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已然在此处,二妹妹尽管叫人来。”萧阳樾一步一步逼近主仆二人,有恃无恐地笑,“横竖我敦亲王妃的位置,都留给你了。”
秀眉微蹙,宁颂微已是听够了他的出言不逊,不管会有什么后果,拿起手里的伞推开如初狠狠砸向萧阳樾。他措手不及,被伞柄打了个正着,捂着脑袋瞪向宁颂微,怒气上涌,指着她道,“好,烈性,看爷怎么收拾你!”
如初也顾不得什么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看到萧阳樾大步迈向宁颂微时,一把抱起旁边石灯上的灯盖,喊了一声,二话不说就砸向萧阳樾。可她到底还是力气不够,仅仅抱起那石头已是费了老大的劲,砸也没砸出多远去,刚刚好砸在萧阳樾的脚尖前,除了阻了他一瞬外未能伤他分毫,自己倒是被坠得倒在地上。
宁颂微不免有些失望,除了失望,此刻是真的有几分害怕了。
她不能喊叫,众目睽睽之下让敦亲王毁了她的名声,也不能让敦亲王就此真的毁了她的清白。
步步后退中,掌中步摇珠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承天台丝竹乐舞,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击鼓表演,鼓声震天,掩盖了这寒夜中的一切动静。宁颂微被身后的石阶绊了一跤,跌进了雅亭内,她已是无路可退。
萧阳樾并不着急,他知道今夜宴会正在酣畅之时,皇兄少说还要一个时辰才可离开,禁军的所有兵力和注意力都在殿内,这个角落根本不会有人来,就算是宁颂微喊叫,也不见得会被听到。
“二妹妹,这雅亭确实别致,既然二妹妹选在这里,那本王便在这里和妹妹……!”
话说了一半,萧阳樾忽然停住了脚步,如同被人定了身一般,眼睛因恐惧而微微睁大。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散月出,月华泻了一地,落于直直抵在敦亲王颈后的一柄冷剑上,寒光凛冽似凝冰结霜。
“王爷,该回宴会了。”少年声线沉似冷玉,带着切齿的厌恶。
萧阳樾仍不罢休,不敢回头却语气严厉的斥责,“本王与二小姐在此处幽会,什么人敢管本王的闲事!”
如初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你胡说!”
“二小姐出来看雪,卑职和如初姑娘一直陪在身边,没见过王爷,”阿穆淡然将萧阳樾的话堵了回去,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声音带了冷淡的笑,“此地偏僻,王爷也敢不带人就过来。”
宁颂微看到他说话间,长剑已架在了萧阳樾的喉头。而自己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萧阳樾养尊处优何时被剑架在脖子上过,连威胁他的人是谁都没去看,只紧盯着泛起寒光的剑身,浑身直打哆嗦,“本王,本王是……”
“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阿穆打断他的话,抬腿一脚将他踹出了几米远。宁颂微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只看到眼前的黑色衣袂一瞬舞动,接着便听到萧阳樾痛呼落地的声音。
萧阳樾到底还是抬头看到了清冷月色下那有几分熟悉的脸,是他半年前想方设法要弄进府的那个瞳色异人的少年,如今的禁军小队长穆清风。他黑发高束,垂眸蔑然看向自己,夜幕下那双本该是淡色如琉璃的眼,却墨如点漆,有沉沉杀意在其中涌动。
他哪里还敢久留,只暗自咬牙记下这笔,想着日后变本加厉地讨回,连滚带爬离开了这里。
宁颂微还在微微发怔时,阿穆已经转身单膝蹲在了她面前,“可有受伤?”嗓音已复归清润,好似同方才地狱判官一般隐有威压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
因着这句话,她的身体才渐渐从恐惧之中回归,四肢俱冷,手掌和臀部还有隐约的痛意。
“有。”朱唇轻启,只吐出这一个字。
阿穆眼神一顿,取下肩上黑色披风,凌空扬起,打了个转裹在她的肩上身上。下一刻,长臂一伸,已然将宁颂微从地上抱起,牢牢抱在手臂中。
如初方才那一下崴了脚,此时扶着旁边的石头晃晃悠悠站起来,看到这一幕惊得张大了嘴,被一口寒风夹着碎雪倒灌了进去,“这……”
直到宁颂微被稳稳放在亭内长椅上坐好时,她都未能从方才那一瞬的心悸之中回过神来。
“哪里伤到了?”阿穆坐在对面,上下打量她,视线在脚上停留一会儿,猜测也许是方才她跌倒时伤到了脚。便也没等宁颂微的回答,弯下身子托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上,隔着鹿皮靴捏了捏脚踝。
宁颂微懵懂抬眸,疑惑看他,“你做什么?”
脚腕上的手指停下动作,阿穆头微低着,只掀了眼帘凉凉瞥她一眼道,“检查二小姐哪里受了伤。”他口中虽称她为二小姐,但语气素来是如此,有几分淡漠疏离,像是有刻意的讽意在其中。
“这里,还有这里。”宁颂微伸出双手来,左手手心处是被地面划出的细碎伤口,右手手心也有,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长痕,是她跌倒是,被握在手里的步摇划伤的,此时冒着血珠很是触目惊心。
他眉目微沉,“这伤有些深,须得上药才成,怕是会留疤。”
“留疤?”如初已经走到亭内,听到此话紧张不已,一瘸一拐过来,一低头看到宁颂微掌心的伤,更是慌乱,“这,这可怎么办啊!得叫太医来看看,小姐的手不可以留疤啊!”
宁颂微望着那伤口,若说疼倒也没有很疼,也许是因为冷的缘故,手已有些冻僵感觉便也迟钝了些,但手心留疤总是不好看的。多少女子日夜养护,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想有一双如玉如脂的纤纤玉手,可她呢,却平白添了这样一道丑陋的疤痕。
“一道疤而已,又不是手断了。”她口吻若无其事,扯了扯袖管要将手遮起来时,却被阿穆握住。奇异的暖意自手掌处送入身体,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觉得自己周身都暖了起来。
如初在一旁小声提醒,“那个,小穆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宁颂微点点头,虽未抽回手来,却还是有语气有几分认真的调侃于他,“小穆大人当了官以后行事作风确实不同了。”
“二小姐让我背你的时倒是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
“……”
这厢着实令她语塞,口头吃亏是宁颂微少有的,她张了张口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少年又抬眸淡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说了句,“眼下百官和皇上都在殿内,叫太医难免惊动,便先简单包扎下吧。”
言罢,便伸手从她内裙的裙边出扯下一根布条来,惊得如初倒吸了口冷气,他便又补了句,“我这身衣服是官服不可损坏。”
“我这身衣服你可知有多贵重?”
阿穆低头专注地替她包扎,漫不经心道,“想必顶得上寻常人家的一年口粮。”
宁颂微再次被他的话噎住,这话从此人的口中说出,总免不去讽刺之意,倒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正在冥思苦想如何挖苦他时,便听到他再次冷了下来的声音,“这是三公主掐的?”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在她点头的那刻,眸子沉了一半。
“算我还她的,那日你也看到了,她被我揍的够惨。”宁颂微终是露出笑来,将手收回到袖中,站起身。
如初低头去替她整理衣裙,不免有些怨怼,“三公主是皇上最喜爱的公主,小姐惹了三公主,日后不知要怎么被针对呢。”字字句句都是在针对阿穆。
宁颂微这才想到,“今日小穆大人也揍了敦亲王,三公主好歹会顾忌皇家体面,可敦亲王此人睚眦必报,你……可要当心。”
他眉间云淡风轻,几步走到亭外台阶下,“走吧,我送二小姐到承天台外。”
阶下的少年器宇轩昂,神情有几分倨傲散漫,逆着月华的身影比夜色还浓重,只那双眼如星子般平静回望向她。他不知道是当真不怕敦亲王找茬,还是自己另有打算,竟一副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罢了,宁颂微走出亭子,心想不管如何,那一脚踹得倒是深得她心。
重新自承天台侧门走入殿内,宴会已是气氛高涨之时,饮了酒的皇上早忘了君臣有别,端着酒杯站在了一桌皆是朝中重臣的席面旁,一众官员皆站着陪皇上说笑,正在兴头上时,万公公笑眯眯地扶着皇上道,“圣上,接下来这个节目,是肃州王献上的,据闻是一个能作奇舞的女子,身轻如燕,甚至可于掌上起舞,您看要不要回去坐着看?”
“哦?掌上起舞,肃州以乐舞闻名,朕却从未听过这等奇事,快快请上来。”
宁颂微走在侧廊下,正看到白日里车马进城时坐在纱车之中的红衣女子在一众乐师的簇拥之下,身姿婀娜登上舞台。红纱水袖随着步伐摇曳,一双比雪还要白的玉足不着寸缕,在鲜明的赤色之中若隐若现,乌发如云雾垂于身后,站在舞台中央轻轻浅浅地行了个礼,抬头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她实在生的太美了,生于赤土黄沙的肃州,那种天然妩媚又独居野性的美是中州女子身上所看不到的,没了遮面轻纱,整个人都如她身上的衣衫一样热烈又灼目。
宁颂微看向正在臣子群中举杯的皇上,果然,他似是失了魂魄的模样,走出几步来,万公公在一旁扶着,“圣上,可要吩咐她们开始?”
“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站在风中,乌发被风扬起,与身上红纱纠缠飞舞,她清声回答,“民女绯卿。”
“绯卿,绯卿……”皇上的神色有几分恍惚,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就要走向舞台时,宁丞相眼疾手快从侧面走过来扶住了皇上。
同时也阻了皇上走向绯卿的步子。
朝堂百官和家眷俱在此处,皇上便是真的被美色所诱,也不能在臣子面前失态,更何况,宁颂微浅浅拧眉,那皇上的模样,怎地看上去不像是被绯卿的美色吸引,倒像是震惊,不可置信。
宁丞相挥了挥袖,神情凝重,“皇上想看看你那闻名肃州的舞技,开始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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