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烙印

在距离苍梧特殊事务管理局大约十公里的地方,一个几乎要被地图遗忘的破落小村里。

云岫坐在自家小院廊下,手里捻着一块刚烤好的,形状堪称抽象派艺术的巅峰之作,康定斯基来了都要甘拜下风的饼干。

院墙歪斜,爬满了半死不活的野蔷薇。远处是灰蒙蒙的稻田,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据说藏着无数秘密,吸引着无数的蠢货前赴后继的十万大山。因为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乡村的,泥土的土腥味。

大隐隐于市?啧,虚伪的说法。不过是舍不得都市的繁华,但又想要彰显自己的“高洁品德”,既要又要。

人类就是这么虚伪。

她不一样,妖是一种非常遵从内心**的生物,搁以前个个都是法外狂徒。她说要“隐居”就真的隐到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而她也能坦荡地说出自己住在这个小山村只是因为喜欢。

不,妖族那些老登也不遑多让。一个个年龄还没她一半大就学会了倚老卖老,实力不怎么样,整天就顶着一张皱的跟橘子皮一样的脸,打着她的旗号做事。

江越也是个废物,堂堂龙君连妖族都管不好,还有闲心操心她和裴易简的事。

呸,人类一巴掌,妖族更是两巴掌。

她咬了一口饼干,眉头都没皱一下——毕竟是自己亲手烤出来的,毒性如何心里有数,权当磨练意志力了。

思绪飘远,飘到很多年前,第一次盯上那个叫裴易简的小古板的时候。

那时他还没现在这么一副“高岭之花冻死人”的德性,只是个绷着小脸、练剑格外认真的小屁孩。她躲在暗处,像评估一件有趣的玩具。

“唔,天生富贵,紫气东来,顺风顺水,还是预言里唯一能杀死我的人……”她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给那个男孩下了判决:“呵,真是个短折而死的好苗子。”

她当场给他定下了一个“少年天才,弃明投暗”的剧本,或者,霍去病式的“英年早逝”也不错。

为了这株“好苗子”不会长歪,不会脱离她的剧本,云岫当时做了一个非常符合自己身份定位的决定——给他打了个烙印。

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更深层、更隐秘的精神印记。像在珍贵的孤本书扉页,用隐形墨水签下属于自己的名字;又像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安装了一个独家限定的、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探头。

有了这个烙印,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窥探他的情况。不是简单地捕捉,而是借用他的视角,窥视到当时的情景。

完美的手段,是她现在想起来都要给当时的自己鼓掌的程度。

不要跟她谈什么道德,跟一个砂仁放火样样精通,甚至“注定要毁灭世界”的反派说道德,想想都觉得可笑。

隐居的日子很是无聊,除了每天吃饭,看剧,就只能去梦里折磨裴易简找点乐子。而最近,连着这“乐子”也不再吸引她了。

她难得感到一丝无聊,还夹杂着一丝似乎是她毒饼干吃多了产生幻觉才能感到的岁月静好。

那日天气晴好,好得让云岫觉得无所事事,几乎要原谅这乏味的人间。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廊下晒着的、据说能驱邪(呵)的草药,心思一动——不如看看那姓裴的又在如何“恪尽职守”、为民除害?

她闭上眼,灵识轻车熟路地触碰到那枚深植于裴易简神魂深处的、独属于她的烙印。这感觉,就像打开一个专属的、不太吉利的监控屏幕。

画面尚未清晰,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尖利的哭声,期间还夹杂着不少人的嘈杂声,似乎是在劝说?

裴易简这是误入了什么家庭伦理剧现场吗?

云岫的眉头拧了起来。

画面逐渐清晰:不远处是个形容狼狈,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一群穿着管理局统一制服的人围在她周围,苦着脸你一句我一句的试图沟通。但无果。

就当云岫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地任务,准备抽身离开时。裴易简出声了。

那女孩就好像见到肉骨头的狗一般,猛地抬头就冲过来。

云岫十分怀疑她刚刚的崩溃是不是装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闲心思考这些了。因为,那女人,居然抱住了裴易简的左胳膊。

而裴易简呢?云岫清晰地“看”到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无措和困扰?

但那不重要,她只知道裴易简没有第一时间把手抽出来!

“呵,”云岫心底冷笑,“裴执行官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忘开展‘救死扶伤,附赠温暖’业务。”

说实话,这话要是被那个曾经被他一脚踹墙上,差点抠不下来的“受害者”听到,怕不是要把管理局投诉电话再打爆。

更让她火冒三丈的是,那女孩抽抽噎噎间,竟然自称是什么“青梅竹马”?!

云岫差点把手里揉碎的草药叶子捏出汁来。

青梅?哪门子发霉的烂青梅?竹马?裴易简小时候除了那把破木刀和跟她待在一起的那点时间,眼里还有过别的活物吗?

哦,他家人不算。

难道这女孩是裴家人?原谅她生而为妖,一家子亲戚之间能用青梅竹马这个词吗?但那也不对啊,她记得建国以后不许近亲结婚的吧?

但很快,这位小姐就解答了她的疑惑。哦,姓林啊,不是裴家的。

那更诡异了好不好!她更认识裴易简那会儿,带着把人往死里整的雄心壮志,几乎是24小时监视裴易简。这姓林的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人,她没见过啊!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裴易简那冷淡又实事求是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揭穿:“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裴易简根本不认识她,只是她单方面认识他而已。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但云岫心头的火气还是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被揭穿了又怎样?抽手了又怎样?裴易简被这个女人抱住却没有第一时间抽回手,那一瞬间的犹豫就是罪大恶极!

招蜂引蝶!不知检点!救个人都能给自己救出个“青梅竹马”来,她当年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还有这种潜质?

等等,显赫的家世,傲人的天赋,顺风顺水,上个学都能收个龙君当小弟的人生。这不就是古早种马龙傲天的标配吗?

果然,当年就该让他“短折而死”吧。(平静的语气)

云岫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无理取闹,毕竟裴易简虽然本质上十分“鬼畜”(?),但不妨碍他大部分时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那一瞬间的犹豫可能只是想维护一位不知名“受害者”脆弱的小心脏。

但她是大妖啊,脏心烂肺的毁灭世界预备役啊。她就无理取闹了,难道这垃圾世界还能跳出个人/妖来制裁她吗?(微笑:)

一种被侵犯了所有物的暴戾情绪猛地攫住了她。那是她早就看中的猎物,是她打了烙印的所有物!她可以恨他,杀他,折磨他,但那都是她独享的权利!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染指?甚至还敢上手抱?

看来,要给“不安分”的猎物一些教训了。

那女人抱的是他的左胳膊吧?那就……打断那条手臂!

这个念头犹如毒藤蔓慢慢缠住她的心脏。即惩罚了他的“不检点”,又抹去了那条手臂上被人触碰的污点。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让他痛,让他记住,谁才是他应该“归属”的存在。

云岫想到,云岫做到。

云岫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妖,但她这次等了很久,等到天亮,等到裴易简入梦。

她精心编织了一个梦,从地点到行刑的刽子手,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挑选。务必让裴易简“宾至如归”。

为此,她甚至还给自己编了个“烟雨江南”式的开头。

掩耳盗铃似的,想让这次“行刑”显得是她突然翻旧账的喜怒无常,而不是出于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

然后,在开场白就被扯开一块“遮羞布”的梦魇杀心更盛了。

但她不明白,明明只是开场白出了点小问题,后续剧情还是有好好按照剧本走的不是吗?

一直以来被她视为猎物的男孩,最后的最后,在她以为这场戏要完美收场的时候,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导演”竟然被自己选定的“主角”逼得落荒而逃,简直倒反天罡!

她一直以为这个男孩是沉默好欺的羔羊,毕竟裴易简从小到大就是任她揉圆搓扁。

直到今天,他才露出了一丝属于狼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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