沿着苍白的脸侧,缓缓滑落,无声滴在手上,激起周身一阵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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