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山庄静卧于镜湖西岸,依山势而建,通往山庄的主路宽阔平整,两侧植满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影婆娑,将炽烈的阳光筛落成细碎的金斑,车行其间,仿佛穿过一道漫长的绿色拱廊,尘世的喧嚣被隔绝于外。
每一处景观的视角,每一条路径的走向,都经过巧妙设计,既展示了最佳风景,也无形中引导着客人的流向与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芬芳,也流动着无形的势与力,无声诉说着主人的权柄与深意。
晨曦微露,镜湖还笼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莱茵山庄却已早早苏醒,随处可见身着统一灰布短褂手脚利落的仆役,一切忙碌却井然有序,听不到一句多余的喧哗。
在山庄地势最高、可俯瞰整个镜湖与主建筑群的一隅,一栋独立的西式小楼门窗洞开,迎着湖风,这里便是云琅青的私人领域。
晨光透过大大落地玻璃窗,洒在铺着羊毛地毯的客厅内。
云琅青只着一件丝质睡袍,松散系着带子,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他并未参与外面的忙碌,仿佛那一切的准备都尽在掌握。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下方忙碌的山庄,右手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晨光中荡漾,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莱茵山庄的招牌,这几日算是砸响了。
但这还不够。
云琅青要的,不是一时喧闹,而是要把这山庄刻进那些人的骨头里,变成他们午夜梦回抓心挠肝也要再来一次的瘾。
山庄的酒,喝过一次,就让别的琼浆都失了味道;山庄的温泉,泡过一回,骨头缝里的舒坦就能勾着人魂牵梦萦。
来了,享受了,见识了,就等于被他云琅青攥住了胃口。
他要的就是这个——一次,就够。一次,就足以在他们心里种下贪念的根,让他们清醒知道自己再也离不了这份极致的享受。往后,就不是他请他们来,而是他们得绞尽脑汁、攀尽关系、捧着真金白银,求着他云二少,赏一个再次踏入这人间仙境的资格。
这金招牌,就得用这种方式,才立得稳,立得叫人不敢忘。
————
莱茵山庄主宴会厅内,衣香鬓影,冠盖云集。
沽州乃至周边地区的政要名流、豪商巨贾、各界显赫人物几乎尽数到场,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寒暄交谈,目光却不约而同或明或暗地流转,揣测着这场由云家二少归国后首次牵头举办的盛大宴会背后更深层的含义。
许多道视线,更是有意无意瞥向与几位世家老者娴静交谈的何父何母,以及他们身边气质温婉的何家大小姐夫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忽然,宴会厅前方的乐池里,悠扬的弦乐声缓缓停歇。
众人的交谈声也随之低了下去,所有目光齐齐投向大厅正前方那铺设着深红色天鹅绒的主台。
云家家主云正鸿缓步走上主台,他今日身着藏青色团花暗纹绸缎长衫,外罩一件玄色马褂,面容清癯,目光沉稳,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大家长风范。
他发表了简短的致辞,先是代表云家对各位贵宾的莅临表示热烈欢迎,感谢大家对犬子琅青归国的厚爱,以及对这“小小产业”莱茵山庄的捧场。
他的发言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盛赞莱茵山庄是“中西合璧之典范”,“为吾沽州友朋提供一处雅集休憩之新选择”,是云家“回报乡梓、繁荣地方”的微末心意。提及云琅青,只说是“年轻人海外学了些新派事物,勇于尝试”,言语间一派严父的矜持与勉励。
对于在场所有人最关心的“云何联姻”的猜测,云正鸿的措辞极为精妙,他提到了与“何贤弟”多年的深厚情谊,称赞何家“诗礼传家,门风清正”,表示云何两家作为世交,理应“常来常往,互相提携”,言辞恳切,态度亲切,充分表达了云家对何家的尊重与亲近。
从头至尾,他没有一个字明确提及联姻,没有半个词牵涉到云琅青与何静舒的婚约,既没有否认外界那沸沸扬扬的猜测——这种不否认,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默许和助推,却也没有点明,给自己和何家都留足了回旋的余地。
这番老练圆滑的发言,听得台下的何父面色沉静,眼神却微微闪烁,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云正鸿这只老狐狸······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几声叫好,许多人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云家这步棋,走得妙啊!
云正鸿微笑着抬手虚按,待掌声平息,他的目光扫过何家所在的方向,语气变得更加温和:“今日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实乃我云家之幸事,尤其······”
他话音未落。
宴会厅二楼,正对着主台的、那铺着华丽波斯地毯的弧形楼梯顶端,两扇橡木大门被侍者缓缓推开。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云正鸿身上移开,齐刷刷投向那光芒汇聚之处。
云琅青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的无可挑剔的纯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衫领口挺括,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然而,最令人震惊,甚至足以引起一阵压抑的低声惊呼的,并非云琅青本人。
而是那位正与他并肩而立、姿态亲昵的女士。
何静舒!
她一改往日清素的模样,一袭月白色礼服长裙衬得她气质清贵绝伦,乌黑的秀发挽成发髻,脸上薄施脂粉,淡扫蛾眉,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俯视着下方,沉静得不属于这片喧嚣。
她竟然······与云琅青携手出现!而且是在如此万众瞩目的时刻!
云琅青微微侧头,对何静舒低语了一句什么,唇角笑意加深。
两人就这样,在满场目光交织中,在云正鸿那饱含深意却适时停住的话语留下的余韵里,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沿着铺着红毯的宽阔楼梯,缓缓而下。
水晶灯的光芒追逐着他们,如同为这对璧人铺设了一条星光大道,男的俊朗挺拔,意气风发;女的清冷绝尘,风华绝代。
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更令人浮想联翩!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悠扬的乐曲重新响起,以及两人那沉稳的脚步声,无数道目光胶着在他们身上,几乎坐实了此前关于云何两家即将联姻的所有猜测!
云琅青嘴角噙着那抹掌控全局的笑意,目光掠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宾客,最终与主台上父亲欣慰的眼神短暂交汇。
第一步棋,落子无悔。而他手中的“王牌”,正与他携手,惊艳全场。
何静舒目光无太大的波动,看到台下的顾琼芝一脸姨妈笑时,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个并肩出席,本不是她心想的。
(宴会开始前约一刻钟,莱茵山庄主楼二层,一间休息室内。)
何静舒端坐着,面色平静,门被轻轻推开,云琅青走了进来,他已换好西服,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隐约乐声。
“静舒······”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亲昵,“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了。”
何静舒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起身的意思,“云二公子自去便是,何须与我同行。”
云琅青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她座椅两侧的扶手上,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语气却依旧温柔得近乎诱哄:“那怎么行?今日这般场合,你若不与我一同出现,外面那些等着看云何两家笑话、或是盼着从中渔利的人,指不定要编排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说我云琅青归国盛宴,何家二小姐却避而不见,是看不上我云家?还是两家早已心生嫌隙?”
他顿了顿,继续慢条斯理道:“静舒,你比我更清楚,沽州城里的舌头,是能杀人的。我们一同出现,是最简单、最直接打消那些无谓猜测的方式,为了两家的清誉,为了不让长辈为难······这点面子,总要做的,不是吗?”
他句句在理,冠冕堂皇。
何静舒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真诚与算计混合的光芒,她岂会不知他的心思?但他确实掐准了她的脉门——她不能不顾及何家的体面和可能因此引发的风波。
见她沉默,云琅青嘴角笑意加深,知道她已经动摇了,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恳求:“就当是······帮我圆个场?也当是······全了世交的情谊,我保证,只是走一段楼梯,露个面就好。”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理由给得极足,将选择权看似交给了她,实则早已铺好了唯一的路。
何静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向窗外楼下喧嚣的宴会场景。
最终,她轻叹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认清了形势,她缓缓站起身,并未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只淡淡道:“云二公子总是有这么多······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便是同意了。
云琅青眼底迸发出得逞的耀眼光彩,笑容变得灿烂,他再次将手臂递到她面前,这一次,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何静舒垂眸,然后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就在她指尖落下的瞬间,云琅青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转化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沉的轻笑,带着点痛楚,又带着一点愉悦。
因为何静舒那看似轻搭的手指,正用一股巧劲,隔着昂贵的衣料,在他手臂内侧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掐了下去!
力道之大,让他怀疑那块肉几乎要被拧下来。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迷人,甚至顺势将她的手更紧地压在自己的臂弯里。
何静舒面上依旧保持着端庄婉约的浅笑,仿佛刚才那记狠掐只是云二少爷的错觉。
“嘶······”云琅青微微侧头,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笑意低语,“下手真狠,不过······值得。”
何静舒目不斜视,唇角的弧度完美无缺,同样低声回应:“云二公子过奖,这只是提醒你,戏别演得太过了。”
“谨遵教诲。”云琅青笑着应道。
————
云正鸿后续发言完毕,悠扬的华尔兹舞曲适时响起,标志着宴会进入更自由的社交时段,侍者们托着盛满香槟的托盘在宾客间穿梭,气氛愈加热络。
何静舒与顾琼芝坐在一处相对安静、靠近落地窗的角落沙发里,窗外是镜湖潋滟的波光,窗内是浮华喧嚣的名利场。
何静舒拿起一小块剔透的绿豆糕,试图塞进旁边一直兴奋嘀咕个不停的顾琼芝嘴里,想让她消停片刻,却被顾琼芝灵活偏头躲开。
顾琼芝笑嘻嘻凑近何静舒,眼神瞟向不远处的一个方向:“哎,别堵我嘴呀!你刚刚在楼上备场的时候,姐们我可没闲着,替你打听军情去了!”
何静舒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位穿着西洋蓬蓬裙、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正聚在一起说笑,她们的存在在这以中式风格为主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醒目。
其中最为亮眼的,正是伊莎贝拉·温莎。
她今天穿了一条淡粉色的蕾丝长裙,头戴一顶小巧的纱帽,金色的长发卷曲披在肩上,像极了精致的洋娃娃,她正与一位白俄贵族小姐交谈,笑容甜美,姿态天真。
“瞧见没?那个穿粉裙子,像颗水蜜桃似的洋娃娃”顾琼芝用下巴点了点,“就是云琅青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位,伊莎贝拉·温莎小姐,对外说是温莎家族的代表,来考察市场的。”
她絮絮叨叨说着打听来的各种细节,眼神时不时瞟向伊莎贝拉的方向,分析着那几位西洋小姐的衣着谈吐,揣测着云琅青的真实意图。
何静舒的脸上没有波澜,没有好奇,没有不悦,更没有顾琼芝期待中可能会出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或危机感。
“琼芝”她轻声打断好友的喋喋不休,“茶要凉了。”
她没有对伊莎贝拉·温莎的出现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对云琅青的安排流露出丝毫评价,于她而言,云琅青带回谁,安置谁,如何行事,那都是云家二公子自己的风流账,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她今日肯来,肯与他携手亮相,是基于对家族声誉的考量,是维持世交体面的不得已而为之,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戏已开场,她完成了自己的部分,便已足够。
至于戏外的人物和情节,她懒得理会,也无意探究。
“哈?”顾琼芝瞪大眼睛,仿佛她的反应极不可理喻,“我的何二小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云琅青把她带回国,安置在最好的酒店,今天这种场合还特意请了她来!这意味什么?你刚才可是跟那家伙手挽手下来的,全城都以为你们好事将近了!这突然冒出个关系匪浅的西洋美人儿,你就不觉得······嗯?”她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而喻。
何静舒呷了口茶,语气依旧:“琼芝,云公子身边何时缺少过红颜知己?多一位西洋小姐,少一位东方美人,有什么分别吗?”她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正在不远处与几位银行家谈笑风生的云琅青,“他的事,与我何干。”
顾琼芝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直翻白眼,没好气道:“是是是,与你无关!就我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看着何静舒毫无兴趣的脸,最终叹了口气:“行吧,你稳坐钓鱼台,算我多事,不过······”顾琼芝话锋一转,又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待会儿的开场舞,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我看云琅青那家伙,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顾琼芝的话,舞曲的前奏刚刚结束,一个短暂的间歇,云琅青便结束了与银行家的谈话,目光精准锁定何静舒的方向。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何静舒面前。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
他微微躬身,做出一个标准的邀舞手势,目光凝望着何静舒,声音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静舒妹妹,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跳第一支舞?”
琅青心机boy一枚~陆旅长要出现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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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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