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宁虹泉的确没能想到，宁竹一上来就点破了她服用了其他东西。是医者都如此敏锐，还是……只是面前这个人超乎寻常？又或者……只是诈她。

宁虹泉冷哼一声：“你又是依凭什么敢如此断言。”

这话倒是不出宁竹所料，既然她没从一开始就交了底，那必然是有所顾忌。只是宁竹的话也不假，既然来寻医，就要信任医者。

宁竹轻笑一声：“症状明显，问你只是核对我的猜测，况且，你确定要我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他咬字清晰，故意在“大庭广众”四字加了重音，效果斐然，宁虹泉的表情明显被哽住一瞬，宁竹没错过她的表情变化。

这件事上，她确实没有底。

宁竹了然。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嘁”了一声，抄起笔涂下几个大字——与其说字，不如说是鬼画符。宁竹拿起纸时，心里头久违地感觉到了一阵无语。

幽梦草。

宁竹不意外她的回答。

但也不知她是否蓄意给宁竹增加辨认难度，字歪斜又潦草，宁竹心里有底，倒是不是难辨，只是这一手也防了边上探头探脑想窥得一二的人，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大抵只能看见三团糊在一起的墨。

宁竹也没给其他人更多辨认的时间，他的手突然一握，纸张发出被蹂躏的碎响，还没能完全凝固的墨痕便彻底糊在一块，就算再有人打开纸团，也不分清了宁虹泉先前写的什么字。

宁虹泉所写的幽梦草不算灵植，但若是生长地界灵气浓郁，再有一点得天独厚的气运，它结的籽有概率跻身一阶灵植之列。

幽梦籽会使服用者陷入睡眠，可以消耗服用者的灵力，使之能够在梦中修炼。据众多服用者声称，梦中修炼不仅不会感觉到身体疲累，还能得到某种更深的感悟。

这种言论使幽梦草一度成为荒野猎人们的抢夺对象，而后更是有医者研究宣称，陷入幽梦时，若是有同株的幽梦草点燃做熏香辅助使用，还能进一步提升幽梦籽的效果，清扫某些以往修炼时不慎留下的隐患。

而宁竹对植物的感知一向比其他人敏锐。

也因此，从宁虹泉坐下的一刻，宁竹就从她身上捕捉到了植物烧灼后特有的烟味。

和血元丹属性冲突的天材地宝有很多，但结合宁虹泉的状态便已是可以排除大半，再加上她身上浅淡的烟味，基本锁定了范围，最后宁竹为她把脉，探得她的灵力亏空，仅剩的灵力呈紊乱、淤堵状态。

和血元丹冲突的灵植里，只有幽梦草籽能符合这三点。

正如宁竹所说，问，不过只是核对，即使她不说，宁竹也知道要怎么治。

——当然了，若是她死活不说，那宁竹也不是非要治她不可。

毕竟幽梦草和血元丹的冲突也不算厉害，只是一个耗尽灵力，另一个又强行通过失血压榨灵力，身体自然无法适应。

要解决也不难，只需停止练功一个月就能恢复。

只是不巧，眼下的升学考，对于宁家的孩子而言，称得上是命运的转折点。

她等不了那么多时日，便只能来求医。

宁竹又看了看她的表情，虽是没什么变化，但眉眼中多少些表露出了几分焦躁。

解决灵力郁结，不难，最直接的方式便是之前宁竹炫过的针法。以针破开脉络中郁结的灵力，引导灵力回归正常运转，虽是不必像火疗针法那般精确用药，但光是找到灵力在经脉中的所有郁结点……宁竹心头苦笑一声。

若有宁竹修炼至灵境开启了灵瞳还好，有灵瞳辅助，找到郁结点便是手到擒来。

但宁竹说到底修为也只有聚气三段，如果强行也宁虹泉治疗，对精神力的消耗已经远超了宁竹的负荷，到时升学考上受影响的，可就是宁竹了。

“到底能不能治？”

许是宁竹沉思了太久，宁虹泉忍不住低喝一声，言语间已然带出了些许的质疑之意。

宁竹叹了口气，针法是上策，放养是下策，二者都行不通，那也还有折中的中策：“能，但没那么快好。”

“最快要多久？”

他心里头已经打定了不用针法，那让她休养生息、补灵回血，也是一种疗法，只是，所消耗的时间，自然不会太短：“最快也要五天。”

“等不了。”

宁虹泉答得飞快。三天后就要进行下一轮考核，等上五天，跟让她直接弃权有何区别。

她皱着眉头，语气冷硬：“既然你能看出我的问题，为何不尽力？”

“不尽力？”宁竹仿佛听闻了什么笑话，他低低笑起来，“你不信任我，却还要我尽心尽力，你当医者都是佛光普照的圣人？”

或许是没想到宁竹会如此作答，宁虹泉冷不防被他噎了一下，她顿了顿，又道：“你有什么方法，尽管来，后果我自负。”

她短短一句，便是直接给宁竹撇清责任了。

宁竹眉梢一挑，有几分意外。

可此番举动，宁竹更是想不通了。若是真影响巨大到这种程度，何不直接去找诊疗室找真正的医者？

除非——宁竹脑中灵光一闪，他忽的定了神——除非，她不敢。

血元丹是可以明摆着说出口的，说明来路没问题，她不怕血元丹被查，但她既然如此坦然，那么一开始就在藏的幽梦草就是有问题的。

而宁竹能直接发现的问题，宁家那些开了灵瞳、又接诊过无数病人的医修更是能一眼洞悉。

她害怕自己用了幽梦草的事情被知晓。

但眼下，宁竹权衡利弊，他的确有把握通过针法解决宁虹泉的问题，但所付出的代价和收获的回报不成正比，仅仅是一句不担责，可不够他出手。

宁竹抬起眉眼：“那我多谢你信任？”

他轻笑一声，又坚定自己的说辞：“不过嘛，我确实没什么办法，我的水平只够我给你开药方做调理，你要是着急，不如去见那位，说不定他有什么好法子呢？”

他说着，手指了指与他隔着几人位的宁轲。

宁竹冷不丁点了宁轲，周遭众人的视线都是下意识地随着宁竹的指向而去，看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给人诊疗的宁轲。

宁虹泉却是眼也不转一下，她皱起眉头，只是追问：“你是觉得报酬不够？我说过，诊金少不了你的。”

“但若是你坚决拒绝，那我也的确没什么办法，只能按照规定，给你打个负分罢了。”

宁竹轻笑：“你在威胁我？”

宁虹泉敏锐地捕捉到了宁竹的用词，她顿时像嗅见了血味的野兽，往前踩出一步：“怎么，这是能威胁到你的事？”

威胁到宁竹，那当然说不上，但他精神海里偷听了半天的蝎子可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幼崽，你放开我，我去揍她！我靠，能不能讲点理啊？啊？！”

要不是两条灵脉捆在蝎子身上，宁竹丝毫不怀疑它是真的会冲上去给宁虹泉来上一下。

一只用毒的高阶魔兽，那可真是能做到杀人于无形的。宁竹心下啧啧叹气，他优哉游哉地加大了灵脉对蝎子的控制，死死地限住了蝎子挣扎的身形。

“幼崽！！”

蝎子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声，可惜寄人篱下，它再怎么挣扎，两条灵脉都是纹丝未动。

宁竹笑：“你急什么。”

蝎子恼怒地在空中胡乱钳了几下，发出“嚓嚓”的尖利声响：“她一个低分打下来，你的整个排名不就拉低了？”

宁竹现在的分数确实尴尬，居在中下位，多她一个不错，少她一个影响也不算大，但偏偏她拿打分来威胁宁竹，一个负分，就能直接影响宁竹从倒数第三坠回倒数第一。

而一旦宁竹的排名被拉低，也就意味着蝎子将错过作为最终奖励的清神枞果。

宁竹他本来还在想要怎么说动蝎子，眼下蝎子自己急了，那倒是不用宁竹来劝了——虽说本来清神枞果也是蝎子想要。

“你先冷静，”他朝蝎子点了点头，灵脉受到牵引，便从蝎子身上掠过，做了个类似安抚的动作，“如她所说，治疗办法，我确实有。”

蝎子尾巴一扬：“那你？”

宁竹笑得坦然：“精神力不够。”

蝎子诡异地沉默片刻，便已是反应过来了宁竹的言外之意：“……你小子。”

它与宁竹之间存在本源印记的链接，而本源印结意味着，有朝一日宁竹修为足够高，便有可能压制下蝎子仅剩的残魂将它彻底炼化，又或者在宁竹魂飞魄散的时刻，蝎子能够抢占他的身体据为己有。

他们虽然彼此链接，但为了避免某些矛盾滋生，宁竹也从未借过蝎子的灵力来用。

但眼下……

蝎子也的确冷静了下来，它仔细地评估分析着此举的利弊是否值得。

“幼崽，我借不了你精神力，但我可以帮你探查，再反馈到你的精神海中。”蝎子沉声道，“但我要你保证，借你这回之后，你一定能把清神枞果搞到手。”

宁虹泉的威胁到底还是奏效了，只不过被威胁的不是宁竹，而是他精神海中实在太需要这颗清神枞果的蝎子。

“当然。”

宁竹不做亏本买卖。

他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宁虹泉，嘴角一弯，便是勾出了一点笑：“威胁么，谈不上，但如果我治好你，下一场，你必须晋级。如果晋级不了，我会向你收取诊金。”

宁虹泉闻言一愣。她忽的感觉到寒意，好像她以往在山林间，被什么危险的魔兽盯上了的冰寒。她抬眼与宁竹对视，可宁竹的眼一片清明，唯有一缕看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威胁并不来自宁竹——或许方才的寒意只是她因虚弱产生的错觉。

宁虹泉最终还是点了头。

“可以。”