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暗藏

从如初骤然变白的神色便能猜到,现在车外发问的就是勇毅侯萧霁。

宁颂微饶有兴致的视线打量了如初一会,“啧啧”一声,拿起手边面纱戴好后,才揭开车帘看向马车外那人。

扬眸望去时,清冽无尘的黑眸与波澜不惊的琥珀色浅眸对上,两人俱是眼神陌生疏离,熟知两人过往的人都屏息静待着,忍的极其辛苦。便听到宁颂微忽而笑道,“阁下便是勇毅侯?”

萧霁颔首,移开了视线看向城门内长宁城熙熙攘攘的街道,“未听徐侯提过郡主要回朝之事,才在城门处有所冲撞,望郡主海涵。”

他的口吻疏淡,一字一句却轻描淡写的便将这一处无形的争锋化解开来,只当是一场闹剧。可宁颂微并非是喜欢作表面功夫的人,她黑眸半敛,笑得狡黠,“那本郡主便先谢过侯爷相让之礼了。”她话说完,未见萧霁是什么表情,便放下帘子吩咐刘达,“刘达,走吧。”

那守城将领哪里还敢耽搁,顺水推舟便赶紧放了人进去,才不管勇毅侯是不是吃了哑巴亏。

不远处坐在马上的寒锋闭了闭眼,一颗心总算是牢牢落在了胸腔中,同时听到身后不同的几道松了口气的声音。

对宁颂微玩的小把戏,萧霁倒是不以为忤,只懒懒扬眉有些意外罢了,看着那马车扬长而去,心中方才与她对视瞬间生出的异样也随之散去。

传闻当中徐冉的夫人,他从未见过的青阳郡主,还以为是端庄雍容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眉眼间都透着清灵无邪的女子。

马车自闹市缓慢行进,驶向将军府,宁颂微心不在焉的靠在车壁上,如初忐忑发问,“阿姐,你在想什么?”她不敢直接问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便这样旁敲侧击的开口。

“唔……”宁颂微蹙眉,叹了口气,“我那信中所写果真没错,这萧霁,生的真是好看,从前我心悦于他,多半也是因他的容貌吧。”

如初:“……也,也不全是吧。”

“那我那名义上的夫君,淮阳侯徐冉长的如何?”

如初被她问得有些招架不住,脸色微窘,“阿姐,我怎好评价……”

就这样一路闲话嬉笑着,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外。早春的空气还有些湿冷寒意,但长宁城中,街道巷口已有人家墙头冒出三两枝丫,春花迎风抖落一地落红,花香弥漫,宁颂微站在将军府孤冷的红色木门外,视线自眼前石阶滑过落在院内的大理石照壁上,脑中空白的过往唯剩下那轻薄信纸上的浅言描述。

“将军府所居沁雪阁,院中有梅,乃萧霁所栽……”

宁颂微脑际想起方才在城门遇见的那位眉目英俊气势傲然的将军,眉枝轻凝,看起来不像个会为女子亲手栽树之人。那封出自她之手的信中,林林总总记录了许多诸如此类,微末不足的小事,零碎的犹如账单一般,所以记忆起来要费很多功夫。

在七鹿庭的时候,她时常翻看,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记录下那些事情的人,好似是一个旁观者,不含任何杂念的记录下所见之事,可若是这些事情都是她自己从前经历过的,能将那般细小的事都记得,足见这些记忆在从前的宁颂微生命当中,是刻骨铭心的。

正因如此,才会让她发觉绯卿身份之时,如此决然的斩断两人关系吧。

如今的宁颂微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那单薄纸张的字里行间中,看似平静,却述不尽彼时那个女子心中悲凉。

大开着的将军府门内,穿着深青色锦衣的中年男子脚步急促的迎了出来,他面容削瘦,头发也隐约有花白之色,但依稀能看得出来,年轻之时必然是俊朗如风的男子。

这便是她的小舅舅——陆承了。

兜兜转转,已过了五年。

“玉儿!”陆承神情难掩激动,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硬朗一生被关押在地牢当中都未曾低头的将军,此刻眼底泛起泪花,望着她,哽咽点头,“五年未见,已是大姑娘了!”

“小舅舅,我都已二十了,早就是大姑娘了!”宁颂微笑容粲然,毫无久别重逢之感,但看到眼前的亲人,在七鹿庭之中也同他通过几次信,所以并未有许多陌生。

陆承欣慰,不住点头,同她一起走进将军府,“平安就好,快进来,一路上从七鹿庭赶来,想必也定是劳累,你从前住的沁雪阁已经打理好了,先去歇息一番,还是想先吃点东西?”

耳边絮絮叨叨的询问,宁颂微乖巧听着,思索了一瞬,“小舅舅,我可以换其他院子住吗?”

陆承一愣,随即似是明白了什么,“自然可以,将军府以后就是你家,那就先用饭,让下人们去再整理一个院落出来。”

只可惜陆承并未打算娶妻,因此偌大的将军府中,也并没有留许多给女眷居住的院子,沁雪阁靠近花园去前厅和书楼都很方便,看来看去,竟然是最好的一个。

陆承打理完军务踏足沁雪阁中看望宁颂微时,她正好在指挥着下人们将院子中的那棵梅树连根挖起。他负手走进来,遣散了院中的下人,神情似是有些为难,宁颂微心无芥蒂歪头看向陆承,“小舅舅,有话不妨直说?”

陆承眉峰紧皱着,叹了口气,“你来信说已忘却了前尘往事,是……真的?”他看了一眼院子当中忙碌的下人们,语气沉重,显然为此事也不知困扰了多久。

宁颂微悠然倚在院中小亭下,浅笑点头,“小舅舅,你放心,我此次回长宁也不过是处理些旧事,等处理完了,我便不做这个青阳郡主了,回到七鹿庭里,过寻常人的日子去。”

陆承听了眉头并未散开,反倒皱得更紧了,好似这样反倒让他更加担心,“是何旧事?”

她轻轻眨眼,抿出一个无辜讨巧的笑。

陆承缓步向亭中走去,一边语重心长道,“玉儿,我从子扬那里也得到了你的一些消息,这两年来,你并非安稳得在陆家待着,而且,也不知同陆家的人打了交道。”

宁颂微佯作困惑,敛眉思索着,“小舅舅,这是自然,我学了许多行商之道,当然也见了不少走过七鹿庭的商队。”

春意料峭,即便是气温适宜的午后,也难免会让人肌肤生寒。陆承踏上凉亭的石阶,心中落下一声叹息,他却觉得,这切肤的春寒,甚至不如这个侄女深藏眸底的霜魄冻人。

身经百战的老将负手一步一步,踏着格外沉重的步子与宁颂微擦肩而过。她想起信中所书,陆承被萧焰关押四年之久,必然身体不济,他对宁颂微关怀备至,在父亲死后便成了堪比她父亲的一个长辈,所以,若有幸侍奉膝下,必要好好孝敬照顾陆承。

宁颂微垂了眼睫,想着,坦诚相告还是隐瞒不说,到底哪一种才算是孝敬。

一阵柔和徐风从身后送来,与此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丝警觉。几乎是本能的,她未思考危险从何而来,更未来得及回头去看,便向后仰身,避过了劈向自己后颈的那一计掌刀。

还未回过神来,又一掌向她迎面劈来,宁颂微右手接力推了一把亭柱,旋身和来人拉开距离,左手抬起,皮质护腕自袖中露出,堪堪挡住了眼前那一掌。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落花自女子绣着莲花的短靴边扬起,清眸闪过杀意,扫向来人,却一瞬讶然睁大,“小舅舅?”

陆承神色沉痛,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懊悔,“这两年,你便是在学这个?”

宁颂微收回手来,整理了一番衣裳,才巧笑倩兮打趣,“果然还是瞒不过小舅舅,只不过学来防身罢了,我没有底子,方才小舅舅试探那一下,已是我十足的功力了。”

看着自己侄女脸上的笑,口吻那样若无其事,陆承闭上眼,声音却带了几分厉色,“你所说的旧事,是否是找萧霁算账?”

“不是。”

这一次倒是如实相告,可陆承却显然是不信,沉了脸,“玉儿,子扬写信同我说你离开长宁之后,落入萧霁之手中,他可曾……”他顿了顿,出于长辈的责任,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可曾对你无礼过?”

宁颂微摇头,“未曾。”

“那可是虐待过你?”

“也没有。”

陆承重重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也已忘记前尘,何不与他就做个陌路之人,他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王侯,你如何能对付得了他?”

宁颂微坦然,“小舅舅,恕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不希望你插手,但我有我的目的,达成目的以后,这天下,便不会再有宁颂微这个人。”

陆承哑然失声,望着眼前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明明只不过是少了眉眼之前的稚气俏皮罢了,为何如此陌生?良久,他才苦笑摇头,似是失望,又似是悲切,自宁颂微身边走过,一瞬间,苍老如老朽,只留下了一句,“是我对不住长姐。”

陆承离开后良久,她静静站在亭中,沁雪阁的院外栽了一棵遮天蔽日的梨树,风拂过时,花落成雪。

醒来后两年来,忘记了姓名,忘记了过去,宁颂微所能倚仗的便是那一册纸页,可上面的文字太过苍白,亲情,爱情,于她来说,犹如碧空上被风吹散的云霞,美好又遥远。

她不了解任何人,甚至,不了解她自己,但唯一知道的,便是决定服药的那个女子,将所有的一切都交付给了她。她们是同一个人,又好似不是同一个人,而如今的她所能做的,便是按照自己所写下的文字,去完成那最后的章节。

也许,将青阳郡主宁颂微的故事终结了,那作为她的人生,才会开始。

“阿姐。”如初从屋中走出,将手上绢丝的披风披在了宁颂微的肩上,“陆将军是不希望你去冒险,希望阿姐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我知道。”宁颂微收敛心神,捏了捏自己方才接下陆承那一掌的手臂,她没有骗陆承,这点拳脚功夫,真的只是为了防身,短短两年又能修成什么武功高手,她不过是学了些足以保命的手段罢了,“素筠呢?”

如初压低了声音,“她未说,但我猜是去寻他们了。”

宁颂微颔首,平静秀丽的容颜又忽而绽出笑来,好似方才一切都未发生过,“今日花朝节,长宁城定然热闹,晚上咱们也去玩耍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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