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饭店
这是个古香古色的包厢,头顶一片水波般的竹篾,当中散布着江石状的青灯,四壁浮雕山水人家。
包厢连着露台,青石槽种着各种花草,包厢里外是一片鸟语花香、春风和煦。
满目是一种明净又活泼的中国风,让吃饭的人感觉十分舒愉。
老朋友久别重逢自然得聚餐啊。
秦啸将蓝灰色的轻薄风衣脱下,单手顺平后搭上椅背,然后翻看菜单,行动间十足贵族范儿。
这样的情景很养眼,很值得一看。给秦啸满上后,郭崇就开始看秦啸看得出神。
阔别十年的老友重聚,既是让人狂喜又是让人忐忑的,对于郭崇这种思量多的人,到底还是忐忑多了点。
怕话不投机;怕热烈聊了三天三夜当年后就一片沉默,曾经多么要好也再无话可说;怕自己一言一行中的市侩有了让对方皱眉的样子……
少年时美好的波光被搅动,青春涌来,郭崇一时陷入了纷杂思绪中。
确实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郭崇情不自禁咋了咋舌,“以前没看出,你这么有型有款~”
秦啸放下筷子。
他知道郭崇有很多困惑,意外一顿饭吃临了才开口,看来沉稳不少,还是就像……交际,阔别九年,生分得要看时机了?
“如果我大学就长这个模样,你岂不是少了一大乐趣~”秦啸笑。
郭崇原本还没明白什么“少了一大乐趣”,看着浅笑燕燕的秦啸,几乎又要赞美对方的容颜来。
哦!他猛然想起,自己以前是没少拿对方的脸开玩笑,粗略回忆几个鲜艳的片段,属实尖酸得让他自己都忍无可忍。
看来当时嘴上无德,留给对方不少阴影。
“记仇了啊~”郭崇讪讪。
拿湿纸巾揩手后,秦啸取回眼镜戴上,视线中,郭崇言笑晏晏的脸庞得以明朗。
秦啸看着郭崇,交搭的手指摩挲着淡蓝的桑坦石雕花袖扣,金丝眼镜下的丹凤眼意味不明,道:
“嗯,记仇,记了你好多年~”
声音浅越,容颜美艳,像魔鬼中的天使。
秦啸这画风突变啊。
本身是个颜控的郭崇有点被惑乱了,明明是大学时看惯了的轮廓啊。
他脑海浮闪两张面孔,一是上大校园中,在自己毒舌炮火下郁闷无语的青葱脸庞。
一是前天酒吧外纵情纵意的淡漠身影,这两张脸变来变去,终于合二为一。
“咳,罪过啊,我不会刺激得你压抑自己,最后极而反、放浪形骸了吧。”
郭崇轻咳,用揶揄掩盖当年刻薄的沉重,“昨天那个是你女朋友?”
闻言,秦啸啜了口酒,面色如常,不答反问,“你呢?这些年总和一个男人相提并论,最近算是安静了,也没曝光一个女朋友,要取经么?”
郭崇心下嘀咕:那些绯闻真怕吓着你了。他动了动身子,心虚挠着耳朵。
“咳咳……那不是,狗仔比我妈还关心我,哪能瞎搞关系。况且我也不是个随便的人,生活中遇到的人是不少,不管合不合得来,最后不消几个月就处着处着都散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含糊了几声,一直单身主义的郭崇赖完狗仔又赖整个娱乐圈。但在那双带笑的深深目光中,不知怎么,郭崇还是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本来他知秦啸不恐同,但同性恋这回事也没什么好大聊特聊的,郭崇转而聊对方,“秦啸,你回国很久了吗?”
除了最近韩牧远结婚又被牵连,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他和韩牧远什么新闻了,秦啸如果刚回国,不会这么清楚这个起伏的曲线。
“……我是回国2年多了,不是不联系你,那时我父亲断了我的交际网,你知道他的,那人……”
秦啸没有悸动去回望前两年,腰斩的理想,奶奶去世,无机质的MBA,被清销的创意稿素材库和社交圈。
还有自己那几年从未去联系、也没法亮起在新号来认他的名字,很难过。去年很长时间会让他无法适从的沉默。
郭崇无言。
虽然说真的想要联系,其实也是容易的。
但郭崇不会因为这个难受,因为他知道:不联系也不代表淡漠。
哪怕他自己,珍重每一份感情,但从来不强求缘分,更不会天真以为,常常联系就能挽留住什么。所以在秦啸留学那些年,他们也不曾频频联系,只默默祝好。
他之所以无言,是因为从前听秦啸说起过,他爸妈曾强硬干预过他的志愿,阻挠他的选择,所以秦啸和他家里关系不太好。
那时秦啸虽然语带微词,还是有内敛的孺慕之情,怎么这些年后,反而提及家里是一脸淡漠无感。
觉出了秦啸无波无澜音容里是有一种秋意萧索的,郭崇明白秦啸不想聊,便不聊这些。
“那你现在是在做影视吗?还是在做设计师?”
“没有,我读了MBA,本来是要依长辈心意接手公司的。”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你不是喜欢影视这个行业,那时你去法国学服装设计了我还纳闷,不过总还是有关联性的,而且我在想,你那么聪颖,进修了造型更是如虎添翼,只要你对影视各个环节融会贯通了,会有可歌可泣的耀眼前途的。”
看着郭崇一双月牙般的桃花眼,秦啸悸动,那里流露出动人的惜取,让他心扉洞开想诉说。
“我是想要融会贯通,也学成了。不管是导演造型还是美术,在我看来,视觉上的美感是相通的,至于行业的逻辑是可以学的。在IFM的课余,我除了去时尚工作室做intern,也有幸结识Luc Besson和Laurent Faicon。”
稍事辗转的秦啸低低笑了,笑得苍白。
“我花了五年,以为可以吃透几大关节、做我想要的电影了,可如今,还是只有我理想的乌托邦。”
很讽刺,也很无力。
他25岁,仍然一无所成,遑论什么追求尽善尽美!
而郭崇25岁的时候,已经白手起家成为了聿久公司的董事长,中国福布斯作家财富榜首位,九月文学掌门人,几乎是著作等身。
“是因为你的父母吗?”郭崇轻声问。
“是有家里施压的成分。不过也是我自己眼高于顶,曾经找渠道进了一个网剧剧组,参加第一天没有化学反应的剧本研讨会时,我就知道那不是我要留下的地方,因此我半途而废。”
“郭崇,你说,我应该苛求尽善尽美吗?”
郭崇心里一酸。
以前的秦啸,急思好学而且敏于行,在他的字典似乎只有“做到”和“为什么做不到”
没有普罗大众的迷茫、轻狂和浮躁,向来是个有大局、目光远,未来步步为赢的人。
如今他竟然有些不自信,神情间隐隐有苦涩,可见他父母有多强横,会压得他这么多年出不了头。
郭崇身边没有这种顽固不化的人,不理解做爸妈的这是为什么?
连他一个外人都郁闷不得解,何况秦啸呢,郭崇明白他的失意有多深了。
为什么那几年电联时自己从不深问?自以为尊重,可秦啸是什么性子看不清吗……
思绪万千中,郭崇脑海骤然亮了,想起最近正和一个制作人聊出资意向,立下动念,道:
“秦啸,我相信你,只要一个机会,你一定能一战封神!”
闻言,秦啸微怔,随后他笑得开怀。
午后阳光照得金丝眼镜熠熠生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更是光华盛放。
秦啸忽然心态平和了。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今天有郭崇的鼓舞,更有了一往无前的决绝。
“我确实不能再虚耗下去了,不然……”
郭崇:“不然?”
秦啸道:“就只能回家继承一扎倒霉上市公司了。”
……
郭崇张着嘴,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的秦啸,是真的、真的、真的想揍他一顿!
哈哈,金字塔尖的世家公子的烦恼,我等凡人不配懂啊!
时间流淌间,聊天的两人一度神情凝重,又一度欢声笑语。
郭崇的心情是愈发喜朗:被洗练十年,对方还是那个少年,仍可日月争辉。
而秦啸笑颜如花看着郭崇,也自有一种柔和涌上心头。
等两人走出包厢去结账,已是3个小时后。
秦啸去卫生间了,郭崇在饭店大堂的沙发玩手机边。
一取消静音,“嘀嘀嘀”的消息不绝于耳。
郭崇粗略看了看,给2个今天生日的明星发个祝福,查看邮件,将美术总监阿昕发过来的新公司VI圈了痛脚毙回。
又和文字总监董欢心讨论今年6月VS1文学赛的主题。
然后和那个制片人聊了聊意向,最后给娜娜发了个四百多K的网络文学大数据分析报告,让她筛出point。
等消息终于不再疯狂滚动后,郭崇看着□□上那个企鹅缩的刘能头像思索。
这个头像在他消息列表沉寂两个多月了。
看来陈知行又接了个难搞的项目。这么久没冒泡。
董欢心前天还和他商量:非得把这货揪出来,看他在哪儿自闭!
郭崇接风的唐璜饭店就选在南京西路,便是想着离奥美不远,晚上也好约知行喝个酒,帮他发泄发泄,免得在高压下憋出坏了。
这么想着,郭崇正准备发个信息过去。
几乎同一瞬间,陈知行的头像换了,从苦大仇深的刘能换成了笑出国际的金馆长,龇牙咧嘴的,透着股贱贱的欢脱。
郭崇挑眉,两个拇指飞快键入——
“这不还健在呢!”
陈知行也秒回,“嗷,虫子,我差点就享年27了!”
“这么严重,这回是个什么杀千刀的甲方?”
“绝,这次的甲方真的绝!我们总监说耍猴的都没他这么能整活,我跟你说……”
“……就这样,活动每个细节他都像360杀毒般过一遍,然后再连发30条语音过来,而且他还老挑吃饭和下班的点,就离谱!我们有个同事都被整出甲亢进医院了,过分!”
做广告几年,天天跟甲方虐恋情深的,遭不住甲方一天天会的,恨不得在空气中雕花。
这不,就连没心没肺的陈知行都有情绪了,但生活还得继续,陈知行再怎么替同事委屈、也只能用表情包来解气。
本来郭崇也听得上火,但看一眼那表情包就秒破功——董欢心鼓着腮帮子,像□□似的,正四处找摸,头上顶着绿油油的“我的四十米大刀呢”
如果让董欢心知道,陈知行又拿她做成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又要气成一张素材图。
就这两人,一个糙一个二,天生一对啊,以前郭崇还真心撮合过,可没料想陈知行另有所爱了。
想想对方口中那个极其美好、又被藏着掖着的神仙妹妹,郭崇好奇心又重头,“猪哥哥,和你那小龙女进展怎么样了?”
兴冲冲的郭崇半晌不见陈知行回信,不免诧异: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去年这二货还车轱辘表示“找着他梦中的小昭了”,怎么今天不接话。
左等右等,对方仍是在线未回复。
看来,真的是受刺激了……他从沙发坐直身体,边活动酸痛的肩颈边唏嘘。
“郭寸寸!”
惊雷般的咋呼、混合一记强烈的掌风袭击了他肩膀。郭崇防不胜防,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
一听这贱嗖嗖的调调,郭崇就眼皮狂跳。
回头看,果然是陈知行这厮儿,他勾住对方的脖子、酝酿两秒。
然后咆哮:“你大爷的,老子有正经名字,好好叫!”
两人正闹得欢,对面楼梯传来轻巧脚步声,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下楼来。
看见来人,陈知行边整了整自己的鸡窝头、边起身冲对方招摇着手臂。
郭崇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在看清女生模样时,他愣了楞。
女生轻轻将垂落的黑长发丝挽去耳后,微微一笑。陈知行咧着嘴迎上前,刚要给两人做介绍。
“郭崇!”
“庄映川?”
陈知行瞪着他的眯眯眼,拿手指在郭崇和庄映川之间不停划拉,“哇,你俩认识啊!”
庄映川明亮的目光流转在郭崇脸上,红唇轻启,“你们认识?”
郭崇更是感叹这缘分,“你们认识。”
三个人互相望着,便在这时,秦啸回来了。
这个3月,郭崇学生时代三大挚友:陈知行,庄映川,秦啸齐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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