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听了此话,萧焰先笑着开口道,“家父知道皇上如此挂念自己,必也会珍重万分,娘娘所言极是,今日欢庆之宴,切莫因幽州私事扰了大家的心境。”

皇上这才又展颜点头,“你且先落座罢,晚些时候,再陪朕单独喝几盅。”

“侄儿遵命。”

萧焰转身走向座位,席间仍有数道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也许是有所察觉,坐下时,回过头来扫了一圈坐在下首的几桌女眷席面,咧嘴笑如朝阳般灿烂,露出一排白玉似的牙齿。

宁颂微立刻便听到不知哪一桌传来杯盏打翻的声音,她忍俊不禁,低头轻笑,想着今日这宴席本以为不过是推杯换盏虚意逢迎之地,到底还是不乏有趣。

丝竹乐舞重启,大殿之中觥筹交错,热闹再起,与宴的众人也纷纷放下拘谨笑谈起来。一片喧语声中,时而传来皇上朗笑,不知高台之上说了些什么,宁颂微坐在台下蓦然听到皇上叫了自己的名字。

“颂微那丫头呢?”

宁颂微自宴桌前站起身,就看到万公公走前几步解释道,“二小姐说坐六公主的位置于理不合,便坐在下方官眷的宴桌那边。”说着,手抬了抬给皇上指了指她所坐的方向。

当今皇上在朝野之中向来以仁字闻名,常与臣子们宴饮,虽已是年近不惑,在位三十余载,但到底还是壮年,逢此等宴会,又是酒意正酣兴致正好的时候。看到宁颂微站起来,皇上欣然一笑,向她招了招手,“来来来,丞相将你关了半年,皇后可没少替你担心。”

舞台上一曲刚毕,正是节目换人的时候,宴会上喧哗声降低了些,百官家眷的视线皆看向宁颂微。她早就习以为常,波澜不惊的走到高台之下,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颂微参见皇上。”

皇上挥了挥手算是免去了她的礼,转而却对着正与太子交谈的萧焰说,“萧焰,你也来认识认识皇后的妹妹,宁家小二,宁颂微。”

他闻言站起身,饶有兴致的看向宁颂微,语气嘲弄,“宁丞相的千金宁二小姐的名声,我在幽州也曾听闻过。”

宁颂微本没看他,因着这句话,才幽幽抬眸,正撞上萧焰眼中的轻狂笑意。他是幽州世子,容貌出众,又受到皇上的喜爱,性子张扬狂放一些倒也是无可厚非。可她也是天之娇女,爹爹是一朝丞相,怎会忍受一个来长宁作质的世子奚落。

便是连唇边的笑都敛去了几分,染上凉意,“可惜了,幽州世子的名声,可没有传到长宁来。”

萧焰扬起眉来,便听到坐在上首的皇上朗笑几声道,“可算有人制得住你小子了,你可知这位宁二小姐是最近才被宁丞相解了禁?”

宁丞相这时候自宴桌上起身,几步走到宁颂微身边,苦笑着向皇上拱手一揖,“皇上,就别将小女做的荒唐事说给世子笑话了。”

“朕不说朕不说,横竖萧焰待几日便都能打听到了。”皇上乐不可支,他一向喜欢似萧焰宁颂微这等不服从礼教的人,也多有纵容,“有你们两个人在长宁,这以后的日子,朕倒是不会无趣了。”

宁颂微侧目偷瞄了一眼父亲的表情,果然看到他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老臣平日对小女缺了管束,才会令她屡屡犯下大错,今日正好趁着宴会之际,颂微,快给三公主赔个不是。”

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她险些就要翻个白眼到后脑勺去,给敬惠赔罪?那不是她这半年的罚都白受了吗?况且此事从头至尾,她便不觉得自己有错,虽然后来父亲追问数次,她都没有说出真正的缘由,但没做错的事,如何要让她宁颂微低头?

“宁丞相倒也不必苛责二小姐,”李琛这时忽然淡笑开口,“那日她和三皇姐早已互相道歉握手言和了。”

萧焰低笑一声,“宁二小姐名不虚传,连三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纵然是长宁城人人心中都默认的事,也无人这样当着百官官眷的面前讲出来,还是有官员脸色变了一变。萧焰恣意轻狂,说话口无遮拦像是无心戏言,可有心无心,落在众人的耳中,依然是宁颂微对公主的大不敬,宁丞相对皇上的藐视。

宁丞相自幼帝时期辅佐隆庆帝,从摄政到归还朝政,期间朝堂百姓之中,疑心他挟幼帝令诸侯的传闻从未停歇过,便是皇上几次表示绝对相信宁丞相无不臣之心,但悠悠之口难平,就连宁皇后也数次被流言牵连。

宁颂微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笑容人畜无害的萧焰,未等宁丞相有所反应,就走到面色冷漠的敬惠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三公主,那日是颂微莽撞不懂事,冲撞了公主凤驾,望三公主原谅。”

她一身淡色,眉眼如雪月清冷,唇角却含着笑,深潭似的黑眸望着敬惠。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敬惠自然也要做足一个气度大方的公主仪态,便紧忙起身握住了宁颂微的手,挤出一抹笑来,指头上却暗暗用力掐紧了她的手,“宁妹妹也要原谅敬惠那日的鲁莽才是。”

皇上这时开口打了圆场,“丞相也太严苛了些,颂微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朕倒是欣赏的很。”

宁丞相拱手恭敬道,“若不是有皇上的庇护,她哪里会这么大胆。”

宁颂微这时已然站回到宁丞相的身边,右手收回袖中,心道方才敬惠那暗自用劲,眼下手背处定是乌青一片。她却依然笑着,在灯火中宛如孩童一般带着稚气,“颂微也要向皇上和娘娘赔个不是,本是想让颂微去长学识的,颂微却辜负了你们的期望。”说罢,她拱手深深一揖,很是知礼懂事的模样。

皇上指着她欣然笑道,“丞相还说她不懂事,你看看,可比朕的几个公主懂事多了,行了,今日给世子们接风,倒折腾的你没吃几口东西,快去坐下吧。”

她抬头看向宁丞相,刚巧碰上自己父亲投向她的视线,有些怅然,有些担忧,又有些欣慰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慈声轻叹,“去坐着吧,小心别着凉了。”宫灯暖色的光下,他的鬓角已泛起银光。

宁颂微点点头,收敛心神坐回到位置上,在那里站了许久,身子都有些发冷,这一桌上皆是待嫁贵女,瞧她的神色大都有几分幸灾乐祸,便是再冷,她也不愿在此坐下去。

于是起身从如初手里接过兔绒披风披在肩上,从侧廊离开了承天台。

这大殿之外有一处设计精巧的园景,虽未有炭炉但石径边的灯盏里皆有烛火,宁颂微便寻了一个离开大殿并不会经过的侧路,站在石灯旁,手伸过去想借点烛火的热度,借着那微弱火光,看到手背上被敬惠掐出来的一片青紫。

她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懂官场之中勾心斗角的心计,也并不是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乾坤。反之,她懂父亲在朝堂上谨言慎行生怕落人口实,更明白长姐在后宫里不妒不怒生怕失去君心。

也许是他们二位太过小心谨慎,难寻把柄,长宁城里的人才会对身为宁府二小姐的她百般苛责。

委屈也好,发怒也好,落在旁的人眼中,多半都是她在无理在先。

雪纷纷而下,如初站在宁颂微的身后,除了替她撑着伞外,未发一言。她从小伴着宁颂微长大,对自己的这位二小姐再了解不过,她心细温良,继承了宁夫人的飒爽和落落大方,对身边之人尤其看重。

但她也知道,宁颂微是极其骄傲的人,虽是女子,年纪也不大,今日若不是为了宁丞相和皇后娘娘不落人口实,对三公主这个赔礼道歉,她是决计不会去做的。

承天台喧哗依旧,这一处小径极其冷清,似有脚步声传来,如初有些忐忑向后看了一眼,小声道,“小姐,好像有人来了。”

宁颂微收回手来,刚转身过来,便看到敦亲王萧阳樾挪着又肥了一圈的身子晃晃悠悠的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挤出一丝笑来,“二妹妹!怎么独自在这里站着,莫非是在等本王?”

他语气轻佻明显在调戏宁颂微,如初眉头一皱挡在了宁颂微的面前,“二小姐在此散步,王爷莫向前走了。”

萧阳樾果真停下了步子,身体宽阔牢牢挡在来时路上,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在颊边,“半年未见二妹妹,本王实在是想念的紧,这会儿终于得了空能来与妹妹一诉衷肠了。”

四下无人,他说出的话也极是直白恶心,宁颂微沉了眸子,看着萧阳樾眼底那阴狠的光,猜到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定是存了要毁了她的心思。

“半年未见,王爷竟然换了口味。”她冷嘲一声,抬手从鬓间取下今日凤阳宫离开时长姐送她的金丝步摇,放在眼前端详了下,当着萧阳樾的面握在了手里。

萧阳樾脸上的笑淡去了一些,小眼睛盯着宁颂微手里的步摇,却又看到她衣袖下凝脂一般细润白皙的手腕,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踟蹰着。他本就是男女通吃,从前只觉得宁颂微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可今日宴会上看见时,见少女身段玲珑有致,已然有了长开的迹象,双鬓垂髫,明眸皓齿,肤光胜雪,一笑间,更是犹如清莲伴月,任何人站在她的身边,都会被比下去。

这丫头,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加之出身高贵性子也有几许旁人高不可攀的清傲,萧阳樾哪里不心痒痒。

她先前抢了他的人,萧阳樾本就一直想寻个机会给她个教训,今晚简直天助他也,雪夜风高,冷道孤影,他便要先将她强占了,丞相便是有怒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再之后皇兄便会顺水推舟将她赐婚到敦亲王府。

萧阳樾这样想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脚步也不由自主又逼近了几步。

如初吓得往后推了推,声音都尖了几分,“王爷再往前走,奴婢要喊人了!”

“喊吧,本王正好和大家解释下,是二妹妹思念本王日久,好不容易免了罚,便急不可耐的约本王于此处相会。”

宁颂微向后看了一眼,这石径的尽头是一处雅亭,根本无路可跑,却也不忘继续挖苦萧阳樾,“王爷还是别这样说,以您的尊容,颂微怕是下辈子都不敢肖想。”

萧阳樾并不因此而发怒,反倒是捏着下巴狞笑了几声,“本王最喜欢的,就是二小姐这张巧嘴,等下二小姐若是觉得舒服,定要用这张嘴叫的大声些。”

如初和宁颂微皆是未经人事也未到嬷嬷教导的年纪,并不了解萧阳樾话中深意,但只从他脸上越发令人作呕的笑,便能猜到几分。

撑在头顶的伞抖的斜了过去,有雪落在宁颂微的脸上,一点冰凉,如初已经退到了她眼前,身子抖成了筛子。她很镇静,伸手接过了如初手中的伞,收了起来,任凭大雪落在头上肩上。

“此处皇家宴饮,禁军巡逻密不透风,”她眸凉如雪,语调有几分兴致缺缺的懒散,“王爷还是三思下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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