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狠话

何静舒听他说完那一番话,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楚与自弃,心中涌起一种让她感到呼吸困难的无奈与疲惫,她花费很大的心力,才慢慢消化掉他那些真情与偏执的肺腑之言。

禅房内陷入一片漫长的寂静,只有窗外绵密的雨声沙沙响着,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空寂。

良久,何静舒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里面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悲悯的平静,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带着凉意和重量。

“琅青,”她语调平和,却带着一种疏离,“你的爱,与我而言,是负担。”

何静舒看着他,继续缓缓说道,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陈述事实的淡然:“你总是打着爱我的名义,做着令我不齿的事情。” 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给他时间消化这句话,然后才带着一丝困惑与失望:“你何曾真正尊重过我?”

她的目光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行为的本质:“你所谓的爱,让我觉得很可悲。”

说到这里,何静舒觉得需要将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暧昧彻底斩断,声音愈发肯定:“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从前没有,日后也不会有。”

这决绝的话语落下,她并未停止,而是将话题引向更现实更无法回避的层面,语气里带上了理性与考量:“你不惜用云家的根基来打压一个毫不相干的军官·····”何静舒微微蹙眉,无法理解这种莽撞与短视,“当你决定做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就没考虑过我,没考虑过何家。”

她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质问:“你将云何两家置于何地?旁人又会如何看待?”最后,她的声音里染上一丝真实存在的痛心与失望,轻声问道:“陆胜于我,日后又要如何相对·····”

她的话语在此处有了一个极轻微的停顿,好像连说出那个结论都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最终,还是用那种温和的声音,为他这番行为下了定论:“你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何静舒知道他此刻最不愿听的便是这些,但她不能不说。

她站起身,目光迎上云琅青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一字一句:“我与陆胜的婚约,不会改变。”

随即,她的语气带上了决绝,甚至可以说是她能给出的最严厉的警告:“如果你执意要插手,那我·····”她再次停顿,这一次,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凝滞的紧张感,最终,那句斩断所有退路的话还是被说出了口,带着终结意味:“那我们之间的情谊,自此了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何静舒看着他变化的脸色,补上最后几个字,将选择权看似交还给他,实则已堵死了他所有的路:“你看着办吧。”

言毕,她不再看他,决然转身,朝着禅房的门口走去。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扉时,她的脚步却顿住了。

何静舒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扇隔绝了内外雨声的木门,声音似乎放轻了些,说出了最后一句:“你心的牢笼,钥匙从来不在我手里。”

云琅青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决绝地走出房门,消失在廊外渐歇的雨声中,那扇木门轻轻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声息。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脏疼得发木,几乎感觉不到跳动。

云琅青微微低下头,额前几缕尚未干透的黑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双手下意识插进西装裤兜里,这个动作让他挺拔的身形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落寞与颓废。

然而,即便是这样低垂着头,周身弥漫着失意,云琅青的侧脸线条依旧利落,微湿的黑发垂落额角,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像一尊被细雨打湿的价值连城却遭遗弃的艺术品,颓唐中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帅气,那份与生俱来的风流骨相,并未因此刻的消沉而折损分毫。

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檐角偶有残留的雨水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天空透出一种澄澈的灰蓝色,几片薄云舒卷,偶有微光从云隙漏下,照亮庭院中湿漉漉的青石板和竹叶。

云琅青看着那片雨后初霁的景象,嘴角忽然向上勾了一下,牵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在他那双桃花眼里漾开一圈复杂难辨的涟漪。

阿成一直守在外面廊下,没有听到传唤,不敢贸然进去打扰。他垂着眼,看见何家的丫鬟春桃撑着伞,引着何二小姐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寺院的转角也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等待着内里那位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禅房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滴水声声,清晰入耳。

————

雨停了,云隙间漏下缕缕澄澈的天光,将寺院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照得发亮。春桃收了油纸伞,默不作声跟在一言不发的何静舒身后半步之遥,慢慢走着。

她心里沉甸甸的,堵着许多疑问和难以言说的惋惜,却不敢问出口。她虽不算顶聪明,却深知本分,更明白小姐今日独自来此见云家二少爷,是桩不能对外人言的大事。方才守在禅房外,里头隐约传来的话语声,虽听不真切,但那压抑的语调、偶尔拔高的声线,都让她心头惴惴。她原是暗暗觉得自家小姐与云二公子站在一起时,宛如画中璧人,心里存过几分天真的欢喜,如今看来·····唉,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

正低头胡思乱想着,走在前面的何静舒忽然停住脚步,声音清淡传来:“春桃?”

春桃猛地回神,像是被窥破了心事,连忙应道:“奴婢在!”

何静舒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她有些慌乱的脸上:“你发什么呆呢?”

春桃不敢说实话,眼神飘忽着,下意识编了个听起来最单纯无害的理由,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刻意的轻快:“奴婢在想·····在想回去给小姐做什么糕点吃!小姐不是爱吃豌豆黄吗?我、我回去就找厨房的刘妈妈好生学一学!”

何静舒岂会看不出这小丫鬟的心虚,但见她年纪小,又是一片赤诚,便也只是无奈瞥了她一眼,并未计较。转回身,继续一步一步,稳稳踏着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的石阶向下走去。

石阶旁,那只肥胖的橘猫正懒洋洋地踱步,湿漉漉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它全然不顾往来香客偶尔投来的注目礼,自顾自享受着雨后的惬意。

何静舒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橘猫,停了片刻,看着它那副慵懒自在、与世无争的模样,良久,唇角忽然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意很浅,瞬间便隐没了,不知是在笑那猫儿的憨态可掬,还是在笑些别的什么。

旋即,一个极轻的、仿佛只是掠过心湖的风的声音,在她心底无声荡开,带着一丝淡淡的惘然:-又放弃什么了呢,静舒·····-

————

得知陆何两家的姻亲板上钉钉后,云琅青像是从沽州消失了一般,再无声息。

坊间流传着各种猜测,有人说他去了十里洋场的上海滩打理新产业,有人说他北上京城另有要事谋划。

总之,自那次莲净寺雨中的禅房一别后,他便彻底从何静舒的世界里隐去了身影,甚至连年节时分都未曾来何府走动拜访,不过节礼倒是没误,一早就吩咐小厮送到了何府贺新年。

时节已至1912年岁末。

几场大雪接连落下,将沽州城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雪后初霁,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覆着白雪的屋檐和枯枝上,反射出耀目的光。

何府之内,一派与室外截然不同的景象,因着年关将近,更因着二小姐的婚期已定在来年开春,府中上下处处洋溢着一种忙碌而喜庆的紧张氛围,仆妇们脚步匆匆,擦拭门窗、悬挂红灯、清点年货与嫁妆单子,笑语声与脚步声交织,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一种温暖的喧嚣。

何静舒独自坐在暖阁的窗边,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镶风毛边的锦缎棉袍,膝上盖着一条薄毯,她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静静望着窗外庭院中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以及枝头那皑皑的白雪。

阁内暖炉烧得正旺,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烘得一室皆春,然而,在这片为她的婚事而奔忙的热闹之中,她反而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眉眼间是一片疏离,仿佛眼前这一切的喜庆与忙碌,与她并无多大干系。

期间,陆胜也来过府上几次。他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既是北洋新晋的实权人物,又是何家未过门的女婿,每次前来礼节自是周到,何静舒也以礼相待,言语温和,举止得体,无可指摘。只是,那份客气中总带着几分距离感,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纱,她对他,本就没有怦然心动的男女之情,一切不过是权衡之后、顺理成章的选择,自然也只能止乎于礼。陆胜似也明了,并不强求,只保持着尊重与分寸,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算长。

而那个曾将沽州搅动得风生水起的人,此刻不知在何处忙碌。

云琅青自有他的天地与抱负,乱世之中机遇与危机并存,他有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打理,还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或许,也是一种刻意的回避。他本是意气风发归来,筹谋着要如愿以偿,将心仪已久的青梅娶回家中,做那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却不曾想,最终竟是这般结局,眼睁睁看着旁人摘取了这枚他视为心上明月的硕果。

何静舒的婚事是家中的头等大事,单单是婚服的赶制便耗费了数月之久。何家是诗礼传家的高门大户,嫁女礼仪规矩丝毫不能含糊,每一处细节都需反复推敲,力求完美。而陆胜身为北洋新晋要员,又是人生头等大喜之事,自然也不愿凑合,两边都十分郑重,诸多事宜磋商准备下来,婚期便一推再推,直至定在了来年春暖花开之时。

不过,好饭不怕晚,尽管筹备过程漫长,但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向前推进,只待吉日良辰。

窗外,阳光渐渐西斜,将雪地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府中的喧嚣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暖阁内一片寂静。何静舒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长长的睫羽垂下,在眼睑处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端坐着,如同一尊玉像,华美却无声。

一片喜庆忙碌的背景下,唯有她这个主角,静得仿佛一幅被定格的画。

————

归程的邮轮上,伊莎贝拉倚在栏杆边,看着蔚蓝的大西洋。

她脸上的天真烂漫似乎沉淀了一些,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丝迷茫和成长的痕迹。

东方之行,像一场华丽而短暂的梦。

梦里有英俊迷人的东方王子,有神秘古老的宫殿庭院,也有那位清冷如月,让她隐隐感到自卑的何小姐。

梦醒了,王子依旧是王子,却并非只属于她的童话。

她摸了摸颈间云琅青送她的珍珠项链,心中那份炽热的、不顾一切的爱恋,似乎被海风吹散了些许,留下的是淡淡的惆怅,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与一丝释然。

云琅青到底没有想象中那么心狠。

他亲自安排,由云家一位极受尊敬、处事稳妥的姑母(一位早年留洋、精通西方礼仪的女士)作为监护人,一路护送伊莎贝拉返回英国。

行程安排得舒适周全,头等舱,沿途名胜可停留游览,确保她安全、体面地回到父母身边。

云家姑母递给伊莎贝拉一杯热可可,温和地说:“孩子,看,海豚!”伊莎贝拉循声望去,一群海豚在船边欢快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眼眸中,重新焕发出属于少女的光彩,嘴角也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忧伤却也纯净的笑容。

也许,何小姐说得对。好好长大,伦敦的阳光,也很温暖。

今日BGM:雪落下的声音

伊莎贝拉章节自此进入尾声,这个热情勇敢的西洋姑娘,来了一趟东方,最终还是带着心伤回了英伦。但愿英伦的阳光,可以抚慰她的少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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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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