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皇城(三)

云疏月是独自离开御书房的。

她心里头很乱,漫无目的地在雪中的皇城里走着,任风雪拍打在自己身上,无声又无息地打个旋再落下。

武元帝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云疏月按照娴贵妃的安排走,去接受娴贵妃的赐婚。

云疏月回想起在御书房内的谈话,依然会不寒而栗。

武元帝想让她接受赐婚,竟然不是用云家来做谈判的筹码,而是用沈家。

这不得不让云疏月揣测起来,武元帝对他们在北地的事到底知道多少。

抑或者,哥哥与沈酌和四皇子看似是在暗中布局,想要操控棋盘,而实际上,这背后还有一只推手!

云疏月越想越觉得如坠冰窖,背脊上像是攀上一条冷血的蟒蛇,那一双锐利的蛇目冷冰冰地在她背后,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事无巨细。

云疏月不由打了个颤栗,骤然听到有男子交谈声。她惊慌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她未曾来过的地方。

没来由地,云疏月闪身躲进一旁的山石后。

那两个男子显然没有发现云疏月的存在,他们的说话声并未停止。

“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若是云小姐知晓了该如何是好?”

“表兄,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几日你们天天在御书房聚首是看在眼里的,大事在即,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你啊,和舅舅一样,总是习惯最后考虑自己,你难道就不怕自己到时候后悔?我听闻娴贵妃已经在着手给云小姐赐婚,只要你说一句你想留她,无论如何我也想办法给你把人留下来。”

另一个男子没有接话,这短暂的沉默中,云疏月心里五味杂陈。

这二人中,有一个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沈酌,此时与她只有一山之隔。

而另一个人不用多想,定然是四皇子上官景和。

云疏月屏气凝神,密切关注着沈酌的回答,她也想知道沈酌知道她即将被赐婚后会如何说。

他会不会像四皇子说的那样将她留下来?

等的时间太久太久,云疏月等到眼中的期盼都淡了,沈酌终于说话了。

“表兄,此时你该想的应当是如何应对随时爆发的夺位之战,如何成功登上高位还沈家昔日荣光,在这万事俱备之时,我代表全体沈家军和所有拥护殿下的军民规劝殿下一句——不要分心。”

“听澜!你……”

“殿下,你别再说了,我意已决。”

四皇子还想再劝,却听到一阵窸窣的声音从山后传来。

二人立马紧绷了神经,大喝一声“谁”,四皇子默契地先离开了,沈酌和雁书追到了山石后,却只看到一串脚印。

“公子,脚印不大且浅,是一名清瘦的女子。”

沈酌绷着脸,寒气四溢,道:“派人去找,找到这女子后,严加审问!”

“是。”雁书领命后欲走,又折身回来,问了一句,“公子,你明明思念云小姐得紧,为何不让四皇子出面阻了这桩婚?若是云小姐当真嫁人了怎么办?”

沈酌眸色微闪,默了一瞬。

“我已娶了王凝,哪里还有脸面留下她。”

“可公子您那是为了彻底铲除王家的势力,以身入局,假意成婚,况且公子您与王凝并没有完婚,哪里算得上已经娶了她呢?”

雁书都急了,恨不得将平日里排兵布阵精明能干的公子摇晃清醒,也好叫他在对待云小姐的事上不要这么畏首畏尾的,最后悔恨终身!

“雁书!”沈酌急急制止他的话,缓了缓心神道,“你派人去问问老秦寻到人选没有,若是寻到了,就赶紧按照计划行事将月儿替换出去。”

雁书眼睛一亮,“公子你终于想清楚了!我这就去催,到时候云小姐和公子您就可以团聚了!”

“不,不要带她来见我,直接送去与她舅舅汇合,连夜赶去莲州。”

“为……”什么还没问完,雁书就被沈酌打断。

“雁书!沈家军中违抗军令者当如何?”

雁书闪过一丝震惊,更多的是心痛,替他家公子心痛。

“沈家军军令第三十六条,违抗军令者,军棍二十,罚俸一年。”

“办好事自己下去领罚。”

“是。”雁书抱拳领命,转身走了。

沈酌立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他靠坐在山石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双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

夺嫡之路充满荆棘刀剑,他如何舍得让云疏月与他一起面对这些。

若是,若是事情结束之后,他还有幸活着,他会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找云疏月当面赔罪。

云疏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宫殿的,她回到房间就把门反锁,任谁来拍门都不理会。

她都听到了。

沈酌根本就没考虑过她。

她嫁谁,这件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可笑,可笑至极啊!

她竟然还想过要为了沈家沉冤昭雪,重登侯位想过接受赐婚,卧底到娴贵妃身边去。

可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无论她与沈酌之间发生过什么,是否有感情,这些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在他们的大事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云疏月自从到了北地,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悲戚地哭过了。

她在心里唾骂自己,方才在山石后竟然对沈酌的回答有期待,可她忘了,沈酌是书中土生土长的大晏王朝的小侯爷。

沈小侯爷自小得家族庇荫,以家族荣誉为大的宗旨被刻进骨子里,沈家为了扶持四皇子甚至不惜以沈家上下两三百口人做赌注,流放千里。

她一个小小的云疏月,又如何能让沈酌在这紧要关头为她分心。

从云府将她救出,在莳花居与她退亲,化名赵珣护送她一路北上寻亲,多次救她性命……

这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云疏月都愿意相信沈酌是出自真心。

只是这份真心,在沈酌的心里比不过他心中的大义。

云疏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时已经是更深漏尽。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紧闭了一天的房门终于打开,云疏月饥肠辘辘,想要寻些吃的。

只是宫中御膳房虽夜里也有人值守,以防宫中的贵人们半夜想要寻吃食,可云疏月不过是被留在宫里无名无分的女子,没有这个待遇。

云疏月记得自己现在所住的这座宫殿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她想去碰碰运气。

哪怕厨娘们不可能动手,她寻了食材也能自己做点吃的垫垫。

循着透着暖黄烛光的手持灯笼前行,云疏月一路来到小厨房,厨房亮着,显然也是有人值守的。

云疏月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自己推门而入。

灶台是凉的,堆柴火旁的空地上搭了一张木床,一个小宫侍正背对着她睡觉,看起来没有被敲门声吵到。

云疏月轻手轻脚转了一圈,在橱柜里看到两个白面馒头,旁边放着一份没有动过的饭菜,无一例外,全被冻得硬邦邦的。

直接吃肯定是不行了,得生火上架子蒸热才行。

云疏月正在往灶膛里添柴呢,谁知那木床上的小宫侍瞬间就醒了。

那小宫侍看到云疏月,惊讶地一瞬间没说出话来,缓过神才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半夜出现在这里?”

云疏月也是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柴猛地扔进火堆里,她缩手不及,手背被火燎了一下。

她一边吹着风给手背降温,一边说道:“这位宫侍姐姐,实在抱歉,我是贵妃娘娘安排住在这儿的云疏月,我半夜被饿醒了,所以才来找些吃的。”

“云姑娘!真的是你!”

那小宫侍瞌睡都醒了,三两下翻身下床,踢踏上床边的绣面鞋,蹲到云疏月面前仔细打量。

“你是……”云疏月一瞬间有些失忆。

“是我啊,青荷!当初云州城贼匪横行,是云姑娘救了我!”

云疏月从上看到下,直到看到小宫侍腰间的手帕,她连忙拿出自己的那块手帕,上面的绣纹与对面宫侍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这才想起来,“你是那位绣技绝妙的青荷!”

“嗯!”青荷高兴过后看到云疏月蹲坐在灶膛前,手也烫出了水泡,想起方才云姑娘似乎是说她饿了,“云姑娘您坐在一旁稍后,我给您做碗馄饨。”

“那便有劳了。”云疏月从善如流。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馄饨就端上了桌。

云疏月此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顾不得烫,边塞边吹,斯哈斯哈吃了半碗才缓下来。

“青荷,你怎么入宫了?你爹娘身体可还好?”

“劳云姑娘挂念,爹娘都还不错,兄长前段时日办了喜事,二老和兄嫂住在一起。我是被二皇子看上带回来的,贵妃娘娘知晓后半路截了我,将我放在这小厨房做活。”

云疏月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一层故事,她感到十分抱歉,只是青荷似乎并没有难过。

青荷说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皇子的侍妾,我只想凭我自己的一手绣技养活自己,如今在小厨房也挺好的,活少钱照发,我还有空做绣品。”

说着,青荷又跑回自己屋拿了一个木盒,里面都是些做好的绣,她打开来一一递给云疏月看。

香囊,钱袋,鞋面,手帕,包括小衣等应有尽有。

“绣得真好看!”云疏月由衷赞道。

以前她也觉得青荷的绣技不错,但以前青荷总是在棉布或是低等锦缎上绣,那呈现效果定然是比不上现在木盒里这些。

此时云疏月才对绣技一绝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她拿起一个竹叶纹钱袋,问道:“青荷,这个可以给我吗?多少钱,我可以买。”

“云姑娘既然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收钱的理?”

云疏月也不再推拒,收下了青荷的好意。

第二日,风雪暂歇。

云疏月早早就来到贵妃娘娘的昭华宫前,手里握着的,正是那枚竹叶纹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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