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锦荣在浴室呆了很久，出来时他看起来更加疲惫了。

邱可将他扶上床躺下，然后把药盒拿过来，按医嘱，拿出一片助眠药，倒了杯水，就要帮林锦荣服下。

邱可本以为经过厨房那一遭，林锦荣对他的戒备应该多少放下一些了，但他显然错了。

林锦荣看到他手里的药片，就沉下脸来，几乎是在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盯着他，薄唇吐露出刻薄的话语：“这是什么，你想毒死我是吗？”

折腾了一天，邱可也已经很疲惫了，他没耐心再跟对方掰扯，闭了闭眼，他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助眠药，医生开的，过去每天晚上您都吃的。”

尽管邱可的态度已经很诚恳了，林锦荣也并没有接受他的解释，反倒脸色紧绷道：“我知道你希望我死，我不会吃的。”

邱可耐心用尽，在林锦荣凶狠地目光里，把那粒药放进自己嘴里，喝了一口水，一仰头就咽了进去。

之后，他弯下腰张大嘴巴给林锦荣看他的口腔，“看到没？没藏在任何地方，吃进去了！”

然后，“你爱吃不吃，反正又不是我睡不着！”

说完，邱可不再理他，关上窗帘和灯，就着手机的亮，掀开那件衣服门帘，进了小间，躺在床上闭眼就睡。

邱可平时睡眠都还不错，用不到助眠药，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他还是需要适应一下的。

这药挺好用，邱可才躺下不大会，翻了几个身，就感觉到后脑勺酥酥的，意识很快就模糊起来，几分钟就睡着了。

药效果确实太好了，以至于半夜时，邱可完全没听见隔壁卧室有人在叫他，更没听见那边气急败坏的敲墙声。

当林锦荣费了好些工夫，挣扎着把自己挪到轮椅上，滚着轮子掀开那件衣服门帘去到隔壁，看见侧着身子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邱可时，气得肺子都快炸了。

他移动着轮椅就要上前去摇晃对方，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眸余光，不经意间却注意到邱可盖着薄被，身体看起来格外单薄、腰窝也下陷得厉害的样子。

林锦荣怔了怔，和少年时期相比，邱可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个头高了些，还是那么纤细、精致、年轻而朝气勃勃。

林锦荣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犹豫间正要收回，就在这时，他瞥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物件。

林锦荣眼皮一跳，发现那是邱可经常用来装缓解剂的铁盒。

一种强烈的厌恶感迅速盈满心头，林锦荣不再犹豫，直接抓住邱可单薄的肩膀，粗鲁地摇晃，“醒醒，醒醒！”

他这种晃法，就算是死人都会被唤醒。

邱可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就见到在床边的庞大的黑影，他吓了一跳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啪，床头灯被打开，微弱的灯光里，林锦荣的脸色像十二月的西伯利亚寒流，森冷冰寒。

“林先生，什么事？”邱可已经清醒过来，开口问道。

林锦荣面色不善，但到底还是压制住火气，他说：“我睡不着，给我药。”

邱可脾气很好地看了他一眼，从床上下来，洗了手后，把药找出来，又倒了杯温水拿给他。

林锦荣正要把药片接过来，邱可拿着药的手就往后躲了一下，他接了个空。

林锦荣抬眸去看，就见邱可嘴角含着笑容，歪着头看着自己。

“你做什么？”林锦荣的声音低沉压抑。

邱可笑着说：“这是毒药，吃了会毒死你，你还要吗？”

林锦荣的表情先是明显的愕然，紧接着很快转变成强烈的愤怒。

在他彻底爆发之前，邱可动作灵活地及时将那颗药放进他手心。

林锦荣的怒气及时被止住了，邱可端着水蹲在轮椅前，玩笑似地笑着哄道：“老爷，别气了，把药喝了吧，一会睡个好觉。”

林锦荣深深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张开唇把药吃进去，接过水仰头喝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林锦荣睡迟了，他平时七点整准时起床，这天他睡到了八点半。

起来以后精神状态也不好，眼皮有点肿，脸色也愈发差了。

林老夫人过来了一趟，脸上神色不好看，离开时她把邱可叫出来训了一通。

“你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性子不够软，太执拗，你不要惹他生气，要顺从他，他脾气发完了自然就消停了。”

林老夫人走了，邱可推林锦荣去后面花园转转，半小时后回房间，帮佣已经把房间收拾好离开了。

林锦荣开始处理公事，不时开视频会和打电话，邱可不便在旁边听，就去楼下转转，在小书房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又给医生打电话预约林锦荣的复建时间。

之后他去了趟厨房，拿了些水果上去。

他进门时，林锦荣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电脑屏幕上，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并没注意到他。

邱可悄无声息地把果盘放在他手边，林锦荣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邱可低头与他的目光相对，很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林锦荣明显是暂时忘记了这房间里还存在着他这样一个人。

“该休息了。”邱可轻声道。

林锦荣对自己的身体很珍惜，他马上合上电脑，转了转僵硬的脖颈。

邱可坐到他身边，将那果盘拖到自己面前，用叉子叉了一块西瓜。

林锦荣看着他的动作，皱起眉来，薄唇微动：“我不用你喂……。”

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里，邱可将那块西瓜塞进了嘴里。

西瓜刚冰过，凉凉的，沙沙的，汁水很多，很甜，邱可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汁水溢出唇边，他伸出舌尖又勾舔了回去。

林锦荣倏地厌恶地移开目光，开口训斥道：“要吃拿去一边吃！”

邱可把西瓜咽下去，把手里的叉子放到一边，示意他看果盘另一边没用过的叉子，道：“我吃过了，没毒，林先生可以放心吃。”

林锦荣目光一顿，邱可已经起身离开。

短暂的休息了十五分钟，林锦荣继续工作。

邱可换了短裤背心去隔壁健身房跑了会步，跑完了准备去员工洗浴室洗澡，才发现自己没拿换洗衣服，就回了主宅三层。

进门时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自认为已经做到了无声无息，但当他小心翼翼关好门，转身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起居客厅里办公桌旁的林锦荣，正侧头面色不善地看着这边。

林锦荣的目光像透着冰碴，邱可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露在背心外的锁骨，对方的表情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倏地就转回了头。

邱可不明白他不高兴的原因，不过自从他昨天来了这里，林锦荣就没高兴过，他也就不在意了，回了小间拿了换洗衣服，就准备下楼去洗澡了。

就在他的手刚搭上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一个明显不悦的低沉嗓音：“你去哪？”

邱可意外地回头看向身后，回答：“去外面的员工浴室洗澡。”

林锦荣明显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下要爆发的怒气，“去员工浴室要经过一层客厅，还有两个员工休息区，”他指了一下卧室附带的浴室，“不用出去，就在这里洗。”

邱可以为他是体恤自己洗个澡还要走那么远，看了那边一眼，踌躇了一下，客气道：“这是您的浴室，我用是不是……。”

林锦荣开口打断他，道：“林家家风向来严谨清正，我劝你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咬着牙，艰难地道，“以后你就用这里的浴室，不准出去洗。”

洗个澡怎么就跟家风扯上关系了，邱可不明白，而且无论是林锦荣的语气还是他的表情，都显示出他明显的愤怒，还有一丝丝被迫的妥协和一种……邱可体会了一下，大概是牺牲感？

邱可一时拿不定对方的想法，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对方，林锦荣却已经拒绝继续和他沟通，目光回到面前的电脑上，开始工作了。

邱可不可能因为这个打扰他，只能放弃，依言去了这间卧室附带的浴室，快速洗了澡以后，仔仔细细将浴室擦洗干净，保证一根头发都没有遗漏，然后开窗放水汽和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后，才出去。

中午，邱可让厨房送餐上来，还是照例当着林锦荣的面，一样夹了一口吃了“试毒”，然后才恭敬地把餐盘推到对方面前。

这场面堪比宫女伺候慈禧太后。

林锦荣面无表情地拿了筷子吃饭。

他大伤初愈，身体状况不好，厨房是特意给他做的养生餐，油盐都放得很少，清汤寡水的，林锦荣吃起来估计没什么滋味，不过他并没抱怨，只沉默着一口口吃进去。

邱可的午餐是在员工餐厅领的，林家伙食不错，今天午饭是油焖大虾、宫保鸡丁和蒜蓉油麦菜，主食是香喷喷的五常大米饭，外加煮玉米段和蒸紫薯，水果是当季的西瓜和阳光玫瑰葡萄。

他把自己的午餐端到另一边茶几上，拖了个小凳子过去，坐在那里就慢慢吃，一边吃还一边注意着林锦荣，防止他有什么需要他可以随时过去。

邱可虽然瘦，但胃口一直不错，不大会儿就把饭菜吃进去了大半。

不远处，林锦荣的眉头越皱越紧，等邱可吃完了，他终于忍不住道：“以后你去餐厅吃完再回来，不要在这里吃。”

邱可开始时还没明白，等他把餐具之类的都收拾好送下去再回来之后，就在客厅里闻到了浓浓的油焖大虾的味道，还夹杂着宫保鸡丁明显的辣味，不难闻，但对于一个在吃没滋没味的养生餐的人来说，确实是毅力上的一种考验。

邱可答应了一声，还没忘记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中午午睡了一会，林锦荣下午继续工作，到下午四点多钟时，医生来了。

林锦荣在隔壁专门准备出来的复建室做复建，邱可就在旁边协助医生。

邱可听林老夫人说过，林锦荣想要恢复到正常的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坚持复建，一方面是为了渺茫的希望，另一方面是希望他哪怕恢复一点点腿部力量，都可以在以后的生活里增加一些便利性。

复建很累很痛苦，林锦荣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上神情紧绷，浑身的肌肉都因用力过度到发颤，邱可用毛巾一遍遍给他擦拭汗水，不时遵照医生的要求协助他的动作。

尽管很苦很累，林锦荣还是非常配合，在一次次失败摔倒后，医生劝他休息的情况下，他还是主动要求继续。

结束后，邱可送医生下楼，回去时他正要敲门，想了想，还是透过半开的门缝往里看了看。

林锦荣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双手扶在膝盖上，头低着，双眸看着自己的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阳已经往西边落下了，金黄色的阳光斜着从窗子照射进来，在他身上镶了层金边，但他看起来还是黯然的、无神的、灰暗的。

这是邱可没见过的林锦荣，他一向是强大的、坚定的、无坚不摧的，可是现在，他不再是了。

……

日子就这么匆匆过了一周，在这里，邱可除了林家母子两人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几乎见不到其他人。

环境是相对闭塞的，但也确实清净。

邱可觉得，他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状态了。

邱可以为林锦荣虽然讨厌自己，但还是勉强接受了他的存在，但很快，就在这个周末，他发现，自己太过乐观了。

周六是林锦荣去医院复查的日子，邱可把他的证件和以往的检查单都备好了，要带的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也带好了，临出门时，林锦荣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留在家，不用跟着去。”

林老夫人劝道：“让邱可一起去吧，他现在专职负责照顾你，这次去了熟悉一下，以后你去复查他也好帮忙张罗安排。”

闻言，林锦荣没再说什么。

去医院一共三台车，前后两辆保镖车，中间这辆车上，林家母子坐后排，邱可坐副驾。

林锦荣不愿意见别人，随行人员只带必要的。

坐在后排的两人偶尔聊聊天，内容无外乎家里哪个亲戚有什么事，再偶尔聊几句关于林锦荣病情的事，大部分是老夫人在说，林锦荣偶尔应一声。

邱可和开车的司机都当自己不存在，眼观鼻鼻观心。

走到一半时，林老夫人语气犹豫地问道：“上次跟你提的秦家那个孩子的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林锦荣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说：“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不用再提了。”

林老夫人叹了口气，劝道：“锦荣啊，妈也是为了你好，你早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之前妈没催过你，是知道你心里有数，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妈希望你身边有个贴心的体己人，能真心实意地对你好。”

林锦荣还是那样冷淡的态度，“不用，我不需要。”

车子里安静了一会，只能听见车子发动机闷闷的轰鸣声。

又过了一个路口后，林老夫人还是忍不住追问：“锦荣，你说实话，你看不上这门亲事，是不是因为嫌秦家老幺他是个男人？”

啪，林锦荣还没回答，邱可手里的手机先掉在了座椅下面。

邱可表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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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林锦荣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