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庆元真人惊呼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分明只是一介刚入元婴境的小辈,怎么可能在一瞬之间就屠尽一城的活死人?!
“闭嘴吧老匹夫,你嘴里的臭气都熏到我了!”趁他心神大乱之际,万彦宁一刀砍入了他的脖颈,却只听得地一声清脆的“铿”声。
这庆元真人的皮肤竟硬比玄铁。
但万彦宁是何许人也,一刀砍不动就两刀,两刀砍不动就三刀,三刀砍不动就砍他个千百刀,彼时庆元真人两手都为余下两人所束,实在是拿她无可奈何。
眼见着就要见红,还不等万彦宁笑出声来,忽而感到后脊一凉。她赶忙跳身翻出,却见她原所站立之地已然被数道极细的丝线所替,若是她再慢一步,想来此刻定已人首分离。
不等她从死里逃生的震惊中回过身来,心中就先一步燃起了无边的怒火。
因为她认出来了,这并非简单的控物术。
“千丝断红?你怎么会千丝断红?”
这分明是她赤鬼堂的禁术,幼时她曾潜入堂中藏书阁,偷学门派禁术,只看了一眼,便被发现此情之后的母亲给打了个半死。可赤鬼堂与天衍宗相隔甚远,两宗之间更是鲜有交集,这庆元真人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一手千丝断红?
一股不详的预感充斥了万彦宁的心头,但此刻的她却已无暇顾及于此。
“*的,敢在姑奶奶面前班门弄斧,今天老娘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千丝断红!”
说罢,万彦宁咬破指尖,指尖凝出的一滴血珠片刻间便化为了丝线万千。
“去。”
她双手绕于丝线一段,再控其另一端束与庆元真人的头颈。
只见万彦宁双手猛一拉扯,那万千削铁如泥的细线便在其后猛然收紧,势要将庆元真人的脑袋给生扯下来。
她确是只看了一眼,但一眼足矣。
庆元真人面露痛苦,顾沈二人又如何会放过这大好时机,一左一右各自卸了他的胳膊,失去支撑点的庆元真人自半空坠下。
而在下方等着他的,是顾渊。
后者冷冷地看着他,手心一旋转,再度召回那光剑,自上而下刺入庆元真人的头骨之中。
更为浓厚的黑雾自其伤口处冒出,沈容青赶至,定睛一看,却隐约在其中发现了一个阵法。
“他把操纵活死人的阵法藏在自己的识海里了!”他喊道。然后最先反应过来,盘腿坐下,尝试扭转阵法。
萧望川固然已经清净了城内的活死人,但此举只是治标,只要阵法一刻不止,那便还会有百姓接连不断地变作活死人。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万彦宁单膝跪下,空出右手一只,将体内残余灵力注入沈容青的体内,左手依是发力绞紧丝线以控制庆元真人的行动。
顾渊的剑还插在他的头上。
魔修的自体修复能力极强,庆元真人才刚刚被卸下的手这会又开始反向扭曲起来,不多时便恢复了原状。
可顾渊哪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的剑已然压下了庆元真人的修为,彼时他只稍□□拳脚,便可与对方斗个不相上下。
场面再度陷入焦灼,直到耳畔传来“咔哒”一声。
顾渊知道,他们成了。
既如此,便无须再留着庆元真人。
他这般想着,当然也有这个资本如此去做。
只见他拔出光剑,这一次,他将剑插入了庆元真人的心肺所在。
剧痛之下的庆元真人使出了最后的一击,他的利爪径直穿透了顾渊的右肩,一时间血流如注。
可顾渊好似全然不知疼痛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过,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地,将作钩状的左手两指戳进了庆元真人的双眼,再借此力道,臂上作紧,竟是生生将他的整块头盖都给掀了过来。
只剩了半颗头的庆元真人却也还不曾死绝,扭动着身子就要将自己再次拼凑。正是此时,顾渊再度出手了。
他压住剑柄,竭力向下一个蹲身,那插于庆元真人的心口的光剑就如此自中而下,将他的身躯一分为二。
为剑所劈的身躯再难恢复如常,被切作肉块的躯体末了只是再弹动二三,便彻底失了生机。
庆元真人,死了。
万彦宁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看着他那把还在淌血的剑,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敬意。
“嘿!你那啥,处理一下呗?”万彦宁指了指顾渊右肩上的那个血洞,建议道。
谁知他却是视若无睹地一甩剑上尚在淌着的血珠,转身向外走去。
“这家伙真是......”万彦宁嘀咕着,似乎还想叫他,倒是沈容青这一回先拉住了她,又摇摇头,说:“让他走吧。”
而后一仰首,示意万彦宁看去。
却见顾渊脚下生风,用不了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他站在了萧望川面前。
只见这位适才还技惊四座的少年正倚着剑站在一片废墟之中,两脚深陷入碎裂的地里。低垂着的头上还强撑着睁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他透支了身上的全部法力,只是不想就这么倒下,于是一直立于此地,宛若一具易碎的人型木偶。
在这一片废墟四周早已围了相当数量的燕城百姓。
他们有的躲在屋后,有的背靠血亲,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颤,有的在抖,可无一例外的,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搀扶这位甘愿赌上性命救他们于危难之中的英雄。
“啊...是顾兄啊......”萧望川呵呵笑了两声,似乎是想掩饰自己此刻的虚弱,只是他不知道,他这会的声音沙哑地可怕。
“不是我。”顾渊答道。
“你总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我都听到了...咳咳...听到了你来时风的声音。”
顾渊只这般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问道。
“为什么?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就像他们一样?”
他一侧身,露出了身后形色各样的燕城百姓。
但听萧望川闷闷一笑,他浑身一颤,显然是想动弹,但末了还是失败了,折腾了如此一会,最后的气力也终是耗尽了,他咽下一口气,说道:“顾兄...托你一件......”
话音未落,他便腿脚一软,脱力倒了下去,直直地撞进顾渊怀里,被后者给抱了个满怀。
他喘着气,声音低弱,弱得顾渊都快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但他还是执意要说着。
“我...并非是为了苍生,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可...我就是苍生......”
纵然命如蜉蝣,自也甘愿一搏,救苍生太难,我只求超脱己身。
因为,
我即是苍生。
就是这般简单的道理。
萧望川说完便偏头睡了过去,徒留顾渊一人守于原地。
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他笑了。
若是萧望川还醒着,一定会很惊讶的发现,这个不爱说话的假哑巴笑起来的模样当真是好看,他日后定然也会变着法子逗顾渊笑,可惜,他睡着了。
顾渊将他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只是他也不曾知晓,怀中少年正深陷梦魇。
他很久没做梦了,于是乎,很久没做梦的他梦到了很久之前。
孤儿院的冬天很冷,而他是个天生的痴儿。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就身处于这所孤儿院中了。
萧乐安生的好看,只是饿瘦了显不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澄澈的池水,任谁看了都喜欢,但他是个天生的痴傻儿,整日蓬头垢面的,见人也只会咧着嘴笑,说不出话。
渐渐的,大家都受够了这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傻瓜。
他的饭盘被掀翻,棉被被剪烂,絮絮朵朵的棉花淌了一地。可不论如何欺负他,哪怕是日复一日地用言语羞辱他,用拳脚殴打他,他所能回应的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一个懵懂的笑。
因为他是个痴儿。
但他也不想如此。
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好像醒着,又好像一直睡着,听得见,唤不出,脑子似乎被浆团糊住了,那日夜不休的胀痛成了他相信自己存活于世的唯一证据。
疼,好疼。他曾在心里无数次地咆哮着,面上的嘴脸却不听使唤地笑着。
萧乐安是个天生的痴傻儿,所以此生注定无人懂他,更无人爱他。饥饿,寒冷,伤痛,孤独,这一切伴他走过了孩童的六年。
直至第六年,那个并不严酷的寒冬,他那幼小的身躯再难支撑下去,终是决心在某一日夜中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也是在那一日,身堕混沌的萧乐安第一次听见了来自另一人的心跳。
沉稳,有力,却又有勃勃生机。
“哐啷”。
手中的尖刀坠落在地。
那人拥他入怀,抹去他胸前汩汩而涌的热血。
“谢...谢谢......”萧乐安嘴唇开合,说出了他此生的第一句话。
在六岁的那个不知名冬夜,小小的萧乐安遇见了自己的救世主,而他,带给了自己生的奇迹。
无人知晓这位神秘来客的到来,只知从这一日开始,傻子萧乐安不傻了。
“哥哥,你还会再来吗?”
夜深人静时,萧乐安常会对着面前的虚空发问,彼时的他尚看不见那人,可冥冥之中又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就在那。
他的病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可那人来的次数却也一日日地少了起来。
某一日,他犟了一宿都不肯合眼,低低地听着那若有似无的心跳,忽而觉得今日一别兴许就是永别了。
“大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静默一片。
萧乐安不甘心,翻身猛地一扑,落了个空。
双膝磕在地上,满是通红。
“别!别走!”他无助地呼喊着,却终究一无所获,只听那熟悉的心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也是自那夜之后,他再没能见到他。
十二岁那年,是个和煦的春日,萧乐安被一户人家收养了。
男主人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在旁人眼中是个不能再好的去处。
他来时空空,去时却得以揣带了一身的艳羡与猜忌,不过那有何妨呢?
他要有一个家了。
有柔软舒适的大床,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崭新的衣裳与带色彩的书本。
可这如泡沫般绚烂的美好终是在疯狂的男主人将他压到在地时走向幻灭。
他被洗净,被梳妆,被人给精心装扮作了一件称心合意的礼品,只等着定制者去将他层层剖析。
他反抗了。用尖刀刺入了男主人的胸膛,带着满手的鲜血跑了出去。
城里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刮的人骨子发酸发疼。萧乐安跑了一夜,却好似从未远去。
终于,精疲力尽之时,他跌入了一个怀抱。
温暖的,熟悉的。
在终焉的前夕,他盼来的不是死神的降临,而是未曾离去的神明。
第二日,萧乐安是在公园的长椅上醒来的。身边放有面包与牛奶,都还温热。
他填饱了肚子,敲响了公安局的大门。
他再又看到了一脸柔和的男主人,以及......怒气冲冲的孤儿院院长。
赶来的院长不由分说地扇了萧乐安一巴掌,而后强压着他的腰,要他给男主人下跪道歉。
萧乐安不肯,捂着肿起的半边脸,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他没有再被收养。
他守着旧课本,终于上完了学,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
他搬离了那所孤儿院,住进了一间狭小的出租屋。
十九岁生日那天,他蜗在屋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条柔软,汤汁鲜美,他吃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一刻,他忽而很想落泪。
他再难寻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熬不下去了。
他熬不下去了。
他熬不下去了。
......
终于,他再又握紧了那把尖刀,这一回,对准的是他自己的胸膛。
真好,真好。
不用再支撑下去了。
他听着血滴答滴答地滚落在地,感受着涌上全身的彻骨寒意。
十九岁的他,选择的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来从来未曾有过什么意外的雷劈,有的不过只是刀上一闪而过的光影。
睡得并不安分的萧望川又开始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
“嗯?”顾渊侧耳,二人贴得极近。
他听见,他说。
“这辈子,我想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
......
......
"好。"
七夕番外鸽了(滑跪)
燕城篇章结束了,之后会用写一段时间的间章再开启妖族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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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燕城事变(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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