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船票

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抱朴居内。

一件华美夺目的凤冠霞帔被小心展开平铺在铺着软缎的榻上。

正红的底料上,金线盘出繁复精致的龙凤呈祥与牡丹缠枝纹样,在光线下流淌着富丽堂皇的光泽,旁边摆放着的凤冠更是珠翠环绕,点翠工艺精妙绝伦,珍珠、宝石点缀其间,熠熠生辉,彰显着何家这等高门大户结亲的隆重与传统。

何静舒站在镜前,由姐姐何静贞和几位手巧的嬷嬷帮着试婚服,一层层穿上这象征吉祥与圆满的嫁衣。

当最后一根衣带系好,沉甸甸的凤冠也戴上了她梳理整齐的发髻时,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赞叹声。

镜中映出的待嫁新娘,眉目如画,气质清贵。

何静贞站在妹妹身后,看着镜中那双姝丽影,眼眶却不由自主渐渐红了,她伸出手,替静舒理了理霞帔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带着哽咽和疼惜:“我的静舒·····真好看·····可、可是·····终究是委屈你了·····这婚姻大事,终究没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觉得妹妹的终身幸福被绑在家族利益之上的愧疚与无奈,已然溢于言表。

何静舒透过镜子,看到了姐姐眼中闪烁的泪光和那份深切的怜爱,她转过身,握住了姐姐微凉的手。

她的目光清亮而坚定,没有丝毫的怨怼与不甘,抬起手,指尖拭去姐姐颊边滑落的泪珠,动作带着安抚的力量。

“姐姐,”她的声音温和,“我选择的路,不会后悔的。”

何静舒看着姐姐的眼睛,仿佛是为了让姐姐安心,也是为了再次向自己确认:“你放心。”

阳光暖暖笼罩着姐妹二人,空气中漂浮着新衣的绸缎香气和淡淡的暖意,何静舒穿着那身华美无比的嫁衣,站在那里,眼中是一片了然与决然后的澄澈。

她从不后悔。

自十二岁那年起,她便已立誓,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选择,皆由自己承担,绝不言悔。

不能,也不会。

————

-莱茵山庄-

阳光透过书房的玻璃窗,在红木桌案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那封烫金的喜帖静静躺在光晕中央,红得刺目。

云琅青坐在椅中,目光落在喜帖上,久久未动。

他就这样看了半晌,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道纹路都刻进灵魂深处。

最后,他极轻地,极轻地,叹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又像是接受了某种无可挽回的宿命。

他伸出手,指尖掠过那光滑的纸面,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随即拉开了书桌下方的抽屉,将喜帖放了进去。

抽屉内部铺着深色的丝绒。

云琅青的目光从喜帖上移开,落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那里戴着一枚银戒,戒身温润光亮,他凝视片刻,然后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戒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它褪了下来。

动作间没有犹豫,却带着一种庄重。

他将那枚还带着体温的戒指,轻轻放在了那封鲜红的喜帖之上。

红与银,炽烈与冷清,圆满与空缺,形成了无比刺眼又无比和谐的对比。

接着,他推动抽屉。

“咔哒。”

一声轻响,柔和却清晰,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

抽屉严丝合缝关闭,将那片刺目的红与冰冷的银,一同封锁在了黑暗之中。

————

陆胜与何静舒的婚期将近,云琅青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参加婚礼。

借口是现成的——伦敦那边有笔重要生意出了岔子,急需他这位主心骨回去坐镇。

这并非全然是假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更像是一块遮羞布,掩盖着他无法亲眼看着何静舒凤冠霞帔、走向他人的锥心之痛。

他备下了极其丰厚的贺礼,金银玉器、古董字画、还有上好的西洋呢料,价值不菲,足以彰显云家二公子的气派和对世交之女的重视。

启程前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避开所有耳目,约了何静舒在城西一处茶楼雅间相见。

春深的下午,阳光温吞漫过沽州城起伏的黛瓦和喧闹的街市,城西这家临河的茶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斜阳透过雕花木窗,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影。

云琅青早已等候在此。

他今日的穿着与往常迥异,一件质料极佳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内搭一件同色系的圆领棉衫,领口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这身打扮极是洋气,在当时的沽州堪称罕见,唯有他这般家世又常年在外的富家子才穿得起,更衬得他面容俊朗。眉眼间那股惯有的恣意被柔化了,透出几分干净的少年气来,闲闲坐在那里,自成一道惹眼的风景。

二楼临窗雅间相对安静,空气中浮动着新沏的龙井茶香和细微的尘埃。

何静舒如约而至。

她穿着一身暖杏黄色的春衫,衣料柔软,低调而精致,这颜色极衬她,柔和了她周身清冷的气质,添了几分婉约。

乌发松松绾起,簪着一支玉簪,脸上未施脂粉,却自有一股动人光华。

云琅青要离开的消息,她并非没有耳闻,只是他未曾亲口言明,她便只当是传闻。她了解他,他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若要远行,必会亲自将诸事料理妥当,做个清清楚楚的了断。

既然他今日约她来此,便是真的要放下了。

这样也好。

放下,是放过他自己,也是放过她,天南海北,各有前程要奔,各有路途要走。

虽知此番私下相见,难免会落入有心人眼中生出些风言风语,但何静舒仍是来了。不同于上次莲净寺那般全然避人耳目,此次,她心中竟有一份奇异的坦然。

门帘被伙计轻声打起。

何静舒走进雅间。

见何静舒进来,云琅青起身,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来了?”他声音温和。

“嗯。”何静舒微微颔首,落座。目光扫过桌上,他记得她素日爱喝明前龙井,且已为她斟好,茶汤清亮,热气袅袅。

两人一时无话。

窗外市声隐约,反倒衬得雅间内愈发安静。

夕阳的金光掠过何静舒的侧脸,为她细腻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光,连那微微低垂的眼睫都根根清晰,宛若蝶翼。

云琅青静静看着,心中那片因离别而生的滞涩,竟被这温暖宁静的画面熨帖了几分,他忽然觉得,能在此刻于此地,如此看着她,已是命运额外的馈赠。

何静舒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琼芝带来的贺礼,我收到了。”她抬眼看向云琅青,眸色清润,“谢谢。”

云琅青似乎没料到她先提起这个,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漾开一抹笑意。

他将手边那碟色泽诱人的梅子蜜饯向她推近了些,语气里带着混合着玩笑的调子:“客气什么?本来啊,那都该是聘礼的·····”,顿了顿,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没想到让陆胜那家伙截胡了。现在嘛,只能算贺礼了。”他挑眉,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带着点不甘人后的骄矜问道:“怎么样,不比那兵鲁子弄到的东西差吧?”

何静舒看着他玩笑模样下那抹真实的落寞,心头微涩,不由轻轻莞尔,那笑意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清冷,显得格外温柔,她摇摇头,语气诚恳里带着几分无奈:“太贵重了。琅青,我只怕·····无力还礼。”

这略显生分的客气话,并未拉远两人的距离。

他们之间这种无需刻意营造的温和气氛,是十数年光阴堆积起来的熟稔与默契,是朋友之间才有的安稳与自在。

云琅青眼底那点笑意渐渐淡去,染上了一层伤怀,望着坐在暖光里的静舒,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不日将启程回英伦了。”他稍作停顿,像是要给她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也像是在斟酌词句,“那边有些产业上的事务,出了些纰漏,耽搁不得。”

他微微倾身,目光里带着一丝恳切,像是怕她误会:“可能·····没法参加你的婚礼了。”声音更轻了些,“静舒,你别怪我。”

云琅青近些时日生意上的风波,何静舒身处深宅,亦隐约有所耳闻。

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营生,在这变幻莫测的时局里无异于刀尖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纵使他云琅青有翻云覆雨的手腕,又怎能抵得过时代洪流的冲刷与倾轧。她是真的为他担忧,当日莲净寺劝他放手离开,亦有这一层深切的顾虑在其中。

此刻听他亲口说出离去之意,何静舒心中那点担忧,被关切与释然所取代。

她看着他,唇边漾开一抹真挚的笑意,那笑容,清澈温暖。

“我怎么会怪你?”她的声音轻柔坚定,带着理解与支持,“琅青,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千言万语,无尽纠葛,最终都沉淀在这最简单的四个字里。

何静舒的目光似乎透越了眼前的茶香与夕阳,看向了更遥远的未来,语气里是真诚的期许:“英伦·····那边天地广阔,会是你大展抱负的好地方。”

阳光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柔和,也将这份临别的祝福,熨帖得格外温暖且充满力量。

茶香袅袅中,云琅青听着何静舒那些诚挚的离别赠言,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着的霞光,心底那片离别的滞涩忽然被一种冲动搅动。

他不喜欢这样郑重其事的伤感气氛,仿佛二人之间就此定格,再无转圜。

即使要走,他也不想让最后的相聚淹没在这种愁绪里。

云琅青忽然轻笑一声,从裤袋里取出两张印制精美的船票,指尖轻按,将它们推过光洁的桌面,滑至何静舒面前。

指尖在船票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嗒声。

“喏,”他语气轻松,半真半假,桃花眼里闪烁着熟悉的促狭光芒,“我买了两张船票,后日下午启程。”而后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诱哄般的亲昵:“要不要跟我走?”

云琅青笑得更深了些,仿佛“私奔”是世间最理所当然的事:“天高海阔,我带你去逍遥。别管它什么陆胜张胜,什么劳什子婚礼·····”

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又混杂着玩笑般的洒脱,“有我有你,我们哪里都可以去,国外的景色,可比这方天地广阔多了。”

云琅青挑眉,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尾音上扬:“怎么样,心动吗?”

何静舒迎着他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目光,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希冀,心像是被羽毛拂过,泛起一丝微酸带涩的涟漪。

她何尝不知这是他一贯用来打破沉闷的伎俩?却也由衷感激他此刻的“不正经”,冲淡了这离别的愁绪。

于是顺着他的话,何静舒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意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漾开温柔的涟漪,她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同样的玩笑口吻,可又无比真诚:“心动啊。”

窗外落日熔金,暮色渐合。

她的目光与他带笑的桃花眼相遇,那里面的光芒,比窗外最后的夕阳还要耀眼几分,却也更加遥远。

何静舒微笑着,目光落在那两张并排的船票上,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为这场玩笑,也为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画上了最终的句点:“但是·····”

她抬起眼:“琅青,你的这张船票,一起同行的人,不会是我了。”

茶香袅袅,萦绕在两人之间,沉默也随之弥漫开来,却并不压抑,反而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

夕阳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温柔地交叠在地板上。

他们相识于总角之年,相伴度过最恣意的少年时光,分享过彼此最初的懵懂与悸动。那一同攀爬的老槐树,一同临摹的花鸟画,一同在运河边追逐的落日·····所有鲜活的、明亮的、甚至带着些许青涩疼痛的记忆,都已深深镌刻在彼此的生命年轮里,无法磨灭,也无需磨灭。

只不过,人生的航道终究在此分岔。

云琅青将继续他风云际会的旅程,而何静舒亦有她认定的归途。

未来的漫漫人生,纵使天地广阔,风景各异,可陪伴在彼此身边的,都不会是对方了。

他们终究只是彼此人生长卷里,最浓墨重彩,最难以忘怀的那一章——关于少年,关于青春,关于所有可能性与不可能性的,最初与最终的回响。

最近很火的一个话题,“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于琅青而言,船票是带他归家亦驶向离别的见证。

只是这趟旅途,他没有如自己所愿。

静舒啊静舒,你的心里,到底会装进谁呢。[爆哭]

今日BGM:依旧是我最爱的:领悟(**版)非常非常好听!爆发力很强!很好带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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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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