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神之愿(三)

“陛下有旨,此次春猎拔得头筹者,自当重重有赏。”

宫里的大太监奉了上头的旨意,把好处先勾出来,挂在众人眼前,好活络活络春猎的氛围。

一位身着圆领红袍,头戴祥云纹路玉石额带的少年率先探出了头。

“公公快说,父皇这次许了什么好处?”

大太监扫了眼少年衣袍上绣着的四爪蟒,赶忙收拾出了个谄媚的笑来。

“九皇子可是折煞奴婢了,陛下的心思哪是奴婢猜的着的,只是奴婢前两日还见着陛下挂念此事,想来是差不了的。”说罢,他又嘿嘿两声,脸上的肉都皱成了一团。

这一段话将说未明的,实足是吊着人的胃口,但好歹臣子们也都因着这赏头铆足了劲。

九皇子素来与大皇子交好,游猎一开始他就夹紧马腹,策马赶到了大皇子身侧。

“大哥神武,此次春猎必是太子哥哥拔得头筹,只是大哥得了赏可别忘了小九啊。”

“就属你嘴甜。”

东宫太子是个实打实的儒生,整日净将孔孟挂在嘴边,但箭术却是顶好的,自其十二学骑射之术起,箭无虚发。两人深入林中,很快就猎得了数目相当可观的猎物。

“大哥快来,瞧瞧我猎得了什么?”大皇子寻着声音过去,在地上看到了一只白狐,九皇子的箭刚好射进了它的后腿,大片的鲜血正从伤口处涌出。

“这白毛小畜生毛色光滑鲜亮,刚好能把它的皮毛剥了给大哥做褥子用。”九皇子说着就要下马去抱那狐狸。

“慢着。”大皇子拦下了他,“我听闻这扶倾山一带的村民视狐狸一族为神主,我们此番游猎本就误了他们的农时,若是再猎走这白狐,这岂不与仁义背道而驰?”

“什么仁啊礼啊我又听不懂,我就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大哥,能给大哥做褥子都是这小畜生几辈子都修不来的荣幸,大哥竟还反过来怪我。”

大皇子瞪了他一眼,后又发觉自己的表情太过严肃,看着弟弟耷拉着一张脸的样子,又不由得失笑。

“我知你一心向我,刚刚听随从说,前头林子里有只花鹿,我们帮这狐狸把箭拔了,去猎那鹿可好?”

九皇子少年心性,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赶忙拔了白狐后腿处的箭,又快步翻身上马跟着大哥去了林子深处,只是他的手上没有轻重,拔的狠了反倒加重了白狐的伤势。

它一瘸一拐地走着,在穿过某片灌木丛时,终于因为失血过多,昏死了过去。

它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醒来的,只是这个怀抱的主人太过瘦削,骨头硌得它有些难受。小狐狸下意识想要叫唤,却发现嘴里苦兮兮的。

它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春好。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白日有围猎,春好一直等到了日暮才敢到山间去采果实和草药,才走没两步,就闻到了一阵血腥味,而后发现了昏死在灌木丛中的白狐。

春好抱着狐狸回到了小木屋,又用清水洗净伤口,敷好草药,最后又撕了两件旧衣裳当作绷带,好把伤口上敷着的草药固定严实。

狐狸伤口发炎,又起了热,又拉又吐的,一直到三天后才悠悠转醒。

“醒了就吃点果子吧。”春好把红色的莓果推到白狐面前,看到白狐吐出一截粉红色的舌头去舔食那些果子,她才打着胆子偷摸着在后头去顺那狐狸的尾巴毛。

从那天起,白狐就成了春好家的常客,有时它会衔来树果一个,有时又会捎上山花几朵,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由此熟识了。

一日,白狐硬拽着春好,领着她进了个山洞。

这可真是奇了怪的,春好自小在这扶倾山中长大,山中不说寸土寸叶她都知晓,但有着这么大一个山洞,她却是闻所未闻,说是凭空出现也不为过。

白狐却熟门熟路地走着。山洞又大又深,里头竟还亮堂地很,春好四下查看着也没能发现有烛火的痕迹。

许久,脚边的白狐停下了脚步,春好跟着抬起头,看见面前的事物,瞳孔猛的一缩。

秋千水,竹马道。

一眼见你,万物不及。

春好怔愣着,心脏好似被远古的钟謦敲着,胀痛着想要蓬勃而出。无形的情感化作切实的形体扼住了她的脖颈,她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滋味,只是本能地觉着有些鼻酸,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脸侧早有清泪两行。

那是只九尾妖狐,水蓝色的眼睛宛若一池湖水,里头流淌着的是数千年的岁月变迁,叫人看不真切。

春好赶忙下跪,又重重地在地上一磕,扶倾山人没有没听过山神的故事的,但故事终归是故事,心中信仰是一回事,能亲眼见到就成了另一回事。

小白狐狸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尖去碰她的脸,想叫她起来,但春好却是铁了颗心,硬是维持着跪姿,刚刚在山神面前她已失了礼数,这时又怎好再放肆。

白狐拗不过它,只好用无辜的眼神去看九尾狐。

“你……不必跪着。”单从声音听来,只会觉得它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公子哥,只是嗓音哑了些。

“民女不敢!”春好的声音有些发颤。

九尾狐只当是她怕自己,干脆顺水推舟地直奔主题。

“你救了我族之人,狐妖一族,恩怨分明,你可有想要的事物?”似是想到春好那抖抖索索的模样,九尾狐又补了一句,“不许拒绝。”

荣华也好,富贵也罢,长生也好,不老也罢,这些凡人最伊始的愿望统统在春好的心里转了一圈,她想要这些吗?或许吧,谁又能拒绝呢?但回首这一生,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稀缺。

人就是如此矛盾着,分明苦痛着,却又往往能于苦涩中寻找到生命的甘甜,有人欲求不满,也有人随遇而安,有人迷恋家财,也有人贪恋山水。会后悔吗?或许将来会,将来又是多远?谁也说不好。

春好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但她终于是有了勇气去抬头,再看那狐妖一眼。

真美啊。

山神的故事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她曾在心里为其无数次地描绘着形象,却发现不论如何绚烂的画笔都无法画尽前人的分毫。

她贪心的将将九尾狐的分寸都描摹了一遍,半晌,才许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诧异的心愿。

“请让我长伴于您的身侧吧。”

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毋论前生,遑论前尘,有时哪怕只惊鸿一眼,就注定了一场花下君逢的今生。

……

“然后你们就日久生情最后成了亲?”

春好笑了一声。日久生情不敢言,她早就溺死在了初见时第一眼。

狐族的寿命很长,对九尾狐来说,春好陪伴他的那十年或许只是它冗长的一生中石落湖底荡起的涟漪的一小点,这一点注定会消弭,退却,直至再也不见。

春好闭上眼睛,他们的心是否在某一瞬贴近过呢?应当是有的。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瞬头戴狸型半面的青年。

与君相向转向卿,与君双栖共一生。

我愿剥开血肉,奉上真心一颗,你甘抛下半生,共赴红尘一段。

春好又替萧沈二人打扫干净好了柴房,只是这次手脚慢了些许,或许还沉溺在往事的回忆中。

“你怎么看。”今夜的萧望川没有入定,线索的拼图还未拼齐,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一场玩命局。

“疑点有四。其一,若二人真有情,为何变故始于春好姑娘大婚大日,若是狐妖蓄意报复,它无需自负山神,庇佑一方,更无需舍身与人族通婚。其二,村中鲜有人见过山神,为何村人信其不疑。其三,狐妖后又该以何身份出现在扶倾山村民前?”

沈容青照旧用铜钱算卦,得出的结果也与先前一致,“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是否真的回到了过去。”

“谁知道呢。”萧望川懒散地靠着柴堆。

如果扶倾山的异变真是狐妖所做,那那狐妖得是多老了,修行多年的狐妖当真会因区区几年的相处就爱上一个人族姑娘吗?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恋爱脑。萧望川暗自哂笑。

他抓起手边的一撮干草,又用两指摸索了番,手感粗躁,不似幻觉。究竟是他们回到了过去,还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回了先前的样子,亦或者,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境,他们将会在次次的轮回中沉沦。如是后者,那真实的他们又在何处呢?他们真的进入了扶倾山吗?

只是这一切在今夜都无从考证了。

于是一夜无眠。

修者无需睡眠,萧沈二人一直留心听着主屋的动静,但一直熬到天亮,也没能发现有何异常,待两人前往察看时,果不其然,春好又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进村。

“卖黄果嘞,今年刚摘的黄果,甜的人牙齿都要化掉嘞!诶呦,小郎君长得真俊,黄果买不买啦,婶子便宜点卖你。”

一模一样的吆喝声传入耳中,萧望川扫了一眼,摊位,打扮,甚至是橙子摆着的模样,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储物袋,出人意料的,上次买进的黄果竟然还在。萧望川心下了然,至少说明他们并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他冲着妇人摆摆手,示意拒绝,接着又和沈容青一同立在了路边。

巳时一到,那伴着唢呐声而行的花轿又出现了二人眼前。

这次萧望川可学乖了,贴上事先找沈容青画好的隐身符,匿起两人的身形与气息,而后跟在花轿的后头走着。

花轿制作粗糙,八成出自村中的木匠之手,可抬轿的人却行的很稳,更怪的是前头吹唢呐的两位汉子,先前听不觉有什么,一路跟下来才发现,他们只是一直把一段旋律重复着吹着,配上那步伐如出一辙的四人,画面登时诡异了起来。

萧望川在心里收回了之前夸他们像活人的话。虽然在旁人眼里他现在的状态分明更贴近鬼。

花轿一行人翻过了两座矮山头,终于停在了一所庙前。

青乌瓦,朱红檐,粉白墙。庙宇不大,却能让人看出是被人对待的,在它面前,春好的那间小木屋实在是有些局促了。

庙宇上有块匾,匾上还找人题了“山神庙”三个大字。

抬轿的四人放下轿子,前头的两个汉子也不再吹了。

轿帘被人从内里过来,一个身着嫁衣女子从中走了下来,虽然头上覆着喜帕,但单从身形看来,是春好无误了。

春好自己走下了花轿,她穿着一双绣有金纹的红色绣花鞋,从她下地的那刻起,原本紧闭着的寺门竟轰的一声开了。

萧沈二人向庙内冲去,万幸,这次没有结界阻拦。

庙中没有僧人,取而代之的是七八位黑袍人,他们围坐成圈状,中间置一蒲团。狐狸模样的佛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空气中满是廉价香火的气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隐身符没有失效的缘故,黑衣人竟没有发觉有不速之客进入了庙中,依旧静坐着,等待着这蒲团位置的主人到来。

不多时,身着嫁衣的春好走了进来。看到内里的模样,她竟没有丝毫的失态,视若无睹地向前走去,最后坐到了蒲团之上。

萧沈两人不敢妄动,只看着春好跪坐在蒲团上,良久,她才伸出手去够面前的酒盏,把清酒倒于杯中,一饮而尽。

萧望川直觉不妙,想冲上前去阻止,但为时已晚。春好单薄的身躯开始抽搐起来,止不住的鲜血自她的喉间涌出,顺着嫁衣淌在地上,而后是双目,双耳,鼻腔,竟是七窍流血。

萧望川一剑挑开了春好的头帕,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黑衣人好似无所发觉,开始吟唱着什么,几乎是同一时刻,密密麻麻的符文在春好的肤体上浮现,符文爬过之处她的身体竟也自发地开始燃烧起来。

熟悉的黑暗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萧望川干脆地放弃了反抗,堕入了新一次的沉沦。

这一次,还会有新的轮回吗?

他必须要赌。

今天和兄弟聊天聊high了只能晚更新了hhh不过也没有人看所以问题也不大,突然发现晋江自己看自己写的居然也算是点击量么?好吧那果然没有人看,问题不大,随遇而安嘛(佛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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