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款项上的失信,跟颂德有了龃龉,还是到底技不如人,相映在颂德的两个项目竞标都落选了,林飘絮和老黄合计了一下,准备将手头的项目做完,尾款陆续收回,过了年就宣告解散公司。
同时老黄也表示关于林飘絮偿还的三百多万,归根结底,这笔债属于经营不善,是该两个合伙人担着,他也没那个脸让她独自承担,只是现在家里两个小孩在上学,还都是国际学校,负担很重,积蓄又被套牢在基金股市等投资里,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上百万的现钱来,等缓过这阵子,之后会陆续还她。
林飘絮笑了笑,表示理解,并没放心上。
转眼又来到除夕,林飘絮和白织羽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肉菜食材,备了年货,晚上一起打火锅吃。
饭桌上,林飘絮拧开卡式炉的火,把备好的食材往锅里放,热气升腾,她透过袅袅的雾气看着对面白织羽的笑脸,想起她们第一年住在一起的时候,除夕渐近,两人都还赖在出租房里没走,最后还是白织羽先开口,问她不准备回老家过年吗?
林飘絮望向窗外,此时正是张灯结彩的除夕前夜,一眼望去,万家灯火,城市璀璨,想必每家每户都正忙着阖家团圆,亲热地围炉,边吃边说些俗套的吉祥话,享受着习以为常的温馨与天伦。
她带着几分感伤道:“我父母都去世了,算是无家可归吧。你呢?不回家吗?”
白织羽意味深长地说:“这世界上有一种父母,虽然健在,跟不在了也差不多。”
于是从那以后,所有属于亲人的团圆佳节都是彼此相伴度过。
没想到一晃眼,两人已经一起在出租房里度过了这么多个新年。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终还是只剩下一个白织羽,两人莫名活出了一种相依为命的舐犊之情。
“阿羽,新年快乐。”林飘絮唇角含笑,朝她举杯,杯中的香槟冒出水晶般的气泡,一点一滴往上升腾。
“飘飘,新年快乐,与你同乐。”白织羽举起香槟杯与她对碰。
林飘絮看着她仰起脸喝下杯中的香槟,精致的眉眼被酒气氤氲过后仿佛蒙上了一层柔雾,更显迷离动人。
林飘絮失神地看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她不知道白织羽能够陪伴她多久,毕竟白织羽是个美人,而美人多半不会形单影只。
无论如何,新的一年,属于她和白织羽的第三年,又开始了。
吃完火锅收拾完,林飘絮打开电视看春晚,还不忘给交情深浅不一的各路人士发拜年短信,她甚至也给王昭阳发了一条,虽然知道对方不一定会回复,甚至不一定会看见。
过完年后复工的第一天,林飘絮和老黄正式在公司宣布解散,停止接项目,做完手头的项目就停工,年终奖和遣散金都会如数发放,感谢大家这么多年的陪伴。
有人悄悄地用袖子抹眼泪,有人抱在一起,有人愣在当场,林飘絮事后回忆起来,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是怎样的场景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美化回忆。
公司最后一次聚餐,林飘絮亲自去定的餐厅,选在了一家音乐餐吧,还预定了乐队表演,主唱挺有意思,听说他们是吃散伙饭,直接给他们把演唱曲目都拍板了——《海阔天空》、《体面》、《下一站天后》、《后会无期》,差点儿连《难忘今宵》也给整上,被林飘絮一票否决。
又定了一批啤酒、红酒,到时要是谁喝嗨了,兴致到了可以直接上台合唱,确定完菜单酒水,一切都敲定后,已经接近傍晚,林飘絮直接和同行的Becky在这里吃晚饭。
“想吃什么?你点吧,也请不了你几顿了。”林飘絮把菜单推给Becky。
Becky也不推脱,点了一道西班牙海鲜饭、一道火腿蜜瓜沙拉、一道炖墨鱼、两份惠灵顿牛排,又点了两杯果汁冷饮,点完菜后,托腮看着对面即将变成前老板的林飘絮若有所思。
“怎么了?有话想说,临别赠言都给我准备好了?”林飘絮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干脆点破让她说个痛快,因为多半不会是好话。
Becky咬唇,眼睛转了转,历经一番天人交战,还是决定坦诚说道:“其实我之前就很犹豫要不要转行,现在连您都把公司关了,我现在可以下定决心了,我之前很害怕从头开始,去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工资估计连现在一半都没有。但后来想想,这一行是真不行了。”
林飘絮微微偏头,静静地听她诉说,频频点头,用柔和的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您在对接群里也可以看到,那些甲方真的跟疯了一样,半夜两三点催着你要东西,动辄呼来喝去,恶言相向,每个人都跟火药桶一样,只要是甲方,就算是个小喽啰,都要拿他手头那么一丁点儿权力来为难你,乙方只有跪着服侍的份,不配有任何人格尊严,我实在是受不了!我可以没有尊严,我可以每天加班受委屈,但是尊严换来了什么呢?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创意产出,再好的方案也不会落地,问就是没有预算,不愿试错,最终都会回到传统的老一套,哪怕方案通过了,任何方案落地前,都要求发参考发参考,分镜脚本写得再细画得再真也说看不懂,最后跟参考拍得不一样还不满意,非得一模一样,不然就说是偷工减料、货不对板,结果就是到处都是雷同都是抄袭,说广告已死,创意已死 ,都算轻的,我看是人性已死,只有资本夜未眠。每个人都跟疯了一样。没有尊严,没有意义,没有未来。”
林飘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说痛快了。
“整个工作制度、流程从根本上都是错的,所有人都害怕担责,芝麻点儿大的事情都要拉一个超过30人的群,其中八成是废物或者绊脚石。绝大多数的甲方职责就是挑刺找存在感,一个方案,营销总可以挑刺,还有策划经理、销售、产品经理、现场统筹……还有谁?我甚至觉得甲方的保洁都可以来提意见,每个人都要有意见,不然他就等于没干活,实在是太可笑了。”
Becky一通激昂愤慨地宣泄,完了话锋一转,“其实我说这些话,完全是因为林总监您是个实在人,是好人,要换作我以前的公司老板,我才懒得跟他说这么多,表面功夫大家都会做。我也不是抱怨,我是真的,在这个行业这个岗位上完全看不到希望,所以我很支持您做出这个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我们其实谁也不愿意看到。”
林飘絮点头:“是,我也看出来了,每个人都不快乐没干劲儿,实在没意思,所以算了。”
吃散伙饭的那天,每位员工都来向她这个老板敬酒,林飘絮照单全收,喝得烂醉,软烂如泥地趴在吧台上。
人员散尽,门店也要打烊了,老黄坐在她旁边,刚想拿出烟来抽,又看到禁烟告示,无奈地拍了拍林飘絮单薄的背脊,想像以前的每次聚餐一样,喊白织羽打车送她一起回去,又想起白织羽今天有事没来参加,左思右想,他拨通了李青穹的号码。
林飘絮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移动的车上,半梦半醒间,她费力地看向旁边的人——“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你回家啊。”李青穹目视前方,轻声道。
“回家?不要回家……不要见阿羽。”林飘絮又闭上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嘴里嘟嘟囔囔,反反复复就是一句不要回家。
“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回家?”刚好是红灯,李青穹停下,关切地看着她滚烫通红的脸颊,还探了探她的额头,看会不是会喝蒙了,还是发烧了。
“我……我对不起阿羽,说好的,我要护着她,我现在……还害她失业了……不要回去,不想回去……”林飘絮又莫名亢奋起来,借着酒劲儿大声嚷嚷,“去你家吧!反正我不要回家!”
李青穹谨慎地跟她确认:“真的不回家?要去我家?你确定?”
“确定……不过,”林飘絮狐疑地盯着他,视线在瞬间聚焦,仿佛在努力确认他是谁,“陆图温不在你家吧?他在的话不行!太……危险!”
很好,醉了都还这么有警惕性。李青穹很欣慰,跟她打包票:“放心,我带你回我自己的家。”
不是公费的五星级酒店,不是王昭阳遗留的住处,不是陆图温替他置办的公寓,而是他纯靠自己赚的第一桶金买的房子,他设想中未来要和林飘絮一起住的家。
到家后,李青穹帮醉醺醺的林飘絮脱掉鞋袜,直接扶到卧室里,让她躺好,把杯子给她掖好,正要退出去,突然就被拽住了衣服下摆——
林飘絮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不要走,陪我说说话。”
语气很有气势,声音却很软,配上一双因为酒醉而泫然欲泣的眼睛,看得李青穹是天人交战,理智和**不断缠斗——他怕留下来,就不单单是说说话这么简单了。
男人的劣根性啊。她都这么难过了,自己还在想着这档子事。他自嘲道,坐在床沿,试图跟床上的林飘絮保持一定的距离——理性的距离。
“好失败啊……老邓这个叛徒,挖坑给我们跳,还敢打官司,还打赢了,艹……”林飘絮手背搭在眼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呢喃,“Becky说她做得不开心,没有尊严,没有意义,没有未来……她说的这三句好像在我脸上打了三个巴掌,我这些年到底在忙什么呢……要钱钱没有,还干得这么憋屈……还让我的员工每天都在加班受委屈……”
“已经很成功了,你的公司在业界都排上号了,不是还拿了很多奖项吗?”李青穹见她眼线眼影被手背蹭掉,糊在一起,家里又没有卸妆的东西,只好走到卧室的卫生间用热水沾湿毛巾,拿过来给她擦脸。
“拿奖有屁用啊,不赚钱就会死掉!”林飘絮抽抽鼻子,不知是在控诉还是在委屈。
“是行业不行了,不是你们不行。行业半死不活,你们当然也只能跟着死了。”李青穹擦完她的眼睑,把毛巾翻了个面,继续轻柔地擦拭脸庞,“颂德这么大的集团,之前会选择相映合作,就是肯定你们的实力。”
“别安慰我了,不行就是不行……今晚大家还说什么后会有期,前程似锦……哪有什么后会,哪有什么前程……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林飘絮闭上眼,一行清泪,沿着她的太阳穴缓缓流下,濡湿了李青穹停在她脸边的毛巾。
“你还有我啊。”李青穹低头,亲亲她的额头。
“你是我的吗?”林飘絮睁开眼看着他,又嫌弃地撇开眼,“你不是我的,你是陆图温的。”
李青穹哭笑不得,困惑不已:“我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了?”
“你是他的小狗,是他最听话的弟弟,是他的孝子贤孙……反正,你不是我的。”林飘絮一字一句地控诉,好像在细数他的一桩桩罪状。
“我不是他的,我是你的,”李青穹跪坐在她旁边,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你现在来拿吧,全部拿走,我都给你。”
林飘絮睁大眼睛看他,好像初生婴儿好奇地探索这个世界,她直起身来,轻轻吻上他静候已久的唇瓣:“好了,你的嘴唇是我的了。”
然后是微微颤抖的眼睑。
“你的眼睛是我的了。”
“鼻子也是了。”
说完又停住了,李青穹耐心地等着她:“其他的你不要吗?”
林飘絮抬头,吻上他坚硬的喉结:“你的喉结是我的了。”
嘴唇一路往下,停在了胸膛的位置,这里很重要,重要到林飘絮不得不一遍遍地跟他确认:“你的心呢?你的心可以给我吗?”
李青穹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只有一颗心,只打算给一个人,我决定给你。”
林飘絮放心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落在他怀里,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
“其他的也不必问了,可以的,统统给你。”李青穹嘴唇抵在她耳畔边,声音低哑地呢喃。
细细碎碎的吻落在林飘絮的脸上,身上,李青穹亲吻的轨迹来到柔软的凸起,却听见林飘絮渺茫的声音响起,他停下,看见她神情懵懂又悲伤。
她问:“你会离开我吗?像爸爸一样,像妈妈一样,像李青穹一样,离开我吗?”
他只好耐心地纠正她:“我就是李青穹。”
“不,李青穹已经离开我了。”林飘絮闭上眼睛,一颗冰晶般的泪从脸颊上缓缓垂落,“他在二十四岁那年,永远离开我了。”
“不是的,他回来了,他没有离开你,他做错了!”李青穹后知后觉——在她失去一切,灵魂破碎的那一年离开,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选择。
“所有人都会离开我的。老黄会。Becky会。阿羽会。你也会。”林飘絮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自嘲地笑了,“也就只有陆图温会像孤魂野鬼一样缠着我,不搞死我不罢休。”
李青穹看着她清醒地愤怒,一时之间分不清她到底醒着还是醉着。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他试探着问。
“说了,他说他喜欢我,”林飘絮看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黑纱,好像他的已末日降临,所有的光芒在瞬间熄灭,噗嗤一笑,“你当真了?他那种烂人,不会有真心的,谁会当真啊?也就只有你了。”
她仰起脸来,安抚地亲亲他的脸颊,又躺回去,自暴自弃道:“他不就是想和我上床吗?我有时候在想,不如干脆随了他的意,在床上一刀捅死他算了。”
李青穹苦笑,惩罚一样咬她的锁骨:“你怎么可以在一个男人的床上,提要上另一个男人的床?”
林飘絮眼睛一转,自以为想出了个很好的弥补妙计:“那在他得逞前,先捅死他?”
“你会把自己搭进去的,”李青穹摇头,“他死了,李华章女士,二伯父都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会生吞活剥了你。”
“那你呢?你会放过我吗?”林飘絮好奇地问,她其实只在乎这个。
“我会保护你。”李青穹低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你不在了,我也不会在。”
“李青穹,你真好,我喜欢你。”林飘絮心满意足,像餍足的小动物一样蹭蹭他的脸,专注地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与心跳。
“我也喜欢你,永远。”他虔诚地吻她,像侍奉某种永恒的信仰。
在继续深入触碰时,林飘絮却用力推开了他:“不要,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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