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月在宫里住了好几日,娴贵妃像是忘了她这号人似的,自从最初见面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要见她。
娴贵妃不见她,云疏月也没闲着,她这几日已经与这间宫殿里的宫侍们打好了关系。
宫侍们已经不像往日那般严防死守地看着云疏月,连宫门都不让她出。
如今宫侍们已经懒得看守云疏月,就当宫里根本没这个人,只要她三餐按时回来吃就行。
云疏月这日像往常一样换上宫侍的服装。
“姐妹们,我出去溜达了,午饭帮我留一下哦。”
“没问题。”春绿脆生生应下,“不过今日似乎有雪,云大小姐记得披上斗篷,再带把伞。”
“多谢春绿姐姐提醒,回来我再给你说说养肤的法子。”
春绿闻言一喜,笑容加深了些,三两步跑过来提醒道:“听闻昨日圣上震怒,罚了皇子们回去做功课还是怎么着,今日圣上要在御书房一一检查,云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往那边去,小心被迁怒。”
云疏月心中自有计较,面上还是笑着谢道:“多谢春绿姐姐提点。”
出了宫门,云疏月径直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几日她日日出宫门溜达可不是真的随便逛逛,她已经逐步将皇城内的路线摸熟了。
去御书房的路她早已经轻车熟路。
云疏月这几日琢磨过了。
沈酌和哥哥都是在为四皇子做事,只要她能见到四皇子,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为了这个机会,云疏月一路扮作宫侍前往御书房,只为碰上四皇子。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确有一场风雪正在孕育中。
云疏月等在御书房外不远处的宫墙后,冻得瑟瑟发抖,只能裹紧斗篷在原地蹦跳取暖。
狂风渐渐平息,鹅毛般的大雪飘洒而至。
御书房外宫墙处,只看得见一位宫侍哈着热气,正在来回斯哈斯哈地跑圈。
与寒冷斗智斗勇的云疏月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根本没见过四皇子。
而她似乎也没意识到,大晏王朝的当今圣上不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位皇子。
春绿的那句“皇子们”落进云疏月的耳中,自动翻译为了二皇子和四皇子。
当御书房的门从里间打开时,云疏月躲在宫墙后伸长了脖子。
二皇子率先踏出,一位皇子紧随其后。
当云疏月目光锁定以为那就是四皇子时,第三位皇子从御书房走出来。
紧接着就是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
云疏月傻眼了。
这当皇帝的就是儿子多哈。
云疏月又开始在原地转圈,此时不是为了御寒,而是急的。
她排除了几位年纪小的之后,依然还有三位皇子年纪相当,无法分辨出谁是四皇子。
眼见几位皇子就要分开走了,她若是还不能找到四皇子,就错过了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了!
云疏月从没有如此感谢过一位公公。
圣上身边的福顺公公一路小跑追上一位年轻皇子,恭敬道:“四皇子留步,圣上有请。”
云疏月瞬间锁定那抹身影,记下四皇子的特征。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疏月总觉得福顺公公折身之前,似乎看到她了。
只是福顺公公并没有什么旁的动作,下一瞬就跟在四皇子身后回了御书房。
云疏月又在宫墙处等了小半个时辰,脸都要僵了,御书房的门才又打开。
四皇子走出来,是福顺公公亲自送的。
四皇子走出一截路,云疏月正要跟上去,忽然肩膀就被一只手牢牢控住,扭头一看,竟是福顺公公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跟咱家走吧。”福顺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
云疏月被带到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并不是云疏月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是墨香四溢,古朴十足,因着屋内只摆了字画和盆栽,熏的又是果香,平添了几分典雅和清新。
瞧着不像是皇帝办公的御书房,倒像是书香世家的书房一般。
御书房内四个角落都燃了炭炉,将室内空间烘得温暖如春,云疏月没站一会儿就发了许多汗。
她抬手欲解斗篷,一道浑厚的男声在身后乍响。
“云疏月,工部侍郎云鸿嫡长女。”
解斗篷的手吓得一抖,云疏月转身对上踏步而来的当今圣上,大晏王朝武元帝上官延。
许是皇家天威,又许是入乡随俗,云疏月完成了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跪。
“民女云疏月见过圣上。”
武元帝绕过云疏月,在龙案后落座,声音洪亮低沉,“早就听闻云鸿生了一双女儿并称京州城第一美人,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都是坊间戏说,圣上过誉了。”
武元帝没有说起身,云疏月便不敢起身,她虽然是穿书而来,是有着新时代人人平等独立思想的女性,可这里毕竟是皇权社会。
云疏月不敢拿性命作死。
御书房内沉默了许久,云疏月感觉腰都要断了,那道审视自己的目光才收回。
“怎的还跪着,起来吧。”
“谢圣上恩典。”
云疏月忍着腿上的酸麻,尽可能面色平静地站起来,垂着首,又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吓得。
果然是天威难测,武元帝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些什么还叫人恐惧。
“昨日,你父亲去了一趟张家,你可知晓?”
云疏月心中一惊,这句话落在她的耳中,无异于是在说他们的一举一动武元帝都了如指掌。
“民女不知。”云疏月如实相告。
“听闻谈论的是婚事。”
云疏月又是一惊,难道武元帝是在怀疑云家投靠了张家?
她忽然有种更为可怕的猜想,也许从她和柳氏二人进皇城起,就已经在皇帝的监视当中了。
包括她们去了娴贵妃宫中看缎子,也包括娴贵妃要给她赐婚,更包括这段时间她对御书房路线的打探。
甚至可能还要再早些,例如她们刚回到京州城时。
云疏月越想越后怕,她猜不透武元帝的心思,生怕自己说错话。
她斟酌之后,说道:“前些时日贵妃娘娘邀了母亲与我和二妹进宫赏缎子,那日贵妃娘娘确实说了要为我们姐妹二人赐婚。”
“哦?”长长的尾音之后再没有言语。
云疏月看不到武元帝的表情,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武元帝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是在笑,还是在审视。
云疏月扑通一声又跪到地上,以头触地,恳求道:“民女十年婚约,一朝换亲就连累未婚夫全家落罪流放,民女怕是命硬克夫。蒙贵妃娘娘错爱赐婚,民女实在惶恐,还请圣上做主,允民女拒了贵妃娘娘的好意。”
“你不想接受贵妃赐婚?”
“民女只是怕再害了一户好人家。”
云疏月自认自己说得挑不出错,谁知在武元帝面前,自己的那些伎俩根本不足以入眼。
她本等着武元帝拒绝或是同意她的提议,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南阳侯沈家是一户好人家?”
云疏月心脏骤停,险些就不知道如何呼吸了,手心涔涔冒汗,大脑几乎宕机。
这让她如何回答?
说沈家是好人家,那不就是当面打武元帝的脸吗?
明晃晃地告诉武元帝,沈家是好人,是你冤枉了人家?
若她说沈家不是好人家,那她与沈家十年婚约又怎么说,难道说自己临到头才发现沈家是活该被流放?
这两个答案很明显都不是正确答案。
云疏月急得口干舌燥,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躲过这一场实力不相当的对话。
“嗯?”武元帝催了。
云疏月硬着头皮回道:“民女见识浅薄,想不深远看不透彻,既然沈家获罪流放,想来定是有错的。但民女认为,人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坏人的,多的是后面变坏的,许是没经住诱惑犯了错,亦或是为了道义犯了错,总归都是错了。”
言罢,云疏月紧张地闭了眼。
她不奢望此番有些语无伦次地言论能获得武元帝的认同,她只期望着武元帝是位明君,不要迁怒于她这个小女子。
与此同时,云疏月十分后悔自己来御书房蹲四皇子这个决定,要蹲,应该去四皇子的住所去蹲才是啊!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云疏月跪伏的地方已经是湿哒哒一片,全是她身上滴落的汗水。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云疏月等到后面,甚至盼着武元帝来个痛快,好过如此煎熬的等待。
武元帝终于开了口,却又转了话题。
“贵妃赐婚是好意,你不可推脱。”
“可是圣上……”云疏月闻言激动地抬起了头,在对上武元帝视线的一瞬,立马又跪伏在地,“圣上明鉴,民女实在是不忍心再祸害一家人。”
“你若不接受贵妃的好意,为了道义而犯错的好人又如何立功,如何再次堂堂正正做个好人?”
武元帝说的话轻轻的,云疏月听着却是如遭雷击。
她再次抬起头,湿润的目光看向龙案后的武元帝,这次她看清了,武元帝的脸上没有审视,只有浅浅的笑意。
她懂了。
云疏月道:“圣上教训的是,贵妃娘娘一番好意,民女不该拂了,枉费娘娘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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