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跟着的那个女子,是你认识的人?”陆子扬的声音传来。
宁颂微并未收回视线看他,轻点螓首,“原本,是我的婢女。”
“既然背叛了你,便无需对她心软。”
她这才缓缓看向陆子扬,他笑容温雅如春,明明是商贾大家出身,浑身却有一股子书卷之气,但却无丝毫文弱,即便面对萧霁那样咄咄逼人的视线时,也从善如流。只是宁颂微没有想到,这句话会是陆子扬说出来的。
后者从袖中拿出折扇轻摇,“陆家家训当中,有一条便是,会咬主人的狗不养。”
宁颂微不言,不过浅淡一笑。马车摇摇晃晃穿过闹市,又在静谧中行驶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停在一座大宅外面。
下得马车后,她看到朱漆大门外有众人早早便候着,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长者,一身深锦官服,官帽下的头发已是花白。他的身后分别站着一个年岁相仿,打扮简朴很是素雅的妇人,一位青衣青年以及他身边抱着个幼子的年轻妇人。
宁颂微只消看过一眼,便已经明了这一家人的身份。她环顾四面,身披重甲的官兵把守在长街边,长风扬起碎雪,茫茫街道之上,未见一个行人。能在宣城有如此大权的,除了宣城府尹还能有谁?
那老官员未多看宁颂微一眼,只几步匆匆迎在了马下,态度极其恭敬,“下官一直在恭候两位将军的大驾。”
萧焰也未与他多做寒暄,吩咐道,“刘大人,劳烦去请郎中来。”
话音刚落,陆子扬便扶着萧霁从马车上走了出来。刘府尹刚转身派了人以最快速度骑马去请郎中,回过头看到被萧霁时着实目瞪口呆了良久,“这,这位是……?”
“正是四哥。”萧焰简略答过,寒锋和墨戟已走过来将萧霁扶在身侧,这时宁颂微才看到萧霁已然有几分昏迷之态,六刃脚步不停护着萧霁进了刘府。
陆子扬和另外两位陆家公子本也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刘府尹不敢随意怠慢,一样恭敬的问道,“不知三位公子又是……?”
陆子扬含笑摇头,“不足挂齿之人,大人不必招待我们,”语毕,他转身向一旁的萧焰拱手告别道,“既然两位公子安然无恙,我等也不多做停留了,稍后便会差家中医师前来刘府帮忙查看四公子的伤势。”
“陆家少东家百闻不如一见,若今日是在萧某的家门外,必然要请陆公子入府畅饮一番的,不过想来,”萧焰笑看了一旁站着的宁颂微一眼,“日后机会必定不少。”
陆子扬自然明白萧焰话外之音,也不过报之一笑,翻身上马后,态度彬彬有礼出口的话却是不卑不亢,“小妹便暂时劳烦二位公子照看一阵子了。”
萧焰笑意吟吟,“少东家客气了,不论是少东家的小妹还是小舅,萧家都不会慢待的。”
此话一出,陆家众人的表情皆现出几分怒意,陆子轩和陆逸飞两个陆家三代子弟更是咬紧了牙槽捏紧了手中的缰绳,恨不得用眼神在萧焰身上灼出一个洞来。陆子扬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笑,似是未将萧焰挑衅的话语放在心上,留下一句,“那在下便放心了。”
他看向宁颂微,眼中的忧虑稍纵即逝,接着便调转马头,带领着众人策马疾驰离开。
原来陆家早就知道小舅舅落在了萧宏手中,难怪地处荒凉苦寒的北部边塞,萧宏依然能成为几股叛军势力当中最能动摇长宁城皇权的那一人,是因为背后有陆家资金源源不断的支撑。
门外的争锋相对刚刚结束,刘府尹自然从两人的对话当中猜到陆子扬三人的身份,进府内的时候,对宁颂微也不禁多看了几眼,进去后,还殷切的让刘夫人给宁颂微安排一间舒适的客房。
刘夫人见来时宁颂微和萧霁同乘马车,自然是用不着旁的人提醒,便特意将宁颂微所住的屋子安排在了萧霁同一个院子内,与他所住之处恰恰好屋门正对着。萧焰对刘家众人介绍时,称她为陆玉,再加之府门前的那番对话,刘家众人心照不宣的将宁颂微看做是萧霁的人。
至于是什么身份的人,宁颂微也懒于去猜。
只看刘夫人安排过来伺候宁颂微起居的丫鬟那粗手粗脚,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样子,便猜到在刘家众人心中,她大抵也不过就是侍妾又或是通房一类的女子罢了,以萧霁日后的身份,怎么会娶一介商贾人家的女儿为妻,顶多,也就是侧室罢了,侧室,与她们这些为奴作婢的,高贵不了多少。
宁颂微站在窗前看着对面屋子忙进忙出的丫鬟奴仆,一盆一盆热水被端进去,变成一盆盆鲜红的水端出来,有人脚下一滑摔倒在石板路上,血水漫天洒落,被扫到院中花园里的残雪立即染上了斑驳触目的嫣红之色。
身后的丫鬟硬着嗓子道,“陆小姐,床榻收拾好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素指摩挲着手中鸾扇的玉骨,宁颂微轻轻侧首,扫了一眼那冰冷的床褥,薄薄一层,比之既来客栈的床褥都不如,“劳烦问下刘大人,同我们一起来的那名女子在何处?”
“陆小姐问的是,跟在马车后头的那位?”
“不是,是另一个。”
那丫鬟笑了笑,“霜刃公子把那位姑娘扔在屋内便走了,应当还在霜刃公子的房内。”
她的笑鄙夷又漠然,宁颂微并不恼怒,只转身面对她问,“霜刃的住处在何处,带我过去吧。”
丫鬟似是嘲笑的冷哼了一声,“陆小姐怕是不了解霜刃公子的脾气吧,要去您自己去,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敢触了那几位大人的霉头。”那几位大人,大概说的就是六刃。
宁颂微不喜作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加之担心如初的安危,便先向外走去,“你只需指给我便是,不必进去。”
哪知那丫鬟见宁颂微对她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心道此女子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之人,甚至比不上她们这些出身清白的奴仆,有什么资格对她颐指气使擅作主张。顿时气便不打一处来,她几步上前去拉扯宁颂微,未碰到宁颂微的衣袖,却恰好抓住了她手中合起的折扇一端。
宁颂微走出几步后猛然手中一空,心中立生慌乱,转身去看拿着她视为珍宝的那柄折扇在手中把玩的丫鬟。
丫鬟见宁颂微不再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但不怕她此刻清眸当中涌上的怒气,反倒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打开扇子道,“陆小姐,眼下所有人都在着急萧公子的伤势,奴婢可不敢随便放陆小姐出去,若有个三长两短,到时让奴婢如何向各位大人交待?”
“怕我有三长两短吗?”宁颂微唇角浅浅勾起,她出身高贵,从小便是众星捧月,吃穿用度堪比当朝公主,哪怕落入如今困局当中,也不落丝毫傲气,区区一个婢女罢了,她又怎么会低头。
丫鬟依旧笑着,“自然,陆小姐还是乖乖待在屋中吧,这扇子奴婢便先替您保管着,日后再归还。”
宁颂微不应她的话,反倒问,“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敷衍道,“映绿。”说罢,映绿便摇着扇子准备走出屋外。
宁颂微却伸手拦住了映绿的路,她侧眸看着这个踩高拜低的婢女,眉眼淡漠笼雪,“你我皆是女子,又何必互相为难。我的扇子世间仅此一把,极为贵重,映绿姑娘还是将扇子留下吧。”
映绿瞪圆了一双眼看宁颂微,听了她的话后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扇子,她在刘府多年,所谓珍宝也见过不少了,这扇子怎么看也不过就是一把寻常普通的扇子罢了,只不过扇骨以玉做成,所以贵重些。
而这个陆小姐,浑身上下看上去,除了来时披着的那件大氅外,也就这扇子最值钱。
“一把破扇子而已。”映绿嗤了一声,作势便要打开来看。
宁颂微黑眸一沉,不再准备与她纠缠,卑劣之人,她懒得费功夫,也不管映绿如何气急败坏的拉扯她,几步就迈出了屋门,径直走向对面萧霁的住处。
奔波不停地下人们自然没有注意到脸色冷凝的宁颂微,映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来,只小跑着跟在宁颂微后面小声急切地阻止道,“你做什么?!四公子伤重未醒,你若是扰了郎中给他疗伤咱们两个都要没命……”
话还没说完,寒锋便已经从屋中走出,看到宁颂微阴沉的脸色时也不由得一怔,虽不知她为何而气,但屋内陆家来的郎中正是给主上疗毒的关键时机,绝不能让宁颂微打断。
于是寒锋脚步匆匆便迎了上来,在宁颂微即将要迈上台阶前挡住了她的脚步,拱手刚要行礼时,见她身后的婢女映绿立即含泪急匆匆地跪下哭诉,“大人,奴婢百般劝阻陆小姐不要来打扰四公子,但陆小姐实在不听……”
寒锋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抽泣的映绿,因她的话有了些误解,以为宁颂微实在担心萧霁的伤势才过来的,于是心平气和的安抚道,“郡……陆小姐放心,主上伤势已经包扎好,只是目前还未醒来,郎中也在施针紧要之时,陆小姐舟车劳顿,不如先在屋中休息,等主上醒来再来探望。”
宁颂微黑眸如深潭一般,望了一眼他身后飘出淡淡草药香的大门,她本心中有气,但却仍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寒锋的话。她低眸一瞬,心底像是有石头无声落下,再抬眸时,眸底清冷如碎玉,似笑非笑道,“我不担心萧霁。”
寒锋脸色讪讪,“……那陆小姐因何事……?”
“本姑娘离家之时,身上带了一柄玉骨扇,扇骨为黄玉,扇柄处坠有一枚樱色流苏络子,方才收拾行装时,才发觉那玉骨扇丢了,”她慢条斯理的说着,眉眼凄婉遗憾,轻叹了一声,“连你家主上都知道,那扇子同我的性命一般贵重,所以只得劳烦寒大人,务必替我找回。”
她本就生的如明月珠辉姝丽之色,这些日子相处,寒锋总见她神色都是淡然带笑,蓦然间明珠垂泪,令他都不由得心神一晃,回过神来时,急急忙忙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时,恰巧就瞄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映绿,那按在地面上的手中,正不知如何安放的不正是方才宁颂微口中描述的那把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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