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的好处便是天色刚亮,落家的马车就停在了同家的门口。
马车刚停下,一个身影就像乳燕投怀般扑了出来。
同母虽一早就等着了,但也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就是一接,“囡囡……”
冰冷的寒冬,亲娘的怀抱却非常暖人,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但同归忍住了,用手擦了擦眼,很快又转到鬓角理了理碎发来掩饰。
她将脸贴在同母身前,用未受伤的那侧脸蹭来蹭去,一边蹭还一边贴贴嗅嗅的,“母亲,我好想你。”
儿女就是讨债鬼,天天见着嫌烦,几天不见却又想的紧。
同母也想的厉害,哎了一声将人抱住,“怎么不见姑爷?”
话音刚落,马车里一个高大的身形出来,“母亲。”
落梨出来后就站到了同归身旁,他换了红衣,脸上带着笑,健硕的腰身英气勃发。
很是英气。
同归瞬间扭开了脸。
这一扭带动了两侧垂着的发,隐约能够看见脸颊上泛着的红。
同母的眼神瞬间凝了凝,笑容淡下来,“先进去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才几天的时间,同家当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小院里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花圃里也种了些新鲜的花植,生机盎然的挺着杆子,一副充满活力的模样。
同家不大,这小苑的景色在眼前其实只呈现一段很短的时间。
可那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岁月,却没能随着美好的风景一同消失。
同归走了一路,看了一路,一肚子的委屈莫名就被抚平了。
也是同父同母的家教很好,从未在孩子面前吵过架。因此同归也下意识不想将不好的情绪带回来。
整理好情绪后,同归再去看母亲也只有儒沐之情了,她去牵同母的手,很是夸张的比划,“母亲,我今天一定要狠狠吃上两碗饭!”
同母不成气的摇了摇头,又拿眼睨了一下跟后头的落梨,“你个贪嘴的,难不成姑爷家还能少了你饭吃。”
言辞间微有点提之意。
落梨立刻上前一步接话,“当然没有,我瞧着同归早上吃的挺香的。”
同母笑呵呵问道,“哦,那吃了什么?”
落梨回答,“用的粥,还有些糕点。”
寻常人家早膳大抵就是这些了,同归也能吃,但更爱吃重口的。所以同家若是早膳是粥,一定会配些小菜。而不是糕点。
仅仅只是几句问话,同母就大概知道了同归过的如何。只是日子到底还是要自己过的,同母也不能过多插手,淡笑了笑继续闲话家常。
同归没察觉到母亲笑里的不真实,继续没心没肺贴贴母亲。可由于动作太大细腻的脖劲间那层淡淡的血痂便藏不住了。
同母见状脸色彻底冷下,“囡囡,你父亲和大哥他们都在里头,你先进去,我有话和姑爷说。”
同归还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中,听到不止父亲连成亲当日没赶来的哥哥都在,连忙欢呼一声,撒开手蹦了进去。
厅堂里,陆殊途席地而坐,腰身笔直。
他身前摆着一壶清酒,像是坐有了一会了。见到同归进来并不惊讶,“瞧,这不是来了。”
对面坐着的同父立刻扭头,对着同归招手,“囡囡,快过来,方才我还在说你怎么还不到呢。”
自从踏入这个门见到陆殊途开始,同归就很警惕了。一方面是怕此人突然发疯说出成婚当天的事情,一方面就是单纯的怕这个人。
毕竟能在同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这种事,可见手段一般。
同归很小心的走到父亲身边,皮笑肉不笑的道,“父亲,你怎么和他坐在一起?”
同父笑眯眯的解释,“囡囡,你还不知道吧,多亏了小陆,为父才能从大理寺出来。”
同归一愣,“怎么说?”
她无比确信,父亲的自由是她和落家交换的结果。可现在却变成了别人的功劳,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来话。
同归有心提醒,“父亲,你可别被人骗了。”
哪知同父却不以为然,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以为是落万千在朝廷上为我求情的,可你不知道那落万千一个武夫,哪里会想到这么高深的计划……”
从如何想到这个计策,如何判断官家的心情,再到合适的时机去求情,如何求,怎么说,同父说的一清二楚。
可同归愣是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落万千是谁。
落万千是落父的名字,往年同父和他关系好时,称的都是落兄,可如今却变成全名全姓。
能够在短短时间内让同父的态度转变成现在这样,同归一时骇然无比。
她扯了扯同父的袖子,“父亲,你被下降头了?”
降头是巫蛊之术,传闻能让人心智迷失,变得像另外一个人。这种邪恶之术早就被严厉禁止,本朝也没有听说过有谁中过。
可若不是巫蛊,同归实在想不出为何父亲会变成这样。
同父反手就是一个暴栗上来,“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的。”
同归吃痛,揉了揉额。
实在是很痛,同归不敢在狂言了,转头眼神很复杂的看着陆殊途,“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要这么来祸害我还有我家人?”
只有这一种可能,不然她实在想不出这人为什么一再纠缠着自己。
陆殊途不妨同归脑回路如此清奇,着实也是被气笑了,“不若说是同归太过可爱,叫人无法舍下罢了。”
很多玩笑之言都包含了真心。
可同归却觉得与这种人诡辩,黑的都会变成白的。
同归根本不想在看见他,也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扯着同父就想往外头走。哪知刚转身就撞上了进来的同母。
同归见状就是一喜,“母亲,你快来帮我劝劝父亲。陆殊途他不是好人!”
可同母刚刚斥责了落梨还怒气未消,又带着自家女儿怒气不争意思,很是失望,“囡囡,客人还在,怎么这么没规矩!”
说罢,对陆殊途歉意笑笑。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同归骇的是头皮发麻,“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不会真会巫蛊之术吧!”
同归瞪圆了眼的模样,实在可爱,陆殊途忍不住调侃,“若是我会,岂会让同归昨天逃走?不过同归如今这般难不成是决定答应我的提议?”
竟是丝毫不将昨天之事隐瞒,甚至说的在露骨些大家就会都知道了。
同归吓的一个激灵,忙上前去捂此人的嘴。
陆殊途乖觉并不反抗,甚至眼含宠溺的配合她闭了嘴。
同父同母被这两个人弄的一愣。
刚想说话,不料吱呀一声门响,同祝元在此刻进来了。
同家小,布局很紧凑,又要男女居室隔开。同归是女孩不方便要有个院子,而郎君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房间内的净室连着厅堂做了个隔门,就是同祝元的屋子了。
同祝元进来后手里还拿着个册子,看到同归和陆殊途呢情况就是一惊,“小妹,你昨天嫁给陆殊途了?!”
这死嘴,怎么能那么准!
同归第一反应就是这。
第二反应就是,不会说就别说。
同归无语至极,赶忙扯开话题,“你手里拿着什么?”
同祝元顺着同归的话题答道,“我是在请教小陆郎帮我看看这诗如何?”
同归便好奇的放了手。
无他,要她这个最讨厌诗词歌赋的大哥作诗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奇怪。
待看到那蓝皮白纸册子后,同归笑了,明晃晃的嘲笑。
那是同祝元学堂时期作为学生做的诗。里面的诗臭不可闻,狗屁不通!同归是看过的。
但自己作的诗总有滤镜,无奈同祝元曾经被同归奚落的太狠,长大后就再也没拿出来过了。
现如今同祝元珍重的将诗集递上,“陆兄可否帮我看看,我今年能下场吗?”
下场指的是考科举,是要走文官的路子。
若往常,同祝元想要走这种路线,同归即使不相信他,也不会打击。人有上进心是个好事,不该磨灭其激情。况且还有陆殊途这种中过状元的好老师。
两个小辈讨论前途,若是成功并且大人在场,那就得承情了。人情债最不好还,何况已经有了个没还的。落父落母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悄悄的走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同归想不通为何陆殊途会有好心指点的意思,于是对着同祝元道,“大哥,你这个水平你心里该有些数!”
同祝元默了默。
同归也顾不了此刻男人那种微妙的自尊心了,上前劈手就要夺那册子。
岂料同祝元反应贼快,“小妹,家里如今这般情况是需要个当官的人的。”
同祝元难道不恨么,可那日父亲他面前下跪让他明白了权利的重要。只有做官才能拥有话语权,才能让家族落难时,不至于连个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情况自然是有个当官的人好,同归闻言沉默了。
但她很犹豫,总觉得隐约有哪里不对。
陆殊途却低笑一声,伸手直接接过那本册子低头慢悠悠的看去。
岂料这一看就是长久的沉默,一页翻过去又是一页,纵陆殊途天资惑人,也不免被这一手诗集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心想要指点,却发现无从下手,甚至连个切入点都没有。
一坨狗屎,加上矫枉过正的润词更是屎上雕花。陆殊途的脸沉的有些可怕。
同归看的就是一乐,那词里写的什么,她最是清楚。说出难听的话,就连乞丐听了说书的话稍微用点心都比同祝元写的好,不然为什么母亲当初会说她家这一支就没有读书的天分呢。
这下,还看你怎么说。
陆殊途面色难堪,可他这次的涵养功夫却很了得。时间过去很久,也没吐出什么毒舌之言。
又过了片刻,陆殊途放下书册,连饮了三杯清酒,这才缓缓吐了一口气,“祝哥儿,你实在不适合走仕途。”
这话已经很轻了,要是搁以往,陆殊途早就扔了书册。能说出什么话,他也不知道,毕竟从来没人将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送上来污他的眼。
可现在,已经够轻了。
谁料同祝元却红了眼,捶了胸,“这天下难道就没有能够欣赏我文采的人吗!我恨!!”
同归微松了口气,刚才还怕陆殊途这厮说出些什么昧着良心的话,现在看来还好。
只是……同归望着兄长,默了半晌还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已示宽慰,“大哥能欣赏你文采的人没有也好,毕竟这种人有也干不了什么大事。”
同祝元:……
他更痛苦了。
陆殊途忽然道,“文不行,武可以。”
同归:?
同祝元:“不成,我试过了。”
要想走仕途,确实可以走武的路子。外面战乱,可以从小兵开始熬,或许有个功绩可以做个武将,但这一切的前提要建立在你的上属不是个贪墨功劳的人。
把小兵的功劳当作自己的,这事太常见了。总而言之,没有人,没有关系,想熬出来太不容易了。可能会是十年,可能一辈子都师出无名。
这对于目前的同家显然不合适。
陆殊途为他指明路,“可去投身祁王军下,一年时间,必出功绩。”
一年时间不短了,有人做保,同祝元也不想走文官的路。文官的仕途能走的更高,武官顶天了也就那样。可同祝元实际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做个小官,在这乱世能够保全家人就够了。
同祝元很是欣喜,同归却如临大敌,“你要什么?”
名利,地位,金钱,这是人活在世上的追求。可如此轻而易举就给了她家,他要什么?
陆殊途神情莫辨的看了她一眼,“我要什么,我一直很明确。”
那日他就说过了。
同归瞬间懂了,害怕的退了几步。
陆殊途面色一沉。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陆殊途直接打断,“你可以考虑,我可以等。”
同归是逃出家门的。
她脑子里其实是一片浆糊,连转头在看一眼的勇气都没。可掀开车帘,却一眼就看到了独坐的落梨。
落梨还在吃糕点,看到同归就是一喜,凑近道,“你终于出来啦?”
说完,便像条小狗一样贴近同归。他鼻头轻动了动,眼底沉下似有暗流涌动。
这在动物的领域里,是在侦查对方身上的气味。
同归还没意识到,只是拂了他的手,“我以为你回去了,怎么不进来找我?”
落梨一愣,“为什么要进去找你,我们下午就要回家。不是很快吗?”
从昨天开始同归对落梨的印象就开始改观,即使知道昨夜醉酒打人不是他本意,可如今却被这一番话弄的心里生凉。
同归冷了张脸,想将人踹下去。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落梨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屁股蹲。
“哎呦,我的郎君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东驲连忙去扶。
夸张的动静让左邻右舍八卦的探出头。
同归心情不好,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是语气很冲的对着东驲道,“回家。”
一路无话。
这一路无论落梨如何讨好哀求,同归都不搭理。路上人多,不乏有好事的路人看来看去的。
有人道,“这简直是反了夫纲。”
“啧啧啧,我家那婆娘要是敢这样,看我不抽死她。”
“切,就你家那个母老虎,你不被打都算不错了。”
也不是没有旁的声音,“我倒觉得郎君如此低声下气人很好呢。”
只可惜说话的是女郎,无人在意。
但一来二去,落梨也听到了。接下来的路程也不在恳求了,而是一言不发的跟着车走。
快到落府时更是拂袖而去,留下同归一人面对夫君没有陪着回来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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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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