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远一跌上来,一番花言巧语立即人间蒸发,小脸红红的。
“你……”
他难以启齿。
祈时钦扣着他的双臂:“只是提醒你目前的状况。”
手还是没有松开。
逐渐有些热,像是夏日的热潮提前卷来。
两人像是湿掉的书页贴在了一起,难以揭开,动一下都是火上浇油。
时间拉长了似的,满室静谧无声。
风吹动了落地窗的帘子,追逐着逃去花园。
薄被一半滑下床,另一半欲拒还休地压在两人之间,衣带在来往间早撑不住地散开,几缕发丝落到了林深远唇边,随着呼吸凌乱。
皑皑的白雪上似乎沾着墨。
祈时钦抬手,拨去那缕发丝。
手指顺势溺入,钻进他的发间。
如获至宝,捧起他的脸。
这个人近在咫尺,如同在日光中闪耀的莎乐美。
他的塞壬。
诱惑薄被跌下,尘露坠下枝头。
轻触,即分。
“……”
他松开了手。
吻过日光会灼伤,亲上刀锋会流血。
亲吻深渊会让他拔剑弑神。
“……”
尘风安住了庭院中。
祈时钦稳住呼吸,艰难地站起身:“我去冲澡。”
林深远怔怔的,祈时钦开了门出去,他的唇间留着一点羽毛扫过的触感,祈时钦轻点了一下,又仓促分开。
不似之前。
是……
厌倦吗?
再浓烈的火焰也会凋烬。
他垂下眼,手指抚上接触的地方,试图留住消失的羽毛。
“……”
浴室中,祈时钦站在冷水下。
气雾氤氲。
模糊了视野。
眼前那景象却更加清晰了。
打着清霜的肌肤,随意就能攫取到的檀唇,用尽了他的城池才没有去掠夺。
热度冷水冲了半晌,气焰却愈演愈烈。
……或许,他就该毁掉城池,当个失信小人。
他捏起喉咙处的皮肤,关掉了花洒。
“啪——”
什么东西摔碎在了地上。
声音是厨房传来的,隐隐还飘来一阵焦味。
祈时钦回神,抓起浴衣就出去。
路上他穿好了衣服,想到了几十种可能,进贼了,进老鼠了,进猫了,林深远在和猫互瞪,林深远受惊了打翻花瓶等等。
他顾不上擦头,头发滴了一路水,走过去,一个盘子摔碎在地板上。
林深远面不改色地站在碎片后边,手里拿着平底锅,锅里摊着一个焦黑的东西。
和想的完全不同。
祈时钦唯独没考虑到这一点,他上下看着,有了猜测:“你想炸了厨房?”
林深远:“……”
林深远:“……在煎蛋。”
祈时钦:“蛋吗?”
他往锅里觑了一眼,那个焦黑的东西隐约有点圆饼的意思。
林深远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有点烧焦了。”
只是有点?
都碳化了吧。
林深远吸了口气:“你再拿个盘子出来。”
祈时钦:“?”
林深远:“可以装盘了。”
祈时钦:“?”
他没动,林深远已经捞起了一个盘子,把那摊漆黑的魔物盛进了白瓷盘。
然后郑重其事地、犹如献上祭品地摆放到了餐桌的正中间。
摆好之后,他又觉得缺了点什么,左右环顾了一下,拿起了厨房的水果刀。
“你先别吃。”
林深远拿着刀嘱咐。
祈时钦:“……”
放心,没人敢碰。
他看着林深远拿起刀,打开了通往庭院的门,走了出去。
一会,林深远又回来了,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一束割下来的天竺葵,用玻璃杯仔细装着,摆在餐桌上,还摘下了一朵完美的球形天竺葵洗了洗,小心地放在了那盘煎蛋上当点缀。
“可以了。”
做完这些,林深远手里多了两双筷子,分给祈时钦一双,热切招呼道:“来吃吧。”
祈时钦:“………………”
林深远已经坐下了,率先举起筷子。
祈时钦一筷子拦住他:“等等,这煎蛋的颜色,你不觉得不对?”
林深远顿了一下,迟疑道:“我放了酱油。”
祈时钦挑眉:“倒了半瓶?”
林深远:“可是……”
祈时钦又用筷子敲了敲煎蛋,梆梆响:“你不觉得煎蛋太硬。”
林深远:“脆一点也好?”
祈时钦:“这是碳化了。”
接着他闻了闻空气里的异味,评价道:“气味和火葬场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毁尸灭迹。”
林深远张了张口。
不等他说,祈时钦截住他:“最后,你摘的花——”
祈时钦又一筷子指向了那束开成球的花束。
“——那是天竺葵,全株有毒,连最难杀的红蜘蛛都不乐意啃它,全年无虫害,非常皮实好养。”
林深远白了白脸。
祈时钦一顿“望闻问切”,下了诊断:“这要是早餐的话,我们可以提前打120了。”
林深远脸色苍白。
这就是他做的早餐……
即使是他,他也知道煎蛋是需要放油的,而酱油可以增加鲜味,只是他不慎倒多了酱油,又在犹豫要不要再添点油中和一下时,火开大了,酱油干了底,煎蛋直接碳化,然后在他想要起锅时手一滑,摔落了盘子。
开成绣球一样的天竺葵和棒棒糖一样,在花丛中格外显眼,是他以前没见过的春晓之花。
他只是想做些什么,弥补那个漫不经心的吻,忘掉那些不以为意。
他低下头,张了张口:“……我这就倒掉。”
他伸手去端,祈时钦又一筷子按住盘子,手机放到了林深远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通话录,方才祈时钦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了他爸的秘书,另一个赫然就是120。
“救护车我已经叫了。”
祈时钦平静地坐下来,夹起一块焦黑的煎蛋,上面还落了一瓣樱色的天竺葵,他就着餐桌上摇曳的花束,淡定地往嘴里送。
林深远:“?!”
祈时钦面不改色地吃下了天竺葵煎蛋,似乎全然不在意那是什么地狱厨房弄出来的魔物,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毒发身亡,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林深远惊得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扑了上去。
“住手!”
林深远踩着椅子,扑到餐桌上,伸手去阻止,动作却在冲击中慢了半拍,煎蛋已经消失在祈时钦嘴里。
喉结一上一下。
吞下去了。
舌尖苦又麻。
空气死寂了片刻,却仿佛一世纪那么漫长。
林深远僵在空中,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整个人跪在了餐桌上,他盯着祈时钦,紧紧抓住他拿筷子的手。
祈时钦看着他,不以为然:“别这么紧张,救护车在路上了。”
这话语里一点也没有指望自己逃脱中毒的下场。
“你——”
林深远从震惊中回过神,忽然一股**的酸涩涌上来,他拔高了语调:“谁叫你吃了!既然不能吃!就别吃啊!”
祈时钦倒是很熟练:“没事,去医院就催吐。”
外加洗胃。
食物中毒的流程都是这样。
进过几次医院的祈时钦平静得很,也不顾他的胃早已不堪重负。
“你不用去医院了。”
林深远忽然松开他的手,双手伸过去,骤然掐住了祈时钦的脖子。
十指用力握紧,祈时钦被他弄得皱起眉,胃里有些沉重。
“别闹,我可受不起。”他说着。
这话打在林深远肩膀上,反而像是林深远在无理取闹。
他气疯了,摇晃着祈时钦:“你现在就吐出来!”
祈时钦皱眉,掀唇欲语,他抬头,林深远如同断线的风筝,骤然失去牵引,小鹿般的眼里睁着,涌出大颗的泪水,惊得他微微一怔。
记忆中,林深远极少哭泣,他不是那种脆弱的人,也一点也不娇软,骨子里住着铁,融着钢,对谁也不服,所有深层的情绪几乎都压在纯白的肌肤之下,压在不谙世事的面容之下,此时他却几乎崩溃。
那双绯红的唇失去颜色,夜莺的喉间发出颤抖、难以置信的声音:“祈时钦,你他妈是个疯子!”
他一把掀翻了天竺葵和煎蛋,筷子掉在地上当当作响。
“林深远……”
祈时钦干干地呼唤了一声,心脏皱在了一起。
“你这个疯子——”
林深远失态地叫着。
“为什么?既然知道不能吃,就不要吃啊!为什么要吃下去!”
他重复叫喊,抽泣着落下眼泪,扑在餐桌上发抖。
祈时钦坐在他面前,舌尖上没退去的焦味和苦涩又加倍泛上来,喉咙塞了土块一样,艰难开口:“你别哭……”
“我才没哭!”
眼泪从他眼里不断滑落。
“林深远……”
祈时钦喊着他的名字,惊慌地伸出手去,一碰到对方,林深远仿佛承受不住,下意识抓起打翻在旁边的天竺葵,甩到祈时钦脸上。
“别叫我!”
球形的天竺葵摔碎了,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祈时钦推翻了椅子,起身抱住了餐桌上哭成泪人的少年,低声道:“乖,我没事。”
林深远用力推开他:“我才不管你的死活!我不想见到你!祈时钦,我们早就结束了!”
祈时钦顿了顿,附和着他的话说:“是啊,结束了。”
说着,祈时钦更用力抱紧了他,将他从餐桌上弄下来。
林深远扑进他怀里,眼泪失控地滴到他的颈间。他没有哭,他没有恐惧,也没有感觉到一瞬灭顶的痛苦。
他只是和蝴蝶一样尖叫:“放开我!”
他的忽然崩溃让人猝不及防,祈时钦抱起他,安抚他颤抖的背脊,一边说着:“好。”
一边抱着他坐到了餐厅地板上。
这是最不费力的姿势了。
林深远在他身上,失控道:“放手!”
似乎是被逼进了角落,不顾一切地哭泣,疯狂迷乱的样子比平时的自矜更加致命,看得祈时钦心跳变快,他情不自禁,就着他的啜泣吻上。
咸涩的泪水落到了唇上。
他吞下去,连同他的呜咽一起。
明知是饮鸩止渴,却还是贴上去。
看不见的引力束缚了他,世界撕裂成斑斓的色块,如同被枪粉碎的油画,无数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颜色在他们周围疯狂旋转,视野半明半暗,感官极度放大,一切星辰都脱离了原有轨道,甩进荒莽的区域里,宇宙头昏目眩。
林深远在他怀中几欲虚软,仅有的意志让他狠狠推开对方:“放手!”
祈时钦还是应着:“好,马上。”
又再次低头,封缄了他的声音。
林深远无法出声,他的理智如同被抛出云霄飞车,他困在一个名为祈时钦的孤岛上,困在他的身上,力气被抽取干净,逐渐失去反抗。
祈时钦有条不紊,一步一步在清醒边缘崩溃,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地面摔着花束和碎瓷片,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颈上,不知是发梢的水滴,还是人鱼的泪珠。
他的双手坚定,吻势凶狠蛮横。
昏天暗地。
风声在庭院中吹拂,越过一片片花丛。
在这个瞬间,西半球的城市在夜里下着大雨,亚马逊的热带雨林燃起大火,加州森林公园的红杉在被非法偷猎,落着毒与花的房中隐约传来树木倒下的喘息。
漫无止境。
救护车的呜咽穿透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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