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邱可的房间在林锦荣卧室里面，也就是说，他想出入，都必须经过林锦荣的卧室。

这个小间大概十五六平，设计时大概是做衣帽间或者放贵重物品的，邱可进去看，看到了一排空置的多宝阁，还有一个不小的保险箱。

除了这些，房间里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林老夫人说到出去晒太阳的时间了，让他先去推林锦荣去后面花园转转，她会安排人把这里拾掇好。

邱可悄悄去看林锦荣的脸色，见对方目光沉静，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走到他背后，握住轮椅靠背上的把手，推着他出了房间。

林锦荣喜欢安静，这一整层都是他的空间，没住其他人，用的电梯也是专用的，后面花园在他伤后也成了他的专属，一路上碰不到其他人。

林家宅院的后花园设计得极美，小桥流水、凉亭假山、曲径通幽，各种植物修剪得精致好看，不是一时一刻能养出来的，起码要有两三年的精心养护。

邱可注意到，路上所有的台阶上都特意盖上了精巧的弧形木板，方便轮椅进出。

林锦荣一路上都没说话，任邱可将他推到葡萄架下的石桌旁边，阳光透过藤蔓和绿叶照射进来，邱可坐在他侧后方，半趴在桌子上，一边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忙碌的蜜蜂，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林锦荣的动向。

这个本来高大健壮的男人，此时身上穿着宽松的卡其色长裤和v领亚麻色半袖，身体明显清瘦了许多，但好在骨架撑着，并不觉得瘦弱。

他的脸色也并不好，脸上隐隐有些灰败，是那种明显久病初愈的样子，不过这并没有降低他那张脸的“好看程度”，恰恰是因为这股病弱气，降低了他身上的锐利和严肃，让他有了以前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那种脆弱的易碎感。

邱可想到了一个词，虽然以林锦荣的性格用来并不合适，但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邱可觉得，林锦荣现在就是个病美人。

在外面大概呆了半个多小时，邱可觉得热了，而且口也渴，他注意到林锦荣的嘴唇也很干燥，不禁后悔起刚才没顺手带水出来。

他问林锦荣，“林先生，我们回去吧？”

林锦荣没吭声，邱可等了一会，就当是他默认了，推着他就往回走。

回去以后，邱可发现起居客厅里已经都收拾好了，地上再无那些碎片的痕迹。

而进入卧室后，邱可震惊地发现自己那个小间的房门竟然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个空荡荡的门框，从他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对里面的布局一览无余。

房间里的多宝阁被撤走了，保险柜和桌椅还在，靠墙那边多了一张单人床，再旁边立了一个衣柜。

邱可下意识转头看向林锦荣，就见对方也在默默地看着那个小间，眉间微蹙，显然也很不满。

但出乎意料的是，林锦荣只看了几眼，就挪动轮椅，转身去了洗手间。

邱可记得林老夫人对他的要求，急忙跟在他身后，想要跟着一起进去，却被林锦荣转头狠狠瞪了一眼。

邱可愣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一僵，林锦荣的薄唇微启，厉声道：“出去，关门！”

邱可往后退了两步，出了洗手间，轻轻把门关上。

之后，门里就传来咔哒一声上锁的声音，邱可咬了咬唇，站在门边等着。

洗手间的门比正常的薄，邱可能隐约听见里面的声音。

开始时是一片静默，过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后，邱可才听见巨大的嘭的一声。

邱可伸手拍门，“林先生，你怎么样？要不要我进去帮您？”

“滚！”隔着门板，林锦荣暴怒的声音仍然让人心头发颤。

邱可垂下眼皮，又抬起，冲着门里语气严肃道：“林先生，我负责照顾你，你的安全是我必须要保证的最基本的工作，现在麻烦您告诉我你的情况，如果您不说，我现在就开门进去，陈管家给了我这层楼所有房门的钥匙。”

说着，他就拿着那串钥匙，故意在贴着门附近晃了晃，钥匙串发出哗啦哗啦明显的声音。

邱可有耐心地等了三四秒，终于，洗手间的门发出咔擦一声，门锁开了。

邱可抓住门把手压下去，开门走了进去。

轮椅翻到在一边，林锦荣的手脸都是湿的，正坐在地上，他的目光放在虚空的一点上，不看邱可，也不说话。

曾经不可一世的林锦荣竟成了这个样子，邱可心里一震，替他觉得悲哀，迅速别开目光。

他走过去将轮椅扶正固定好，然后绕到林锦荣身后，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去，说不上轻松，但也算不上太吃力地将他扶到轮椅上。

之后，他去洗手台重新润湿了毛巾，转身回到林锦荣面前，仔细耐心地将他的脸和手都擦干净，然后解开轮椅的锁，将他推回到卧室。

又用同样的方法，将林锦荣扶上床，让他躺好，盖好薄被，调好空调温度后，将遮光窗帘也拉上后，他在床边轻声道：“林先生，您休息一会，半小时后我再过来叫醒您，如果有事，叫我一声就好。”

林锦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邱可说完话之前，他就已经合上了眼睛。

邱可穿过那个空荡荡的门框，回到自己的小间，尽量压低声音，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箱的东西，然后也闭眼躺了几分钟。

休息时间到了以后，邱可想去把林锦荣叫醒，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根本没睡着，而是睁着眼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邱可没说什么，只沉默地拉开窗帘，扶他起床喝水，然后推着他去了一层的书房。

在书房里，林锦荣处理公事，邱可就在一旁看书，偶尔帮他拿资料等。

邱可知道林锦荣很厌烦自己，但这天对方对他的态度，让他以为就算再讨厌，林锦荣也会维持基本的礼貌，不会对他太过分，可能卫生间的那个“滚”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当天晚饭时，邱可将晚餐送到林锦荣面前。

送餐上来的是汪忻，说是顺路送的，邱可和他闲聊了几句，回屋时，嘴角还有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

好像就是因为这个笑容，平静被打破，林锦荣忽然就爆发了。

餐盘被放在林锦荣面前时，他盯着邱可的脸，伸手刷地一下把餐盘推到了地上，顿时，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邱可的第一反应是林锦荣不小心碰掉的，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像他这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邱可没说什么，只是打内线打算叫人过来打扫，再送一份上来。

电话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按住，林锦荣的目光犀利、冷冷地盯着他，声音低沉，“我这样子取悦你了吗，你连掩饰都不想做了，直接在我面前嘲笑我吗？”

邱可怔了一下，“林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车祸受伤是一件不幸的事，我不会把这种事当做笑料。”

林锦荣嘴角嘲讽地弯起，“你装得很好，可惜我不吃你这套。”

邱可辩解道：“我没有装。”

林锦荣神情紧绷，薄唇缓缓吐出他的指控，“当年我把你赶出别墅，你一定在心里记恨我，之前在会所，你妄图用美色勾引我就范，我当场打破你的幻想，揭露你的卑劣心思，我不信你不想报复。”

邱可无力地闭了闭眼，“这是没有的事，我从没想勾引你，也从来没有报复你的想法，而且，就算是想，我也根本没有能力做到。”

林锦荣笑得更加讽刺，“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了吧？以前是你做不到，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我站不起来，什么事都需要别人帮我，你尽可以趁机害我。”

邱可摇头：“您不信任我，总该信任您的母亲，她不会允许别人伤害您。”他本以为这样的说法足够说服林锦荣，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又一次错了。

林锦荣冷笑一声，说：“那可不一定！”

然后在邱可怔愣的目光里，林锦荣离开了这里，自己滚动轮椅进了卧室。

邱可在原地站了很久，他才发现，一场车祸不仅让林锦荣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的精神上也受到了某种冲击。

林锦荣现在，似乎对身边人完全失去了信任，变得偏激而充满戾气。

邱可快速吃完了自己的晚饭，亲自去了厨房一趟，跟厨师聊了聊，然后就回去主宅三层，敲了门没等回应就进了林锦荣卧室。

林锦荣皱着眉头坐在书桌前，冷言冷语地训斥他：“主人没给回应就开门进来，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

邱可没看他，直奔小间的门，“我回我自己房间，还需要林先生允许吗？”

邱可没管他的反应，进了自己房间，什么都没做，绕了一圈就出来，走到林锦荣身边，露出八个牙齿的标准微笑，说：“林先生，我推您去楼下厨房。”

林锦荣面色有几分戒备，“去厨房做什么？我不去。”

邱可早下定决心要让推他下去，自然不管他说什么，不顾林锦荣的拒绝，直接把人推出房间，乘电梯下了楼。

这会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厨房里人不多了。

刚才和邱可交谈的厨师正等在这里，见到紧绷着脸的林锦荣和一脸温和笑容的邱可，就赶紧站起身迎接。

邱可说：“麻烦张师傅了，请给林先生煮碗清汤面，只放青菜和豆腐，少油少盐，不放葱姜蒜。”

厨师有点局促，不安的目光不时扫过两人的脸，搓着手说：“要不二位去楼上等，我一会给林先生端上去？”

邱可淡定地摇头：“没事，你做你的，林先生还没进过厨房，正好参观一下。”

林锦荣脸还是紧绷着的，但并没出声反对。

于是，厨师就在两双眼睛的紧迫盯人的目光下把面条煮好了。

邱可让厨师把面条碗放在台子上，就让他休息了。

然后，他把林锦荣推到那台子前，当着他的面从消毒柜里把碟子筷子都取出来，又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又冲，才放到碗边，转身面对对方，态度恭敬道：“林先生，这碗面条是您看着做出来的，我没机会在里面动手脚，厨师也没有，您可以放心用餐，我在门口外面等您，有事您可以叫我。”

说完，邱可转身就走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听见厨房里有轮椅压过地面的声音，邱可进去低着头说：“我推您上楼休息。”

林锦荣脸色冷淡，并不说话，邱可余光看见台子上的碗空了，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一路无言地把人推上楼了。

晚上的时间林锦荣大部分用来参加线上会和看一些专业性很强的讲座，邱可趁机去外面的工作人员专用浴室洗了澡，又匆匆赶回。

到就寝时间了，林锦荣合上电脑，捏了捏眉间，露出些疲惫的神色。

邱可根据林老夫人给他的时间表，提醒林锦荣该就寝了。

林锦荣对自己的身体显然是很珍惜的，尽管面前的人是他很讨厌的，但也还是愿意按照医生给他安排好的时间来作息。

睡觉前有个麻烦事，他得洗澡。

邱可倒是并不介意帮林锦荣洗澡，但显然对方不可能接受，他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让林锦荣继续对他产生什么不可思议的误会，于是干脆也不询问对方意见，调试好浴缸的水温后，他将浴袍放在林锦荣手边，自己就回了那个连门都没有的小间了。

邱可抓紧时间又收拾了会自己的东西，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尽管林锦荣已经尽量不出声，但还是能听见他费力的粗喘。

邱可垂下眼皮，发了会呆，直到听见浴室门上锁的声音，才倏地回过神来。

他看了眼完全没有遮挡的门，犹豫了一阵，找出件不大穿了的白衬衫，用粘钩挂在了门框上，暂时当门帘用。

林锦荣这个澡洗的时间很长，邱可并没试图去帮他。

邱可对林锦荣的心态很复杂，他希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锦荣能自得其所，无论健康还是病弱，还是幸福或是平淡，那都是对方自己的生活，与他完全无关，他并不想关注，也不想为之付出感情。

但当这个人就在他面前，在他眼皮子底下，以往无所不能似的人，突然就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邱可心里觉得酸涩和悲伤。

明明人家并不需要他来同情，明明身体健全的邱可也未必说得上比人家过得好，可邱可还是怜悯他，甚至是有一点点心疼，这种心疼不源于任何特殊的感情，只是对于天之骄子一时坠落的可惜。

可能，虽然他与林锦荣的交集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但这个人在他人生长河里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从他离开林锦荣开始，邱可才算真正的成年。

邱可想，他是在心疼林锦荣，其实也是在透过他心疼自己，那段跌宕的、昳丽的，却也是现实的少年时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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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上班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