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消息

一瞬间,何静舒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变得灼热,充满了期待、探究、甚至是一丝看好戏的兴奋,顾琼芝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道:“众目睽睽,两家脸面。”

何静舒静默了一瞬。

她抬眼,对上云琅青那双含笑的、带着势在必得的桃花眼,他算准了,在这样的场合,为了何家的体面和云何两家的“世交情谊”,她无法拒绝。

何静舒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那副端庄得体的浅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声音平静:“云二公子相邀,岂敢不从。”

她的指尖微凉,落入他温热干燥的掌心。

云琅青唇角的笑意加深,他收紧手掌,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虚扶上她纤细的腰侧。

他引领着她,走向舞池中央那片光洁如镜的区域,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光追随着他们,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

不远处的伊莎贝拉也停下了与白俄女孩们的交谈,她好奇地踮起脚尖,睁着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舞池中央成为焦点的那对璧人。

那位被云琅青牵着的东方小姐,身姿优雅,裙摆如云,只是距离稍远,又被旋转的人影和璀璨灯光晃了眼,伊莎贝拉还没来得及看清具体模样,只觉得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十分清冷夺目。

正当她努力张望时,衣袖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伊莎贝拉!快来看!外面的湖景简直太迷人了!” 一个活泼清脆、带着英伦腔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伊莎贝拉转过头,是刚才认识的一位英伦洋行买办家的小女儿,莉莉安·泰勒,莉莉安有着一头蓬松的红发和满脸雀斑,性格开朗得像个小太阳,正是她刚才主动用英语和落单的伊莎贝拉搭话,驱散了她身处陌生东方宴会语言不通的些许无措和孤独。

“Oh, Lily, I was just······”伊莎贝拉还想回头再看一眼舞池,她对那抹月白身影充满好奇。

但莉莉安太激动了,完全没注意到伊莎贝拉的迟疑,直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不容分说拉着她往连接露台的侧门方向走:“快来!你必须看看!阳光下湖面像镜子一样!还有小船!太浪漫了!比看人跳舞有意思多了!”

伊莎贝拉被她热情的力量带动着,身不由己跟着挪动脚步,她不好意思强硬地甩开新朋友的好意,只得最后匆匆回头望了一眼舞池中央那对引人注目的身影,可惜视线被人群遮挡,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月白与黑色。她心里掠过一丝遗憾,但也只好顺从地被莉莉安拉向了通往湖畔露台的方向。

乐队指挥看到主角就位,轻轻抬起指挥棒。

悠扬浪漫的华尔兹舞曲再次奏响,比之前更加深情款款。

云琅青低头看着何静舒,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人,他带着她,踏出第一个旋转的舞步。

他的舞步娴熟充满力量,引导精准又不失温柔,何静舒的舞技同样出色,她身姿轻盈,裙摆盛开,随着他的引领翩然旋转,每一个回旋、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与云琅青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正随着云琅青的引领翩然旋转的何静舒,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了人群边缘,恰好捕捉到了那个金发少女被一个红发女孩兴高采烈拉走、最后回头张望了一眼舞池却终被带离的全过程。

何静舒的舞步没有错乱,只是那双眸子里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她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带着些许莞尔的弧度。

云琅青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和目光的短暂游离,他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方向瞥去,只看到几个西洋女孩的背影消失在侧门处。

他微微挑眉,手上引导她完成一个优雅的旋转,低头凑近:“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何静舒收回目光,重新对上他的视线,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清的戏谑:“云二公子今日真是好风光,携‘世交之女’惊艳亮相,又邀得‘英伦贵客’远道而来为你增色,面子里子,算是都做足了。”

云琅青嘴角噙着笑,低头在她耳边回应:“静舒妹妹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嗯?”尾音上扬,带着点慵懒的逗弄。

何静舒并未被他这亲昵的姿态扰乱,继续淡淡道,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浓了几分:“岂敢。只是有些好奇······那位温莎小姐,瞧着天真浪漫,中文说得······更是别有一番风味,云公子对外宣称她是来考察市场的贵客?”

她微微仰头,对上他低垂的视线,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一丝看穿一切的了然:“让这样一位说几句繁杂中文就云里雾里的小姑娘,远渡重洋来考察这错综复杂的东方市场?云公子,你这预备的说辞······未免也太敷衍了些。是觉得这满场的聪明人,都瞧不出呢?还是觉得,即便瞧出了,也无人敢说破?”

何静舒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精准刺向云琅青精心编织的谎言最薄弱之处。

这不是嫉妒,更不是吃醋,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拆穿。她就是要在这最贴近的时刻,将他这层虚伪的遮羞布掀开一角。

云琅青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仿佛被怼的人不是他,他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引得周围一阵低低的赞叹。

“静舒啊静舒”他低声笑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愉悦,仿佛很享受她这般拆台,“你还是这么······犀利。”

他非但不恼,反而凑得更近了些,几乎是在她耳边厮磨般低语,语气里充满了有恃无恐的坦然:“没错,这说辞是敷衍,是漏洞百出,那又怎么样呢?”

“重要的是‘温莎’这个姓氏带来的光环,重要的是她金发碧眼、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外观足以充当最漂亮的门面。谁在乎她是不是真的懂市场?谁又敢真的去质疑温莎家族小姐的‘考察’目的?”

他轻笑一声:“大家要的只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个能放在台面上、维持体面的借口。真相?没那么重要,我看重的,本就是她‘是什么’,而不是她‘能做什么’。静舒,这世上的许多事,不就是看破不说破,一起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么?”

他的话语直白而残酷,撕开了上流社会社交规则下虚伪的实质。

何静舒静静听着,她早知道他会是这般答案,这番交锋,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次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

她唇角向上弯了一下:“云二公子倒是深谙‘效用’之道,物尽其用,人亦然。”

云琅青闻言,非但没有生气,眼底的光芒反而更盛,他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这副冷冽的模样刻进心里。

“吃味了?”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恶劣的、故意曲解的逗弄。

何静舒抬眼看他,眼神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点怜悯:“云公子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这般算计,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着实······辛苦。”

音乐渐入**,云琅青带着她完成最后一个华丽的回旋,稳稳停住,他依旧保持着揽着她的姿势,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落下最后一句低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自信和势在必得:“为你,再辛苦也值得。况且······静舒,你又怎知,我不是在‘算计’你呢?”

舞曲终了,掌声雷动。

云琅青执起何静舒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个轻柔的、符合礼节的吻。两人面上都带着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完美合作的笑容,向四周致意。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那一支舞的时间里,交锋了多少个回合。

————

露天花园同样经过精心布置,空气中混合着青草、鲜花与甜点的香气,比起宴会厅内的奢华紧绷,这里的气氛显得更为闲适放松,不少宾客在此小憩、交谈、享用茶点。

何静舒目光略一扫过,看到了姐姐何静贞的身影。

何静贞独自坐在一张白色小圆桌旁,姿态娴雅,桌上放着一碟精致的法式马卡龙和一壶花果茶,她正捏着一枚粉色的马卡龙,小口品尝着,欣赏着眼前的湖光山色,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

看到妹妹走来,何静贞立刻笑着招手:“静舒,快来这边坐,跳累了吧?”

何静舒走到姐姐对面的椅子坐下,也轻轻舒了口气:“还好。”

“这地方真是没得挑。”何静贞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嘴角,语气里满是赞叹,“瞧瞧这景致,这布置,处处都显着心思,琅青真是了不得,在国外学了这么一身好本事回来,我瞧着,咱们沽州城,再找不出第二处能比得上这‘莱茵山庄’的地界了。”

何静贞说着,目光又忍不住投向远处正与人寒暄的云琅青,眼神里是欣赏和喜欢:“模样出挑,能力又强,待人接物更是没得说,你是没瞧见,刚才有好几位太太拉着我夸你呢,都说你和琅青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再般配没有了!郎才女貌,家世相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何静舒听着姐姐絮叨,目光落在远处湖面的一叶小舟上,并未接话。

何静贞见妹妹不语,只当她面皮薄,笑着转移了话题,四下看了看:“咦?明诚呢?方才还说去给我拿杯果汁,这一转眼的功夫,又跑哪儿去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丈夫赵明诚身为何府女婿,在这种场合需要周旋打点的地方自然很多。

“姐夫或许是被哪位世叔伯叫去说话了吧。”何静舒轻声应道,她这位姐夫处事圆融,长袖善舞,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一时不见踪影实属正常。

何静舒与姐姐慢慢说着话,只见赵明诚步履匆忙从一侧的回廊走来,脸色不似方才应酬时那般从容,眉宇间凝着一层阴郁,他走到姐妹俩所在的桌旁,缓缓坐下,动作间带着沉重。

何静贞见他回来,刚想笑着打趣他去了许久,察觉到丈夫神色有异,那笑意便凝在了嘴角,化为关切:“明诚,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明诚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一旁的何静舒,眼神复杂:“二妹妹”他开口,声音带着迟疑和一丝痛色,“我知道,现在这个场合,实在不该······向你说这些扫兴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道:“但······事关陆旅长的生死,我······我不得不现在告知于你。”

赵明诚声音沉重:“······三河原战事惨烈,远超预期。陆旅长部作为先锋,已与定边军主力鏖战近两月,伤亡极其惨重······最新传来的消息······不太好。”

“他们······已与主力失去联系数日。最后一次得到确切消息时,陆旅长身负数处枪伤,是被亲兵抬回指挥部的······如今······生死未卜。”

赵明诚顿了顿,继续道:“袁宫保那边,只要结果,不问过程,更不管底下人的死活,派去的援军······杯水车薪。”他的眉头拧得更紧,“静舒,陆旅长此人,虽有野心,却也是敢打敢拼的悍将。他若折在三河原,于北洋是失一锐士,于我们何家······亦是损失了一位重要的盟友,当初他求娶之意,我是从中说过话的,如今这般境地,我······我心里实在难安。故而不得不即刻告知于你,想听听你的看法。”

空气仿佛有些凝滞。

何静舒端坐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个在冬日微阳下英姿勃发的军官,那个在电文里写下“此身许国,死生不计”的军人······竟然可能已经······

一种极淡的失落感,悄无声息刺入心口。

那并非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对鲜活生命可能陨落的惋惜,对一位还算欣赏的、有价值的盟友可能折戟沉沙的可惜。

何静舒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姐夫不必过于自责,战场之上,生死有命。陆旅长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赵明诚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封信,那信封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卷曲,甚至能看到几点暗褐色的印记。

“还有这个······”他将信递过来,“是陆旅长失联前,托他一个负伤撤下来的亲信拼死带出来的,一路颠簸,几经周折,今日才送到我手里,指明是给你的。”

何静舒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她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

她拆开信。里面的信纸同样粗糙,字迹是用铅笔写的,略显潦草,却依旧能看出执笔人的力道。

信的内容并不长。

没有过多描述战场的残酷,只是简要说明了三河原战局的严峻,以及自身可能面临的结局。

然而,信的后半部分,笔触却变得异常郑重:「······若陆某此番战死沙场,乃军人本分,无甚可哀。唯虑身后之事,或累及何府清誉,望二小姐不必以陆某为念,亦无需为何家与陆某过往之合作牵连担忧。所有往来账目、书信,陆某已嘱托可靠之人妥善处置,一旦陆某殉国,此人自会将其尽数销毁,绝不留下任何可能授人以柄、污损何家门楣之物什······」

「······昔日唐突求娶,实出于真心仰慕,亦存借重何家之力之心,今思之,确有不妥。若不幸,则此信可为凭证,一切皆陆某妄念,与何府、与二小姐无干系······」

「······乱世烽火,前程未卜,望自珍重。」

落款是仓促的「陆胜 于三河原军次」。

何静舒的目光停留在那几行字上,指尖微微用力,捏紧了信纸的边缘。

生死关头,他想的不是求救,不是诉苦,而是如何切割与何家的关系,如何确保不因自己的失败或死亡而连累何家。

这份近乎冷酷的周全,这份在绝境中依然保持的、对盟友最后责任的担当。

何静舒的心湖,终究出现了一丝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并非铁石心肠。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在明知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境地,写下的这样一封绝笔信,她不可能一丝动容都没有。

何静舒缓缓折起信纸,将信纸重新塞回信封,那暗褐色的斑点,硌着她的指尖。

把云琅青写这么渣是我的错(其实不是)[让我康康]有来有回的对决还是蛮刺激的嘛~舒儿看破也说破。[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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