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如湖水，男人站成了一棵静柳，郭崇扭巴得好似一尾缺水的鱼。

这种安静和扭巴，不是一方被揍得奄奄一息，想要抬手求饶，半干涸血泊里、衣物发出“咝”的黏结声的那种安静。

作为即将要体验上述那种安静的人，郭崇觉得这时反而显出诡异来。

这男人已经不声不响站定很久了。

当初男人过来时，郭崇第一反应：闭上眼、举高手臂防护好头。不过男人不知道在等什么，一时三刻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大风刮过，带来了刺骨寒意和尿意。

动不动手啊，我要回去上个厕所洗洗睡了。你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很尴尬你知道吗？难道是我没喊“饶命”，所以你丫没兴致。

对方还在装深沉，等得不耐烦的郭崇无语了，他活动活动手腕和脚踝。

若非他当下四肢乏力，转身离开显得像落荒而逃，他定不奉陪了。

不远处的酒吧门口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伴着低低引擎声，一束强烈灯光猛然照过来，刺激得郭崇眯了眼睛，他寻隙一窥来者庐山真面目。

男人逆光站得端直，姿态极佳。

明明是扬言要把自己揍成“太血/腥画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未曾动手，郭崇竟看这男人看出了种长身玉立的风度。

反正无聊，郭崇就当对方是动物园里的梅花鹿了。当视线收入男人的脸时，他怔了。

好看……而且怎么，这五官？乍瞧之下有点面熟……

强烈的车灯照过来，使得男人看着像磨皮过度。就这么粗略一眼，郭崇就觉得十分面熟，他转念想:大概是像哪个二三线明星罢。

可是那股无缘无故的亲近感又为什么呢？

低如闷雷的引擎声轰然远去，郭崇看着重新黑成剪影的男人，胡思乱想着。

唉，这张脸，还真有点眼熟。

嗯，别说，是很眼熟！

啧，谁来着？

是谁？！

郭崇的强迫症犯了，昏沉沉的脑袋下意识搜索记忆里的角角落落，渐渐的，思敏强记的大脑完成启动，各种图像信息高速读写中。

聿久众妖中谁的朋友？哪个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网红还是十八线的明星？真的想不出来。

或者是最近印象深刻的陌生人啰，去汤臣一品看房时遇见的户主？还是逛恒隆时被对方的风衣吸引过目光？

……

喜欢胡思乱想的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思路呼之欲出，外界小小的动静都能破功，或者成为一记醒钟。

那个男人看着雕像般静穆的郭崇，轻笑出声，高大颀长的身影优雅落座在郭崇两步外的石墩。

郭崇也随对方的动作机械流转目光，他脑海飞快轴转中，还能分心去看男人的长相。

就一眼，郭崇就忍不住咋舌——啧，该不会真是哪个明星！

先前，亮白车灯淡化了男人的五官轮廓，此时，侧面的紫蓝/灯光便着重了他的立体感。

男人嘴角似花瓣飘扬，鼻如雪峰峭立，英气中蕴含清美。

两道浓淡适宜的眉毛、衬着净白如雪的皮肤，就像淡雅水墨画中的唱晚渔舟。

可惜这张脸上也不是纯天然的，鼻梁上就架着一副圆框细边的金丝眼镜，金屋藏娇般半遮半掩了一双眼睛。

“还没想起我吗？”

男人双手落搭在膝头，人倾近几分，紫蓝光影明灭间露出了一双丹凤眼。

同他精雕细琢的五官一般无二的漂亮，勾着的眼尾带着股笑意、像只魅惑人心的狐狸。

拇指缓缓摩挲着斯里兰卡月光石的袖扣，男人的浅淡的三言两语不透情绪。

只有那双隐于金丝眼镜下的丹凤眼，狭长，上挑，带笑，闪着黑曜石般深沉的光彩……

这双眼睛？好熟悉！

郭崇呆滞的瞳孔陡然放大，脑海赫然是火花带闪电，清明波光中浮出一张青春飞扬的脸，那人也有一双狭长带笑的丹凤眼。

“秦啸？！”

伴随着这个名字，更多令人怀恋的回忆浮闪而出。

他想起放课后的红墙绿荫下，一个笑骂一个追赶的青春身影；想起一条条繁华的小吃街，两个互相搀扶着穿梭其中的男生；想起许多与少年争辉的瞬间……

太久远的细节总是显得不真切，郭崇嘴唇还在低声喃喃着，带着一丝丝不确定，或者是困惑。

当看见对方乔然绽放的嘴角后，郭崇扯开口罩“腾”得站起身来，动作太过激动，导致他眼前一黑，本就还晕乎的脑袋短暂失去意识、发软的身体向后重重栽倒。

秦啸连忙接住郭崇，将人半揽在怀里轻掐人中。

“郭崇！”、“郭崇！”

……

“秦啸！！”

视线再次映出秦啸如诗如画的一张脸时，郭崇笑容决堤，呼喊的声音也兴奋得变了夹子音。

秦啸，他上大学时的老铁、友达！

大二时，他忙于工作退学了，2003年秦啸也远赴巴黎IFM学院进修服装设计，联系就这么断了。

想不到会这么意外的重聚！郭崇激动得只想来个锁脖，他一时全没意识到：站直了身高就是硬伤。

看着眼前人弯成月牙的眉眼，夜风习习中，秦啸享受着这久违的亲近和恣意、心底一片荡漾不休的柔软。

他笑得春风和煦，也清清嗓子、像青皮少年般闹开了。

“朕已荣誉归来，凡人，为何还不跪～”

嘴上这么山高水远笑侃着，但看穿郭崇的后续动作后，秦啸便是缓缓齐平他们的身高差，然后朝对方送出了自己的喉杰——他等候着大学时那专属于自己的锁脖。

早已看出郭崇有些醉了，同时，秦啸的手臂虚揽着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子。他的动作那样温柔而克制，像是掬一捧盛着月光的水。

从回忆抽身的郭崇抬眉，忽然怪异盯着秦啸。

平缓了情绪，又捋一捋这一来二去的经过后，他右手臂缓缓攀上秦啸的脖子，左手臂亲昵圈过对方的腰。

然后……便是一个龙爪手，郭崇对着对方耳朵阴测测低吼:

“你丫一米八了不起哈？合着你早就认出我了，那刚才还充□□吓小爷啊？”

“还太血腥的画面！好你个秦啸，我先把你揍成太血腥的画面！”

“太不是朋友了，让你丫回国也不给哥们儿来个电话，这些年都联系不到你！啊~啊~啊~”

迷离的灯光中，一个笑得弓腰曲背不断向下坠，头发被搔弄得有些乱了，全无长身玉立的风度。

另一个用手臂紧卡对方肩颈挠搔他的痒痒，脸蛋陀红，衬衣全是支支棱棱的褶子，全无商业精英的气势。

这幼稚的嬉闹上演了好久才休止，身体还发虚的郭崇半靠着秦啸喘吸，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秦啸揽着郭崇的腰，单手松活了端正的衬衣领子，笑得灿如玫瑰。

平复呼吸之后，秦啸一脸正色看着郭崇、道：“冤枉。”

郭崇眉梢微挑、偏头看对方，他倒要看秦啸怎么个冤枉，若非今天才下飞机绝不饶他。

“我185。”

……

哈？郭崇被噎住了，他看着笑颜盈盈的秦啸，明明是多么漂亮多么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偏偏让人想挠他。

郭崇也确实这么做了。

夜凉如水，一如十年前、每个快到宵禁的周末夜晚。

酒吧的人声音乐显得缥缈，两个同样雪白衬衣笔直西裤的男人笑声清朗，一如十年前的青春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