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空是一种灰蓝色,虽然不够清朗,但在飒爽海风中看看流云与飞鸟,也自有种沧海天涯的感觉。
从上午遇到郭崇后,韩牧远就用一片片苍乱的步伐,将他的舱房踏成了天涯海角。
对于和郭崇重逢这事儿,韩牧远心绪动乱,久久难以平复……
难得郭崇愿意和自己说话,这不冰释前嫌的机会吗!
韩牧远一脑袋荒唐不羁的想法,他先是翻出登船手册、向管理处要郭崇的舱房号,但他糟糕的英语只够听懂一句“我特可爱渡佛友(what can i do for you)”
他又想到了陈凯行,这个业余爱好是闯进某个系统、看个资料的华东政法大学法学教授,黑客。
不过,韩牧远也就想想。
他干脆来到甲板,从满目金发碧眼的欧美人里喊问有没有中国人,喊出来一个女大学生,了了点明自己的意图后,便由女生帮他交涉。
但不管好说歹说,管理员横竖一句“拒不透露乘客信息”,韩牧远郁闷的啊。
要是极端恐怖分子在这船上看你怕不怕?!他边吐槽边想辙,电光火石间又有了灵感。
两人直取安保室。
然后女生照韩牧远的意思、三言两语将韩牧远和郭崇的千里相会歪曲成“上午10点左右,一穿白衬衣黑西裤一米七的亚洲男子,在甲板上偷了这位先生的钱包后逃逸”
而韩牧远也是配合着一脸激愤。
几个保安被男失主的焦急感染,又被女生的火辣身材刺激,个人英雄主义上头,麻溜儿调监控梳理经过追查“小偷”下落。
BP 5312
拿到这个数字可真有些曲折。
郭崇离开他后就辗转在体闲会所、酒吧、免税店……几个保安不停地切监控区、快进画面,已是老大不耐烦。
东游西逛的,郭崇玩了三小时,才让韩牧远目送他进了家餐厅。
韩牧远到餐厅时空无一人,倒是有个叫“Caesar”的定了送餐服务,韩牧远一路尾随服务员。
Caesar确实是郭崇,坐标BP 5312。
韩牧远的侦探游戏斩获喜人成果后,他宽心了,回舱房喜滋滋睡了一觉。
想着明日何时到郭崇的舱房等人,想着如何让郭崇心平气和谈一谈,就是没想过,他一觉睡醒就变天了。
日落顷刻没入了连片的乌云,天边的黑沉透出凶险。
韩牧远在阳台散心,有几次被船体不友好的倾晃赏了个趔趄,他心头有了些不好的感觉。
如果那时,韩牧远心头的不安感能分一点脑子,那他也就不奇怪后来会听到这道广播。
“Dear passengers,affected by the hurricane,this route will be adjusted.Please stay in your room to avoid injury,and pay attention to broadcasting.”
经过数小时的酝酿,密匝匝翻滚的乌云一个轻蔑的甩脸,暴雨滂沱。
那片凶险的黑沉终于显露出嗜血的真面目——那是摧枯拉朽来袭的飓风!
海难降头了!
“Dear passen……we……life jack……gath……deck……calm an……capt……further orde……”
(穿好救生衣到甲板集合,保持冷静并听候船长命令)
妈的,谁敢信你!都开到酆都了才反应过来改航!你反应还可以再慢点吗?
风浪滔天,郭崇听见这断碎的滋滋广播,不禁冷笑。
“次隆——”
狂风大浪劈头盖脸,暴雨一寸一寸刮下郭崇的气力。
郭崇不知道自己吊这儿多久了,他心跳紊乱欲溃,胳膊也像要断了。
但他青白的脸上全然平静,或者是麻木,身体疲惫至极,心念绝望至极,所以精神也麻木了。
他自救失败了无数次。
多少次甩荡的船体将他撞向栏杆时,他试过借力翻上去,以卵击石般试过一次次,等着他的,只有又一次抛甩。
内撞,外抛,如此残忍地重复。
直到郭崇听到外面混乱的奔踏声,他彻底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没人会在意区区一个他的死活。
他就只能耗着,仅剩无多的力气耗到油尽灯枯那一刻……
韩牧远一颗心很不安。他得找到郭崇!
到处是流窜的人群,船体的倾荡愈发得猛,韩牧远刚搀扶好背小孩的女人,就被一横甩的行李箱击中腿骨。
册那,这白痴船长是不是磕/嗨了,开到台风眼去了!
他一路跌跌撞撞,逆流回舱房。
踩着“咕叽咕叽”的海水奔到5312,韩牧远心里咯噔: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灌这么多水进来?
“郭崇!”
……
除了一波一波灌到他脚面的海水“咕滋”声,再无其余声响。
“郭崇!你在里面吗?”
韩牧远不信郭崇听不见!明明门缝下有光。
还是他早就到甲板了?可他过来时甲板只有寥寥几人啊,还是途中错过了?不容多想,满心疑惑的韩牧远当下用足了狠力砸门。
“郭崇!郭崇!……里面有人吗?郭崇?!你在里面吗?出什么事了?!”
韩牧远顿感不妙,他边砸门边拨通郭崇的手机,回应他的只有嘟嘟嘟的盲音。
号码不对?不可能的!这是邬宗臣前不久才从董欢心那里得到的,韩牧远甚至探过底,确是郭崇的私人号。
挂断。
撕心裂肺喊了这么久,逃命的都有闲心一探究竟,呼喊的中心却依旧如死水一般。
韩牧远不会以为自己是粗心搞错了舱号或是跑错了楼层,非常事态前,他不会容许自己犯错!
“郭崇!你在里面吗?郭崇!郭崇!回话郭崇!”
手机盲音,房间又灌进了水,无人应门的死寂。
韩牧远吊着的心越绷越紧。
“郭崇你是聋了吗?还是你听出我是谁了怕见我!妈的!郭崇,回话啊你!”
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捱过又一次的撞击后,鼻青脸肿的郭崇勉强支起精神辨听,下一秒他苦笑地想:幻听吧……谁会在意你啊。
“……郭崇!郭——崇——”
挂栏杆外甩荡的郭崇手再勉力攒紧,他觉得那幻听真持久,久到像真的,真到还有点儿像某个讨厌鬼的声音。
郭崇已麻木的精神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楚、一股委屈,他好想哭。
他多怕孤独一个人啊。
他多讨厌那种黏糊糊、翻着白眼的东西啊,他多怕那些黑暗中张牙舞爪的水草。
它们就像曾经那些排讽,击溃他的意志,将他拖向黑漆漆的深渊……
“咚咚咚”的砸门声在风浪中弱不可闻,郭崇忸拧的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很滑稽的,他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
“叫什么,招魂么……”
郭崇忽然感到满足了。
他的脑海开始浮出一幕幕画面:婆婆戴着他用第一笔稿费买的帽子、车站爸妈送他来上海上学时的背影、他出书后收到的第一封读者来信、聿久工作室成立第一天的聚餐……
郭崇想最后念念他的父母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商业宏图、他未完成的正名、他上了轨的未来……
大概还有谁吧,他的对头?大概正在船里跌跌撞撞逃难的韩牧远……嘿,可惜看不到那货的狼狈样儿……
画面一帧帧变幻,他眼前一阵阵得发黑,手心一寸一寸地皲裂出空隙。
某个瞬间,肢体像闹了分家。
头往上扯、脚朝下拽,耳边灌满湍急的气流声,阳台的光亮飞逝而去。
意识消散的最后关头,郭崇诚心静气地祈祷到:老天爷,请保佑我的父母未来健康喜乐。
也保佑这艘邮轮平安吧。
“咕噜噜——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