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和尚不慌不忙地引燃香炉,贪婪地深吸一口甜腻的烟雾:“女施主,你再好好找找看,要不然是在床上。”
秦昭楚赶忙用湿手帕掩住口鼻,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那和尚面露兴奋的神色,呼吸起伏比方才更深:“孤男寡女,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你不是和尚!谁派你来的?是蔺潇依,还是陆云琅?!”
翻找之余,秦昭楚曾窥见柜中的被褥旁,有备用的烛台。眼下,她顺手抓起桌上的茶壶,退向衣柜位置。一面拖延,一面伺机去取。
假和尚贪婪地端详着秦昭楚,眼珠一转,心想:原来是这两户高门大家。买通他剃发伪装,来做这档子毁人名节的乌糟事,拢共才打发给他一锭金。等这边办妥,赶明儿去狠敲她们一笔封口费,自己的下半生,岂不是更有保障。想到这里,他歹笑更甚,像是猛兽般紧盯着眼前“待宰的羔羊”。
假僧摸了一把光溜溜的头顶,得意道:“是谁都不重要。小娘子,你只需知道,今日便要委身于我就够了。”
“放肆!此乃皇家寺院,在此生事,罪至凌迟,你不要命了?”
秦昭楚将手中茶壶,狠掷向那人膝盖,不料却失了手,被他闪身躲过。
假僧眉开眼笑,连扯带拽地要将秦昭楚拉向身边:“省省力气,待会儿你多喊我几声哥哥来听。”
“滚!滚开!”
秦昭楚用力去跺假和尚的脚趾,从他怀里挣脱。她顾不上捂鼻,一把拉开衣柜,将倒放的铜质烛台用双手紧攥,以固定作用的长刺,对向眼前之人。
娇惯的小姐不过是花架子,假和尚并不惧怕:“我向来怜香惜玉。只要你乖乖听话,保准快活,赛过活神仙。”
烟雾吸入肺腑,秦昭楚头脑逐渐昏胀,气力流逝,依靠身后墙壁撑住身体。
她用贝齿咬破内壁腮肉,以痛保持清醒:“见我迟迟不归,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寻,你最好现在就放我走,不然等他们找来,打断你的狗腿!”
假和尚一把抽走她手里自保用的烛台,抛摔在地上:“不用吓唬我,有人请我来,自然会有人保我。劝你识相点,别自讨苦吃。小爷领了命,今日要你下不了床。小娘子,你哪儿也去不了。”
秦昭楚奋力高呼:“救命!救命!”
“喊人来,倒霉的只有你。”
假和尚猛地扑向秦昭楚,右掌捂住她的唇,抵在墙上,迫近到她的耳畔,湿漉漉的呼吸黏腻地打在秦昭楚的脖颈上。
秦昭楚发狠地咬他的指根,那人生生忍住钻心疼痛,纹丝不动。
假和尚也药劲上头,心中此刻更是急不可耐,左手胡乱去扯自己的裤带,半天没拉下来,啐了一口:“这劳什子玩意儿,恁地难解,耽误老子办事。”
惊悚之感顺着脊椎直攀头顶,秦昭楚瞬间清醒,趁其不备,扯落发间硬簪,用尽全身力气刺向假僧脖侧动脉……
三人疾驰,为首的无颜周遭裹挟着肃杀之气,直奔空置寮房而去。
无颜横踹房门,连门带锁一并倾倒于地。腻香烟雾夹杂着血腥气漫出,三人均掩面蹙眉。
无颜独自寻入室内,身后两名暗卫把守门外。
屋内一地狼藉,无颜紧张地呼唤:“昭楚!”
屏风之后,秦昭楚木讷地倚墙靠坐,身前是一具戳满血窟窿的僧衣尸首。
只见秦昭楚满脸迸溅的血花早已干涸,外衫凌乱,右手仍死攥着那截断簪,略显迟钝地平静道:“你来了。”
无颜解开氅衣,披在她身上,缓声道:“你没事就好,剩下的交给我,我来处理。”
似是惊吓过度,秦昭楚喃喃地重复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无颜将秦昭楚扶起,撑住她随时可能再倒下去的身体,喉音涩滞,但又无比笃定:“与你无关,都是他咎由自取。”
秦昭楚用沾满血迹的手,指着地上了无生气的残躯:“那个假和尚,要来扯我的衣裳。用他的脏手,抓住我的肩膀,想用他恶臭的嘴亲我,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直叫我恶心。”
似是重新回忆起刚才的情景,秦昭楚双手捧腹,哇哇地吐了一地。
见此情景,无颜将仍在发抖的秦昭楚揽在怀里,自责道:“是我没能护好你。”
秦昭楚垂着眼睫,无光的双眸死盯着地面尸体,眼底仍有无尽的恨意:“为什么是你的错?不,是他该死!他临死前在不停求饶,抓住我的脚踝。可是我还是想让他死,我一直扎他,直到簪子钝了,直到他再也说不出话。”
“别说了,现在你需要休息。”
无颜拂拭秦昭楚脸颊上的血污,轻声安抚。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打开盖塞,递给秦昭楚闻了闻解毒安神的药物。
闻过解药后,已经历血杀的秦昭楚平静许多,神情不再惊异:“我从未害过人,总是与人为善。她们,怎能如此歹毒?”
无颜双眸一沉,压抑怒火:“她们,指的是谁?”
“……陆云琅、蔺潇依。”
卸下防备的秦昭楚嗓音渐弱,逐渐昏睡。
无颜将她横抱在怀,路过暗卫吩咐道:“潜风、匿影,你们二人将这里打扫干净。查清此人来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日,我便要此事有着落!”
“是!”
影卫齐声道。
等秦昭楚再次转醒,身处在陌生的房间,边上守着原地踱步的侍女念念。
“小姐,您醒了!”
见到她撑身坐起,念念赶忙上前,将软枕垫在她腰后。
“念念?这是哪里。”
秦昭楚声音喑哑,身上却不见污痕,俨然换新,曾握发簪的掌心也已包扎。
念念替秦昭楚穿上鞋履,扶她起身:“这里是专供贵人禅修用的客房。”
秦昭楚环顾四周,不见搭救之人的身影,询问道:“无颜呢?”
“主人陪永安公主去见方丈了。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法会即将开始,主人吩咐等您醒来,尽快去观礼。”
念念搀扶她到桌边坐下,递上一杯茶润喉。
脑海中的记忆如潮水般回涌,脱离实景后,秦昭楚内心不再生惧:“他还说什么了吗?”
“这支簪,是主人留给您的。”
念念将搁在妆镜旁的锦盒取来,里面是一支错金银的祥云发簪,金为光、银为影,将云朵衬得格外生动。
念念替秦昭楚将簪戴于发间,与此同时,叩门声传来,她提声问道:“来者何人?”
“我为公主府司礼溯光,来请秦小姐。”
念念赶忙去替来人开门,迎她入内:“司礼大人,请。”
溯光随念念进入卧房,向秦昭楚施礼道:“公主邀您至殿前观礼,请随我来。”
“有劳司礼大人了。”
秦昭楚起身随行,三人来到寺院正中大雄宝殿的高台之下。
因着仪式规制,念念只得留在台阶侧面位置,随时留意着秦昭楚的一举一动。
秦昭楚则随司礼步上台阶,远远地望见永安公主正与方丈交谈,侍婢手执五明扇,环侍左右,唯独不见无颜。司礼回到公主身边,附耳低语,随后公主望向秦昭楚这边,微微颔首,二人相视一笑。
秦昭楚候在一旁,环顾打量。眼见得平台四角垂立着精制的幡幢、幔帐,成百上千盏酥油灯围环而摆,烛焰径自摇曳。宝殿门完全敞开,正对贡桌。一尊金身小佛像,肃立在鲜花与香果之间。桌前按位次整齐摆放着供公主、方丈,以及各位僧侣使用的蒲团。
台阶之下,民众燃香叩拜,铜鼎炉中青烟袅袅,法会虽未开始,已足见庄严。
忽然秦昭楚又想起蔺、陆二人,顿时又觉腹中灼烧难耐。然而巡视两圈,也没看到她俩的踪影,不知此时又藏在何处作恶。
秦昭楚望向佛身,正念避想烦心事。
不久,日移天顶,礼官悠扬道:“午时已至,法会开始。众人肃静!”
由公主行过祭天礼后,着装素雅的法师纷纷盘坐在位,跟随方丈的引领,一同诵经、持咒、礼拜。
鸣罄诵经,檀香围绕,庄重的佛音在天宁寺内回荡。
午时阳光正烈,藏经阁方向,银光一闪,晃了秦昭楚的眼。
倏地破空飞来,那支飞箭直指公主,来不及多想,秦昭楚已挡在公主身前,替她挨了这箭,倒在公主怀中。
事发突然,有那么一瞬,静得出奇,落针亦可辨。
随即会场大乱,百姓鱼贯而出,僧人纷纷站起身,以伤者为心,让出半圆。
侍官颤声高呼:“有人行刺!快!快去追!”
众侍卫如银浪般逆着人群而动,直奔刺客藏匿的藏经阁的方向。
公主用手按住秦昭楚血涌的创口,面显哀色,不住地呼唤:“昭楚妹妹,坚持住!你一定没事,此刻万不能睡。”
秦昭楚因失温而周身痉挛,一个字也说不出。顿感喉头温热,血如泉涌,不断地咳出血来,殷红的热血遮蔽了她的双眸。
公主喝令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朦胧中,她好像看见无颜的身影,逆光走来,看见他眼神中 ,那无法掩饰的焦急神情。但这一切,也好像全都只是出于濒死之人的错觉而已。
伴随着耳畔的声音逐渐稀薄,秦昭楚的意识也渐渐地游离于躯体之外,最终,如坠深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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