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心寒

这一声咆哮,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惊雷炸响,门外的下人显然被吓得不轻,连一声“是”都没敢应,只听一阵仓惶凌乱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偌大的主卧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一声怒吼,也震得何静舒心头一颤。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周身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与一种绝望的狂躁。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深夜,如此失态,如此·····不可理喻?

她因为孕期反应本就身体不适,消瘦了不少,回到沽州父母一眼便看出了端倪,百般关切。可这个身为她丈夫、本该是最亲近的人,非但没有丝毫察觉,反而带着一身烟酒混杂的浊气,在这里闹得人尽皆知,上演这么一出荒唐的戏码。

一股失望与心寒,细细密密爬上何静舒的心头。

陆胜的目光死死锁在何静舒脸上,那里面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种急于求证什么的疯狂。

他忽然向前逼近了一步,带着一身浓重得让人头晕的酒气和气息。

何静舒本就因孕初期对气味敏感,加之刚才的挣扎和此刻他再度靠近带来的压迫感,胃里那阵不适又翻涌上来。她下意识、出于身体本能地就想向后退,离那令人窒息的酒气远一点。

可她这个出于生理不适的躲避动作,落在已经被“拒绝”了的陆胜眼里,无疑是在他燃烧的怒火上又泼了一瓢热油!

看,她又躲!她就这么抗拒他的靠近吗?

陆胜觉得自己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他再次伸出手,不是想要拥抱,而是带着一种擒拿的力道,一把抓住了何静舒纤细的手腕,阻止她任何后退的可能。他的手指力度失了分寸,在她白皙柔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疼痛让何静舒蹙紧了眉,但她更多的,是心寒。

“静舒,”陆胜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执拗,“你跟我说句实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痛楚和一丝祈求:“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

这句话问得如此直白,如此卑微,又如此沉重。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那点点不掩饰的光芒,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渴望——他多希望她能否定,哪怕只是轻轻摇一下头,哪怕只是眼神有一丝松动,都能证明他所有的胡思乱想、所有的自我折磨,都是错的。

可是,何静舒没有。

她只觉得一阵无力与悲哀涌上心头。

看着陆胜如此认真的模样,她终究不忍用更尖锐的话语去刺激他。

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何静舒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放软了声音,带着妥协般的劝慰:“很晚了,你明天还要处理公务,先休息吧,好吗?”

这回避的姿态,这试图终结话题的举动,在陆胜听来,成了默认,默认她不爱他。

他没有依言松手,反而更加不依不饶,执拗地非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死心或是安心的答案。陆胜更加用力攥紧她的手腕,那力道让何静舒疼得蹙眉。

“回答我!”他执拗低吼,眼神变得狂乱,“你告诉我啊!”

何静舒吃痛,试图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她看着陆胜布满血丝的双眼,那里面的痛苦和疯狂是如此真实,让她既心惊,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他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见她不答,陆胜只当她是无言以对,脑海中闪过婚前她那些近乎冷酷的话语——“一切以何府利益为重”、“儿女情长系家运”·····

是啊,她从来都是如此清醒,清醒得让他觉得自己的满腔热忱像个笑话!

他生气,气她的冷静,气她的疏离,更气自己!气自己用尽心机、倾其所有,却仍然敲不开她那扇紧闭的心门!

他猛地松开了攥着何静舒的手,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中翻腾,急需一个出口。他目光一扫,抄起手边最近的一个瓷制笔洗,狠狠砸向地面!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瓷片四溅,碎片崩落一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暴烈举动完全出乎何静舒的意料。她惊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飞溅的碎片几乎擦过她的鞋尖,那声巨响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抬眼看向胸膛剧烈起伏的陆胜,眼中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

她从未想过,他竟会失控至此。

何静舒真的动了气。

但她不想在这深更半夜与陆胜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平白让下人看了笑话。她一再体谅他近期军务繁杂、压力过大而脾气不佳,可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试图冷静下来,打算去叫副官,将他送回客房,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你不爱我的话,”陆胜咬着牙,声音低沉而沙哑,“心里总有爱的人吧?”

他死死盯着何静舒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你告诉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自虐的痛楚,还有一丝卑微的乞求,“我认,我他妈认了还不行吗!”

话音未落,他像是被自己的话刺痛,情绪陡然又激烈起来,声音忽然拔高,带着一种蛮横的怒气:“你说啊!你告诉我是谁,我给你们腾位置还不行吗?”

这句话,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何静舒所有的忍耐底线。

他不仅怀疑她的忠诚,更是用一种羞辱的方式,将那些她竭力维持的体面与平和,撕扯得粉碎。

就在陆胜话音落下的瞬间——

“唰——!”

一杯冰凉的水,毫无预兆泼在了他的脸上。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沾湿了他的睫毛,沿着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颚,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军装前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何静舒缓缓放下手中空空的水杯,指尖微微泛白。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如同窗外寂寥的月光,声音平静,带着一种疏离与终结意味:“清醒了吗?”

她是不愿伤害夫妻和气的,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可陆胜·····他言行无状,失态至此,已然逾越了她所能接受的底线。她不得不如此,用最直接的方式,浇熄这场由他单方面点燃的毫无理性的熊熊烈火。

就在那杯凉水泼下,室内空气凝滞的瞬间,卧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妈焦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的。

一进门,周妈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脸色苍白的何静舒身上,还有她脚边碎裂的瓷片渣子。

一旁的陆胜满脸水渍,眼神狂乱未消,何静舒纤细的身躯在睡袍下微微发颤,周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哎哟我的老天爷!”周妈低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了,踉跄着扑到何静舒身边,张开双臂,以一种老母鸡护崽般的姿态,急切地将何静舒挡在了自己身后,将她与盛怒中的陆胜隔开。

周妈仰起头,看向眼神骇人的陆胜,语气里充满了痛心和责备:“师长!您这是做什么啊!”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音,“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有了身孕,正是最需要静心养着的时候,您身为丈夫,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深更半夜同她这般吵嘴怄气?!”

她一边说,一边心疼地回头瞥了一眼何静舒,见她无恙,才又转回头,苦口婆心对着陆胜继续道:“纵使·····纵使夫人真有什么言语不周、考虑不周的错处,您合该念着她孕期不适,多多体谅包容才是!万万不好让她动气的啊!这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啊!”

周妈絮絮叨叨说着,目光扫过陆胜军装上那片被水渍晕湿的痕迹,以及他脸上尚未干涸的水珠,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她毕竟是看着何静舒长大的何府老人,内心深处终究是更偏向自家小姐的,此刻见小姐受委屈,有些藏在心底的话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夫人从沽州回来,一路车马劳顿,本就辛苦。回来后惦记着您,亲自去厨房盯着准备了晚膳,眼巴巴等您回来,想亲口告诉您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可结果呢!您一身酒气,还·····还闹成这样!”

周妈心头一哽,五味杂陈,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规劝与一丝失望:“她是您的妻子啊·····”

这句话背后,藏着周妈未尽的言语。她看着眼前这位曾几何时为了求娶她家小姐而百般用心、甚至低声下气的年轻师长,再看看如今这副不管不顾的骇人模样,心里头真是又急又痛。

“·····有了身孕·····”

“·····双身子的人·····”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陆胜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双眼盯住何静舒依旧平坦的小腹,然后又难以置信抬起,对上她苍白而隐忍的面容。

周妈后面那些絮叨的责备和埋怨,他已听不真切了。

所有的狂怒、猜忌、不甘和委屈,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击得粉碎。

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他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猜忌和该死的自尊心在这里发疯、逼迫她、甚至弄疼她的时候·····她竟然怀着他们的孩子?

他想起她方才的推拒,她眉宇间强忍的不适,她身上那股比以往更加清冷脆弱的气息·····原来,都不是他所以为的疏离和抗拒,而是·····

陆胜呆呆站在原地,酒意早已彻底惊醒,只剩下满心的冰凉与自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何静舒微微侧开的、不愿再看他的脸庞,手腕上那清晰的指痕和她眼底的冰冷,都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何静舒真的不想说话了。

身心涌上的疲惫将她淹没,今夜陆胜酒后失态的模样,打破了她以往对他的认知。她忽然觉得,自己所以为的那个沉稳可靠的丈夫,内里或许藏着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另一副面孔。

尽管他最终并未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可单是这酒后失德的言行,已足够让何静舒心底发凉。她不愿再去深究他今夜为何突然如此,只觉得身心俱疲,连思考的力气都耗尽了。

陆胜在得知何静舒怀孕的消息后,反应是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欣喜若狂!他从未奢望过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他就要做父亲了,要拥有与他最爱的妻子共同孕育的生命结晶了!

这喜悦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与疯狂,这真的·····是足以让他忘却一切烦恼的天大幸事!

他看着何静舒慢慢坐在贵妃榻上,那纤细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陆胜心中充满了懊悔与怜惜,他走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然后左膝跪地,整个人以一种极其谦卑和恳切的姿态,跪伏在了她的面前。

他握住何静舒冰凉的手,那双曾在战场上紧握钢枪、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他仰起脸,望着她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颜,语无伦次表达着内心的狂喜与深深的愧疚。

一直守在旁边满心担忧的周妈,见到师长这般幡然醒悟、近乎卑微的姿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场风波大约可以过去了。她悄悄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夫妻,只盼着师长是真清醒了,莫要再让小姐伤心。

何静舒微微垂眸,看着跪在面前的陆胜。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戾气,只剩下冒傻气的狂喜与不安的笑容,那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光亮。

看着他这副模样,何静舒终究还是心软了,她不忍,也不愿在孩子刚刚到来之时,就让他(她)的父亲沉浸在难过与自责里。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但这份沉默本身,已是一种默许,没有再次推开他试图靠近的企图。

陆胜满心都被愧疚和后怕席卷,之前那些因猜忌而燃起的无名怒火,此刻在她无声的宽容和孩子带来的喜悦面前,早已化作了不堪一提的尘埃,只剩下满心的痛悔。

是啊·····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意外降临的孩子更加珍贵呢?这个流淌着他们两人血脉的小生命,将成为他们之间最牢固也最无法割舍的牵绊。

那些所谓的情敌阴影、那些惹人不快的旧物,在这样一个崭新的、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小生命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像一道光,照亮了陆胜内心所有晦暗的角落。他望着她,情感冲击让他眼眶发热,亮晶晶的湿意几乎要控制不住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静舒,”陆胜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一遍遍重复着,紧握着她的手,“是我混账,是我过分了,我不该这样对你,对不起·····你打我吧,骂我,怎么都行,就是不要生我的气,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

陆胜的样貌英挺,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气质。此刻,这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懊悔与幼稚的祈求,眼神专注,面对这样一张充满真诚悔意与爱意的脸,以及他如此虔诚的态度,何静舒再硬的心肠,也无法不动容了。

为着腹中刚刚萌芽的孩子,也为了未来长久的夫妻情分,她知道,日子总要过下去。她在心底告诉自己,陆胜平素并非如此不可理喻之人,今夜这般失态,想必是事出有因。

何静舒不是易于动怒的性子,此刻更多的是一种疲惫过后的平静。于是,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想要终结这场闹剧的倦意:“很晚了,我要休息。你去洗漱吧。”

陆胜闻言,如同得到了特赦令,赶紧用力点头,生怕慢了一秒就会影响她的心情,更怕她不开心。他眼眶里的不舍与后怕尚未完全褪去——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那混账行为,万一让怀着身孕的静舒有半分不适、动了胎气,他只怕自己万死难辞其咎,余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除去这沉重的后怕,更多的,是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开心。

他欣喜若狂于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一定会将这个他与静舒共同孕育的宝贝,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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