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陆小姐——我来送茶水。”
门外侍女敲响房门,陆静羽从榻上起身披上外衣,还是有些恍惚,梦里师父吐血的样子仿佛还萦绕在眼前。
侍女从门外走进来,端着茶壶和脸盆面巾放在桌旁的椅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陆静羽坐在铜镜前整理散开的头发,神思却早已落在了别处。
“啊!————”侍女一声尖叫里铜盆“咣当”一声摔落在地,溅起层层水花洒落了一地,桌子上也洇湿了大片,一旁的面巾摊泡在水里,满是狼藉。
陆静羽从沉思中恍然抬头,刚起身还未开口,侍女却猛地退后几步,躬身道不是,话音里难掩无措:“奴婢——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去拿布来擦拭干净!”话音刚落就低着头疾步走出房门,步子踉跄,身形倒是迅速。
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陆静羽没来得及叫住她,只好用留下已经被浸湿的面巾擦去桌上的水迹。
水渍温热,有几分自行沿着桌角滑落,滴落到地上,陆静羽按照自己往常习惯,想把面巾摊开折好,刚刚一摊开,一个拇指大小的印记却霍然出现在眼前。
陆静羽褪开手臂上的衣袖,其上的血痕经过仔细消毒敷药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只是这怪异图案还是肉眼可见,与面巾背面这印记一般无二。
*
再回来,时间已将至午时,陆静羽走出一个偏僻小巷,未从王府正门招摇,主街上人多眼杂,她还是从王府西南侧小门潜入,距离客房倒还算近。
只是一进来便是后院花园,只有假山丛立可以替她遮掩身形。
“我已派人加急取回芥麻草,不日便至京城。”
太子的话似乎仍在耳边回荡,陆静羽避开过路侍从,躲在在一处假山后慢慢扯下脸上的□□。
“不过,这次找陆姑娘来,实是计划有变,不得已为之。”
假山外石子小路上几个侍女结伴而行,与陆静羽仅仅咫尺之隔。
“淳月,你今日怎么休了假啊,成溪管家让崔欢暂代了你的位置,闯了祸,惹得我们也被连累受了训话。”假山外侍女聊起几句,在抱怨近日烦心事。
“陆姑娘既与本王皇兄交好,那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陆静羽撕下面具的最后一角,垂下眼来,面色绷紧几分。
背后紧贴着假山岩石,身后传来另一侍女温声的回应安慰,应是那名唤作淳月的女子:“今日是特意出府,与好友见了一面。放宽心,这一批人进了府,恰好说明不日我们便可领了最后的赏钱,就此离开府中了。”
“还说是好友?!也不知道谁日日熬夜绣漂亮香囊!这么着急离开,不会一出府就要嫁人了吧!”随后一阵欢乐调笑声乍起,园子里显得有些热闹。
陆静羽神情不属,手上全凭下意识反应,截下来耳后的鱼鳔胶,缓缓清理干净,叠好软若面具,塞入衣襟内里布袋中。
“陆姑娘可知,药草何时可至京城,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陆静羽垂下眼,待众人离去,才快步走出假山石,一路避开来人,这才回了住处。
刚刚踏进院子门槛,陆静羽发觉自己一瞬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再一抬眼,却看到谢雪亭背对着自己,于院落中央红梅树下负手而立,正抬眼静静欣赏这难得的冬日胜景。他身后手上似还拎着一个纸包,看样子,应是已经静静守在这许久。
刚刚踏进来一步,背对着她的人就察觉到了,一瞬回身来,看见她回来,微微扬起了眉,嘴角带笑。
刚刚呼出的一口气又被骤然提了起来,陆静羽清冷的眉眼间却不动声色,只是脚下步子放缓了些。
“得知陆姑娘喜爱府上买来的桂花糕,我特意出府买了这家铺子的糕点,陆姑娘尽可拿去一试。”谢雪亭一只手举起纸包使劲儿在她眼前晃了晃,身上难得透出一丝少年人的鲜活气,
谢雪亭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细看却有些僵硬。
只不过陆静羽此刻无暇分心,困于选择之下,哪里会有心情注意到谢雪亭此刻的表情。
太子的话里态度已然十分明确,要想拿到草药,她就要不断向太子暗中传送从敬王府探来的消息,换言之,她需得做个细作,行背叛阴私之事,才可换回师父救命药。
哪想到刚刚得知消息回来,就撞到她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谢雪亭似乎注意到了她的面色不太好,也是,她自以为还未曾学会掩饰情绪。
“陆姑娘,是否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谢雪亭蜷起背过身的一只手来,将纸包捏变了形,面上倒是一派光风霁月。
陆静羽片刻之后,才第一次抬起眼来,正视身前之人的双眸,眸底藏着微妙的情绪:“没有。”话落又偏过头去,感受着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心底愈发微妙,视线不由自主放在身前之人的左肩处。
“咳——咳——咳咳咳”谢雪亭突然抬手掩面,咳嗽声难以止住,恰好打破了此刻微妙沉闷的氛围。
陆静羽终于还是忍不住,第一次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眸底关切:“殿下。”顿了顿,又抬眼接着说:“殿下的伤口难道还未愈合?”
“无妨,近日已好了许多,只是遇风难以止咳,大夫说怕是会落下病根,其他并无大碍。”谢雪亭笑得风轻云淡,面色有些苍白。
陆静羽皱着眉,面色闪过动容,眸底像是有些不解又有些微妙:“殿下随我来。”
随即她抓住谢雪亭腰间的青玉环佩,提步就往房间里走。
奇怪的是,她轻轻一拽,谢雪亭就十分顺从地跟上她的脚步。
一前一后,两人之间,仅仅任由一块青玉将彼此系住。
冬日里红梅开得耀眼,在寒风中傲然凌立,只肯赏给世人几片花瓣,伴着雪片飘到二人身前,又翩然一旋,最终化在地上。
她脑海中忽然忆起当日,她走投无路,他却能立刻找到她,还救她于险境之中的场景。
谢雪亭握住了她受伤的手臂,专注给她用药包扎时也一直皱着眉,满是焦急与关切。
她垂眼默默忍痛,缓缓移开视线,眼神就落在这块青玉之上。
手上的腰间的青玉环佩莹润通透,触手却总是一片冰凉。
天上又开始飘棉絮般的雪,陆静羽松开手中的玉佩,旋即回身关上房门,将刺骨寒风隔绝在外。
回身一瞬,谢雪亭却站在她半步之外,呼吸交叠,在这安静的雪天里,彼此的心跳竟仿若就在耳边。
陆静羽率先退后一步,移开距离,也下意识不去看对方的眼睛:“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谢雪亭退后一步,无声无息握着青玉环佩,感受陆静羽手心留下的片刻温热:“皇上命我暂代太子与大理寺协同查案,七日为限。”
话落,像是迫不及待要说出接下来的话,谢雪亭面色忽地一软,眉眼含笑,病气竟顷刻云消雾散,抬眸看她:“我想,同你一起。”
耳边似有落雪飒飒声,于此刻却像得见金石相击,玉碎风止,万物皆似有归处。
陆静羽缓缓眨了眨眼,良久,才回神冷静凝神一瞬,心里疑惑难解,既然早就已经知道她是太子的人,为何此时愿意主动同她一道。她想着,也下意识问出了口。
谢雪亭不知听到哪个字眼,她察觉身前之人身体几不可察一僵,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太子不足为惧。”
陆静羽心惊,察觉不对,谢雪亭这话野心难掩,让旁人听了去后患无穷,抬眼看他时眸中隐有关切。
无人知晓,谢雪亭刚刚阴沉快要滴水成冰的脸,此刻在陆静羽抬头时却陡然一霎放晴:“只管信我就好。”
陆静羽定定瞧着他,片刻,仍是眸光一闪,想到远在家中卧病修养的师父,又垂下了眼。
院外,成一刚来一会儿本打算给殿下送暗探的信,一不小心听了会儿墙角。
此时他却挠挠头,想了半天未想明白,不解地直嘀咕:“殿下不是已经停了许久的药,怎会咳嗽不止?大夫也没说落下病根一事啊......不行,我得再去问问大夫......”
*
傍晚时分,天色已然昏黄,估计不消半刻便要天黑,简单用过饭食。谢雪亭叫来成一把陆静羽提出的几样用具都端上来,他打算即刻去探,七日为期,刻不容缓。
陆静羽到的时候,东西都已经备好,谢雪亭从桌前一侧座椅起身,率先向她走近几步,让人难以觉察地一点点靠近。
不知是否是错觉,陆静羽觉得,昏黄的灯光给身前人脸上洒下一层侧影,脸上的温柔笑意倒有些微妙。
“东西皆已备好。”
坐在铜镜前,陆静羽在耳后贴好最后一片鱼鳔胶,片刻之间,她就改头换面,双颊微微鼓起,脸颊浑圆。
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陆静羽眉间一瞬舒展,嘴角露出一丝清甜的笑。
一抬眼,她透过铜镜,与谢雪亭对上了视线。他也眼角带笑,可是眼神里温柔,又似有暗色一瞬划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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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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